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聯的歐洲國土部分有兩個鮮明特點——地域廣闊、無險可守。早在20世紀30年代,蘇聯戰略理論家圖哈切夫斯基就基於蘇聯西部的實際條件,提出「大縱深」作戰理論,他的這一理論深深影響了朱可夫。後者正是憑藉這一理論頂住了德國人的進攻,並在反攻階段打得德國人沒有還手的機會。
1942年9月12日對朱可夫來說是個分水嶺。在這之前他是方面軍級的指揮員,負責最危險地域的作戰指揮。在此之後他以統帥部副統帥的身份成了指揮員的指揮員,不再專註於一域,而是穿梭於各個戰場,指導前線司令員們實施作戰。
1942年11月,朱可夫離開斯大林格勒前線,他的身影先後出現在勒熱夫、列寧格勒、哈爾科夫、庫爾斯克。隨著德國人一步步西撤,蘇聯的統帥和將領們也終於能騰出精力搞點副業了。
1942年11月17日,也就是「天王星行動」實施前三天,朱可夫和華西列夫斯基被從斯大林格勒前線召回。斯大林給他們看了一封信,寫信人是斯大林格勒方面軍所屬第4機械化軍軍長沃爾斯基,他的軍是方面軍反攻的主攻部隊。沃爾斯基在信中表達了一個觀點——反攻將毫無取勝的可能。他還說方面軍的首長也持類似觀點,所以請求統帥部推遲或取消反攻。
華西列夫斯基對這封信的內容很意外,因為沃爾斯基全程參加了進攻前的準備工作,其間並沒有對計劃提出過異議,也沒有表達過類似的觀點。斯大林當著朱可夫和華西列夫斯基的面給沃爾斯基打了一個電話,隨後宣布沃爾斯基繼續指揮第4機械化軍參與行動。放下電話後,他又對華西列夫斯基說,等反攻結束後再討論對沃爾斯基的處理決定。
「沃爾斯基事件」很詭異。正常來說作為軍級指揮員,對作戰計劃有異議應該向直屬上級反映。如果沒有起到作用,才可能越級上報。但沃爾斯基越過葉廖緬科,又越過華西列夫斯基直接給斯大林寫信,從程序上看是極不正常的。聯想到10月初統帥部撤掉戈爾多夫,由羅科索夫斯基接替他擔任頓河方面軍司令員,由瓦杜丁出任重建的西南方面軍司令員,由華西列夫斯基以統帥部代表身份統一指揮斯大林格勒前線的反攻,不得不讓人感覺朱可夫的影響力正在軍中迅速擴大,因為上述三人都是朱可夫倚重的幹將。
那麼沃爾斯基的這封信是個偶然事件?還是得到了葉廖緬科的授意?或是得到了斯大林的授意呢?只能說這些可能性都不能排除。如果是第一種,那隻能說沃爾斯基過於幼稚,甚至連起碼的規矩都不懂;如果是第二種,那就說明比朱可夫年長四歲、當兵更早、與朱可夫同窗的斯大林格勒方面軍司令員葉廖緬科在表達不滿;而如果是最後一種情況,那就是斯大林在發出警告。
1942年11月19日,蘇軍在並不算和諧的氣氛下,在頓河一線轉入反攻。次日,沃爾斯基的第4機械化軍也從斯大林格勒東南出擊,開始掘出德軍第6集團軍的墳墓。
此時此刻朱可夫並不在反攻前線,而是回到闊別兩個月的中部戰線。在這裡依舊是他的兩個老相識——加里寧方面軍司令員普爾卡耶夫和西方面軍司令員科涅夫,前者在戰前擔任過朱可夫的參謀長,後者則擔任過朱可夫的副手,而且在戰爭初期得到過朱可夫的袒護。
朱可夫此行的目的是以統帥部代表的身份指導兩個方面軍實施「火星行動」。
1942年11月18日,朱可夫在加里寧方面軍司令部召開會議,討論如何實施火星行動。戰後很多人認為這次戰役是朱可夫在戰爭期間最慘重的一次失利,其實這有失公允。
