2024年,對陶勇而言,是不斷積累和取得突破的一年。2020年初,他在一場傷醫事件中嚴重受傷,右手肌腱和神經多處斷裂,不得不暫停手術。經過漫長的康復訓練,2022年,他重新站上手術台。
身為北京朝陽醫院的眼科主任醫師,如今,忙碌的工作中,他並未放慢腳步。過去一年,他參與了多個公益項目,並通過自媒體平台分享專業知識與經驗,讓更多人了解眼科健康。他說,每天並不會把自己逼得那麼緊,他90%的時間專註於醫療、科研和成果轉化,剩下10%的時間,用於科普和公益。
他的角色很「多元」,除了醫生,還創業、出書、上綜藝。「對我來說,這些事情的出發點只有一個,就是去填補未被滿足的醫療需求。」陶勇說。
陶勇。圖/受訪者提供
以下是陶勇的自述:
「新的科技手段也是我們的『武器』」
如今,我每周三會出一天門診。除此之外,我還是一家眼病篩查機構的醫學負責人。有人問我,身份的多元是否讓我焦慮?其實,我並沒有全職創業,而是以醫生和科研工作者的身份,推動科研成果轉化。我更願意把自己定義為「成果轉化者」。高校里,很多教授都在做類似的事情,我們不是傳統的企業家,而是藉助這樣的模式讓科研成果走出實驗室,惠及更多患者。大家可能覺得我是一名「非傳統」醫生,但我不在意。
2024年,我們科研團隊在眼內液精準檢測、工程化外泌體治療眼病等方面有不少突破,這些新技術打破了傳統治療的瓶頸,給患者帶來希望。比如,我們在國際頂尖期刊《自然-生物醫學工程》上發表了兩篇重要論文,研究如何利用細胞外囊泡治療頑固性眼底疾病。這項技術為眼底病治療開闢了新路徑。
同時,我們的一個公益項目還獲得了中國互聯網發展基金會發起的「生機計劃」50萬元的支持,用於推廣巨細胞病毒性視網膜炎的ai篩查。這項技術已在內蒙古、雲南、廣西等地推廣,我們和當地醫院簽訂了合約,培訓醫務人員和志願者。中國每年新增的白血病患者人數為8.6萬,其中5%會患巨細胞病毒性視網膜炎。如果我們將這項技術推開,每年可以減少4000人失明,這對患者和其家庭而言都是一件意義重大的事。
2016年,我開始創業。我的理想並不是成為企業家,但現實讓我意識到,如果不用企業的模式去推動,研究成果很難快速落地推進。比如,我曾在公立醫院嘗試開展一種眼病的精準檢測技術,希望幫助更多患者,但會遇到很多障礙,比如病人交不了費,最後只能靠科研經費「倒貼」。另外,某些檢驗服務沒有收費編碼,這意味著它無法通過醫保結算。這種情況下,項目只能依靠第三方檢驗所的實驗室自建項目才能落地。
過去,醫生的職責主要是通過藥物和手術治療病人,但現在,新的科技手段也成為我們的「武器」。
從小到大,我對醫學的興趣是漸漸產生的。其實,最開始我並沒有強烈的學醫想法,是母親給了我最初的引導。記得小時候,她怕我患沙眼,總讓我點那些刺激眼睛的眼藥水。她的邏輯很簡單,認為藥水越「辣」,效果越好。有一次,我陪媽媽去醫院看病,醫生從她的眼睛裡取出了結石。我當時覺得太神奇了,眼睛裡竟然能長「石頭」。治療後媽媽的眼睛變好了,也不再需要點眼藥水。這是我決定學醫的最初動力。
2011年,我成為副主任醫師的時候,可以出專家門診。當時有兩條路擺在我面前:一條路是留在自己的舒適區,只做自己熟悉的、擅長的事情,遇到複雜的病例就轉診出去,這條路不能算是「躺平」,但確實比較輕鬆;另一條路是選擇挑戰,把那些疑難雜症留下來,通過新的技術,比如分子精準檢測,給病人一個早期診斷的機會。可能是性格使然,我選擇了後者。從那時起,我就開始努力研發眼內液的分子檢測技術,希望通過這項技術實現一些眼病的早期診斷。
我一直在科室內努力建設一個跨學科的研究團隊。現在團隊內已有藥學、納米材料、合成生物學、生信分析等不同背景的成員,大家互補合作,效率非常高。通過團隊合作,可以在交叉領域做0到1的突破,為眼病患者開發創新治療。
有時候,別人會問我為什麼總是願意去攻堅克難,嘗試新的技術,哪怕失敗的風險很高。我的答案是:這些努力是有意義的,而這一意義往往需要時間才能被驗證。有些事情,當下看不到結果,但多年以後可能會有人告訴你,它改變了他們的生活。我一直堅信,我做的事情正在改變這個世界。所以,我願意為之繼續努力,不斷突破。