從1942年9月起,蘇軍統帥部制定了一系列以「行星」命名的進攻戰役計劃。其中由中部戰線加里寧方面軍和西方面軍負責實施的包括「火星計劃」和「木星計劃」。「火星計劃」旨在奪取德軍據守的勒熱夫突出部,或至少牽制住德軍中央集團軍群不能分兵增援南方;「木星計劃」是以「火星行動」為基礎,即假設蘇軍奪取了勒熱夫突出部後,繼續圍攻維亞濟馬,爭取將戰線推進到斯摩棱斯克一線。換句話說,兩個反攻計劃是要打垮德軍整個中央集團軍群。
截止1942年11月初,德軍中央集團軍群共77個師(含2個匈牙利師),兵力120萬人。所轄的11個裝甲師和5個摩托化師中,裝備有1000~1300輛坦克,其中至少有700輛可以隨時投入戰鬥。
在勒熱夫突出部,通過夏季和秋季作戰,德軍的態勢已經得到了極大的改善,其西側由第9集團軍防禦,東側由第3裝甲集團軍防禦。防線經過一年的鞏固,德軍已經把突出部打造成一個超級堡壘。歷次戰鬥經驗證明,若敵人的防禦陣地處在開闊地區,而且沒有天然的防炮火轟擊的隱蔽所,那麼在炮火的轟擊下,攻擊肯定順利。但如果敵人的防禦陣地地形複雜,而且有天然的遮蔽所,那麼炮火的作用就非常有限,攻擊很難取得成效。而勒熱夫突出部就屬於後者。
蘇軍為進攻準備了6個集團軍、50萬人,他們面對的是擁有堅固防禦工事的30萬德軍。在突擊能力上,蘇軍將投入700輛坦克,德軍則只有230輛,不過只要蘇軍發起進攻,克魯格會隨時把3個裝甲師(300輛坦克)調往前線,劣勢並不明顯。
朱可夫抵達勒熱夫前線後,就發現在蘇軍進攻地段當面,德軍的陣地都構築在難以觀察的地形上,戰鬥開始後守軍可以躲進反斜面和峽谷,最低限度地減少炮火造成的傷亡。此時距離進攻時間只有一個星期,進攻不能推遲,更不能取消。就像9月中旬在斯大林格勒以北時那樣,只能硬著頭皮進攻。
1942年11月25日,蘇聯人的進攻在一片焦躁不安中開始。最先衝出戰壕的是懲戒營的士兵,他們只遭到零星火炮和機槍、輕武器的射擊。但隨著更大股的蘇軍開始進攻時,德軍的阻擊火力突然變得猛烈起來。大量炮彈落入蘇軍進攻隊形中,頓時血肉橫飛。有的士兵掉進被炸碎的冰河裡,凍死淹死。
11月26日,為了儘快達成突破,朱可夫和科涅夫決定投入坦克。當天第6坦克軍所屬的200輛坦克,在3萬步兵、1萬騎兵的配合下闖入德軍陣地。德軍則針鋒相對,出動第5裝甲師和第9裝甲師實施反擊。
在隨後的幾天,雙方不斷向前線投入兵力,蘇軍不但沒有取得突破,還呈現出潰敗的跡象。
12月8日,曼施坦因指揮的頓河集團軍群在斯大林格勒西南開始實施「冬季風暴」行動,目的是打通和被圍的第6集團軍的聯繫。同一天,朱可夫也給科涅夫和普爾卡耶夫下達了繼續進攻的命令,要求在12月20日奪取別雷,12月23日奪取勒熱夫。
然而面對嚴防死守的德軍,蘇軍的新攻勢註定失敗。進攻打了幾天進展甚微。第6坦克軍早已經被打殘,第5坦克軍僅一天就損失47輛坦克。至12月18日,擔任主攻的第20集團軍已經陣亡1.4萬人、負傷4.2萬人,占集團軍總兵力的一半。
12月19日,遠在斯大林格勒戰場,蘇軍近衛第2集團軍抵達前線,鞏固了對外包圍圈。這將預示著曼施坦因的「冬季風暴」行動已經失敗。12月20日,朱可夫在勒熱夫前線下達了停止進攻的命令。三天後曼施坦因也率領部隊西撤,將保盧斯的第6集團軍扔在了斯大林格勒。
1942年的11月和12月,德軍中央集團軍群共損失了10萬人。同時德國人宣稱蘇軍在火星行動中損失20萬人,其中包括4662名俘虜。戰後有些資料極限誇大了蘇軍的損失,認為蘇軍僅陣亡就達到26萬人,另有50萬人負傷。
12月底,朱可夫返回莫斯科參加國防委員會會議。此時斯大林格勒地區的戰鬥有喜有憂——曼施坦因已經放棄了營救,但斯大林格勒地區的德軍抵抗依舊激烈。頓河方面軍在包圍圈以北,斯大林格勒方面軍在包圍圈以南各實施了幾次突擊,都被德軍擊退。而且兩個方面軍司令員相互指責對方不配合。
會議上斯大林拋出了一個棘手的問題,他說:「粉碎被困德軍的工作應該交給一個人領導。現在兩個方面軍司令員在指揮,妨礙這一任務的完成。那麼最後肅清德軍的任務交給哪位司令員呢?」
與會眾人開始議論紛紛,有人支持葉廖緬科,也有人支持羅科索夫斯基。從情理上講,這個有著特殊榮譽的任務應該交給葉廖緬科。雖然在德軍攻入斯大林格勒城區之前,葉廖緬科和他的副手赫魯曉夫就撇下第62和第64集團軍跑到了伏爾加河對岸,巷戰期間也僅僅回過城區一次,但畢竟是他的方面軍所屬部隊守住了斯大林格勒。
就像11月13日那次談話一樣(那次斯大林問朱可夫和華西列夫斯基,誰離開斯大林格勒去指揮「火星行動」),這個問題拋出來本身就帶有鮮明的指向性。如果把指揮權交給葉廖緬科誰都無話可說,可他偏偏在斯大林那裡成了問題。
斯大林突然問一言不發的朱可夫:「你怎麼不吭聲?」
朱可夫與葉廖緬科的關係很差,後者憑藉斯大林的喜愛,常常在私下裡貶低朱可夫。而且葉廖緬科在軍中以脾氣火暴著名,不僅和朱可夫、羅科索夫斯基不和,在斯大林格勒戰役期間,他對後來居上的華西列夫斯基也非常不感冒。
朱可夫說:「我認為兩位司令員都很能幹。如果把斯大林格勒方面軍的部隊劃歸羅科索夫斯基指揮,那麼葉廖緬科會感到委屈的。」
「現在不是談委屈不委屈的時候,你給他打電話,向他宣布國防委員會的決定。」斯大林打斷了朱可夫的發言,給這件事做了了斷。
由朱可夫通知葉廖緬科是很尷尬的。後者在電話里聽到決定後,不解地問:「為什麼要這樣呢?」接著葉廖緬科開始發牢騷,而且情緒越來越激動。
兩個人結束通話沒多久,葉廖緬科又打來電話說:「大將同志,我還是想不通,為什麼特別看重頓河方面軍的領導人。我請求報告斯大林同志,我要求留在這裡直至肅清敵人為止。」
「我建議你親自給最高統帥打個電話。」
「我已經打過了,斯大林吩咐關於這件事只能跟你談。」
朱可夫沒有做通葉廖緬科的工作,隨後向斯大林彙報了這件事情的進展。斯大林得知葉廖緬科的態度後表現得十分不高興,立即要求下達一項正式命令,將斯大林格勒方面軍第57、第62、第64集團軍劃歸頓河方面軍指揮。斯大林格勒方面軍改稱南方方面軍,負責西進奪取羅斯托夫。
1943年1月18日,朱可夫晉陞蘇聯元帥。他因此成為衛國戰爭期間第一個晉陞元帥軍銜的蘇軍將領。
此時朱可夫不在莫斯科,而是遠在列寧格勒。1942年12月初,蘇軍統帥部制定「火花」計劃,由北方的沃爾霍夫方面軍和列寧格勒方面軍實施,旨在突破蘇軍在列寧格勒地區的封鎖。
1月初,斯大林召見朱可夫,對他說:「離『火花』戰役還有一段時間,你利用這段時間到第3突擊集團軍去,因為那裡的戰鬥還在繼續,你過去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上忙的!」
1月9日,朱可夫抵達列寧格勒。1月12日,戰鬥在零下23攝氏度的嚴寒中進行。1月18日蘇軍在拉多加湖以南打開了一條8~11公里寬的陸地走廊。至此列寧格勒雖然仍處於重重圍困之中,但終於與外界打開了一道縫隙。
3月中旬,朱可夫正在西北方面軍司令部與方面軍司令員鐵木辛哥處理緊急軍務。斯大林打來電話,先是詢問了一些西北方面軍的一些問題,然後提出想提拔索科洛夫斯基代替科涅夫出任西方面軍司令員的想法。