1月19日晚上,我發了一條微博,記錄了一件讓我感觸很深的事情:不久前,在醫院出門診的時候,一名患者來找我。他之前因為反覆的視網膜脫離,視力很差。後來,我的團隊和清華大學光學系的幾位博士一起,為他研發了一款智能眼鏡,把他的視力從0.2提升到了1.0。這副眼鏡圓了他的大學夢,他現在已是一名大學生了。
「把澱粉變成麥芽糖,轉化出甜味」
我一直覺得創業就像一條「不歸路」。記得一次連線新東方的俞敏洪老師,他是我北大的學長,他講了自己創業時心情糟糕到冰點的經歷。我特別能共情他說的話——創業真的是酸甜苦辣。如果你問我有什麼心得,我會說兩條:第一,創業的路上,不可能一帆風順,會遇到很多試錯的時刻。關鍵是不要退縮,即使跌倒了,只要你能爬起來,那就是寶貴的經驗,如果爬不起來,那就是血的教訓。第二,我不後悔創業。如果讓我重新選擇一次,我還會這麼選。
通過企業模式,近10年,我們把眼內液精準檢測技術推廣到了全國1100家醫院,幫助了近10萬名患者。我們還拿下了兩個醫療器械註冊證,以及美國fda認證、歐盟ce認證、哥倫比亞准入。雖然中間走了很多彎路,但這些彎路也是人生的饋贈。我常說,人生就像心電圖,如果是一條直線,那就是「掛」了。創業的意義在於挑戰,如果創業那麼容易,人生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從小看過很多書,其中有些是哲學書。哲學讓我學會放下固有的經驗和成見,擁抱新鮮事物。就像小時候生活在村裡,看到牛、馬鼻子上都套韁繩,就會認為所有四條腿的動物都應該被套上繩,但到了城市,在動物園裡看見獅子、老虎沒套繩,你會意識到,很多事情不必拘泥於過去的經驗。突破傳統不是壞事,做一個新時代的「新醫生」,也許正是我的使命。
近兩年,北京大學醫學部邀請我給新生上課。有個大一新生問我,未來的醫學會是什麼樣?我回答她,未來醫學是什麼樣子,應由你們定義,而不是我。如果我告訴你一個明確的方向,你就只是時代的打工者,而不是醫學的主人。比如,你覺得醫生應該坐在電腦旁,那就去開發遠程醫療技術;你覺得未來做手術的應該是機器人,那就去推動機器人技術的發展。
自媒體成為我進行眼健康科普的重要平台。在這個信息傳播非常快的時代,我們必須用好這個工具。公益方面,我們近兩年舉辦了4期「光芒小主播」培訓班,學員都是盲校的孩子。通過培訓,他們的配音和講故事能力大大提升,未來他們可以成為有聲網站的主播,有更多的職業選擇,而不僅僅是按摩師。
我每天接觸的患者,有些是病情複雜、診治難度大的疑難雜症患者,有些家庭經濟條件不好。這些經歷讓我感觸很深。做公益讓我變得更強大,也更自洽。我的書里寫過一個詞叫「醫學窺鏡」。就像用胃鏡、腸鏡透過現象看本質,職業也可以是一面「窺鏡」。通過這份職業,我能從忙碌和平凡中發現意義。我常想,怎麼讓日復一日的生活不變成一種消耗,而是像酶一樣,把澱粉變成麥芽糖,轉化出一點甜味。我覺得,這就需要從平實的大地上看到星空,看到希望。而公益恰恰是我用來「窺見」人生意義的一種方式。
今年,我打算陪父母和孩子去北歐國家轉一圈,他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個人方面,我希望能將近兩年的人生思考和觀察整理成一部新的隨筆集。此外,我還在撰寫一套針對兒童眼健康的繪本,預計今年出版,主要是幫助孩子們從小培養愛眼、護眼的意識。
關於藥物研發,我的研究團隊目前專註於過敏性結膜炎、乾眼症和老年性黃斑變性等疾病,工程化外泌體和小核酸藥物顯示出希望,但藥物研發本身風險很大。藥物開發領域有個鐵律:十年、10億美金、10%成功率。所以,要保有耐心,不急於求成。
這些計劃,我並不給自己設限。如果一開始就預設了終點,可能就少了那些不確定性的挑戰,而我要做的,就是知難而上,去應對這些挑戰。
記者:牛荷
編輯:杜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