這是衛國戰爭後斯大林第二次準備棄用科涅夫,起因是他自1942年9月擔任西方面軍司令員以來,所指揮的戰鬥都沒有取得任何戰果,統帥部已經對科涅夫失去了信心。
朱可夫同意提拔索科洛夫斯基,但他希望科涅夫接替鐵木辛哥擔任西北方面軍司令員,同時建議將鐵木辛哥派到南方去,以統帥部代表的身份統一指揮西南方面軍和南方方面軍作戰。
朱可夫顯然是為了保住科涅夫和鐵木辛哥的地位。結果斯大林同意了第一個建議,即科涅夫出任西北方面軍司令員,但並沒有答應恢復鐵木辛哥的職務(1942年5月前,鐵木辛哥就擔任西南戰略方向總指揮)。不過戲劇性的是,鐵木辛哥對朱可夫的好意很領情,反而是科涅夫認為朱可夫把他排擠出了西方面軍。
這次由斯大林導演的「宮斗劇」還沒有畫上句號,他在電話里告訴朱可夫,立即返回莫斯科,討論一下西南方面軍和沃羅涅日方面軍的情況。
第二天早晨,朱可夫乘坐汽車返回莫斯科。戰爭使蘇聯本就糟糕的公路交通遭到嚴重破壞,朱可夫的吉普車一路上顛簸著前行,直到天黑才抵達莫斯科。
當天晚上他參加了一場後勤會議,主題是冶金、燃料、裝備製造問題,與會者都是蘇共和蘇維埃各方面的領導人。散會時已經是凌晨3點多了。斯大林問他:「你吃過晚飯了嗎?」
「沒有。」朱可夫回答道。戰爭年代這種情況對於朱可夫十分常見,他已經見怪不怪了。
斯大林對他說:「」那和我一起走,順便談談哈爾科夫地域的情況。」
吃飯時,一位總參謀部的參謀彙報了哈爾科夫地區的嚴重局勢。2月中旬,曼施坦因發起反擊,西南方面軍在德軍的衝擊下於2月底將部隊撤回到北頓涅茨克河一線。但這樣一來,在西南方面軍的右翼、戈利科夫指揮的沃羅涅日方面軍的左側翼就完全暴露給德軍。戈利科夫向統帥部建議放棄剛剛奪回的哈爾科夫,但統帥部要求他堅守。目前德軍正在全力進攻哈爾科夫。
介紹完情況後,斯大林對朱可夫說:「天亮後你必須到前線去。」接著他給沃羅涅日方面軍司令部打去電話,電話里把戈利科夫和赫魯曉夫一頓訓斥。
放下電話,看著桌子上還剩了不少食物,心情好一些的斯大林對朱可夫說:「總得把晚飯吃完啊!」這時已經是清晨5點多了。
朱可夫沒能挽救哈爾科夫的命運。3月14日,戈利科夫下令放棄哈爾科夫。3月16日德軍第二次佔領這座烏克蘭第二大城市。3月18日,哈爾科夫東北方向的別爾哥羅德也再次失手。
斯大林追究了戰場失利的責任,解除了戈利科夫方面軍司令員的職務,整個戰爭後期,戈利科夫也沒有再獲得重返戰場的機會。
戈利科夫認為自己受到了不公。他認為自己丟掉哈爾科夫是因為瓦杜丁的西南方面軍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側翼,所以才給了曼施坦因重占哈爾科夫的機會。更讓他憤怒的是,瓦杜丁因為得到朱可夫的庇護,不僅沒有受到處分,還接替自己擔任沃羅涅日方面軍司令員。戈利科夫不敢得罪斯大林,轉而將所有的怨恨都指向了朱可夫。
在戰爭局勢穩定下來後,斯大林顯然增加了對朱可夫的戒心。後者無論是無意還是有心,在他身邊確實正迅速聚集起一群人,形成一個集體,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所以斯大林一面繼續倚重朱可夫,並提升他的地位,另一方面也在有意製造矛盾,分化前線將領們之間的關係。
當然二戰期間各國普遍存在內耗問題,德國人如此,日本人如此,美英也同樣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