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宋史的記載,靖康末年,宋徽宗禪位於太子趙桓,即欽宗。第一次開封保衛戰勝利後,欽宗派李綱南下鎮江迎回徽宗,尊為太上皇,一日三請三問,一派父慈子孝景象。
然而根據宋朝國子祭酒宋暎的墓志銘所載,徽、欽「兩宮之間不能無間言也」、「靖康岌岌,外猘內訌」、「父子之間,幾於疑貳」,與宋史中的記載「少帝事上皇,仁孝升聞」大相徑庭。
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呢?這還要從宋徽宗父子之間的關係說起。
宋徽宗為什麼禪位?
徽宗雖然禪位於趙桓,但趙桓並不是他最鍾愛的兒子。
徽宗有子32,其中有25人活到了成年,而趙桓是他的嫡長子,所以,在立儲以嫡以長的封建社會趙桓就順理成章的成了太子,但在徽宗心中承繼大統的最佳人選卻是與他「趣尚一同」的三子趙楷。
眾所周知,徽宗當皇帝雖然不怎麼樣,但卻是一個多才多藝的才子,吹拉彈唱、騎馬蹴鞠,青樓瓦舍樣樣在行。
而趙楷的性情和愛好與其父相近,琴棋書畫,無所不能。宋人鄧椿就稱讚他:「學造淵深」,「多土推服,性極嗜畫」,「時作小筆花鳥便畫,克肖聖藝」。雖然其花鳥畫「用墨粗,欠生動」,次於徽宗,但在其眾多兄弟當中,實屬鶴立雞群。
政和八年三月,徽宗詔新晉貢士於集英殿殿試,趙楷亦在其中,結果趙楷「唱名第一」,時人指出:「內臣及第,始於梁師成;親王及第,始於嘉王楷。」趙楷中狀元與宦官梁師成中進士一樣,均屬史無前例的稀罕事。
當時徽宗一面降詔以示謙讓:「嘉王楷有司考在第一,不欲令魁多士,以第二人王昂為榜首。」一面指使詞臣,大肆吹捧趙楷,「條萬言之對,揮筆陣以當千;發內經之微,收賢科而第一」。這些過分誇張的言詞,實為趙楷取代趙桓製造輿論。
相比趙楷的「優秀」,趙桓不但顯得平庸了許多,而且興趣愛好、為人處世與其父幾乎完全反著來,徽宗風流倜儻,趙桓舉止拘謹;徽宗多才多藝,趙楷「聲技音樂一無所好」;徽宗以「好色」聞名,趙桓「不邇聲色」;徽宗窮奢極欲,趙桓在東宮則號稱「恭儉之德,聞於天下。」
所以徽宗對這個「不肖己甚」的長子頗有意見,據載,政和三年,宦官楊戩上奏:「家令楊馮將輔太子幸非常。」徽宗即刻「震怒,執楊馮而誅之。
雖然徽宗立趙桓為儲,但一直有更立太子的心思,除了為趙楷造勢以外,還一路給他封官。政和六年,年僅15歲的趙楷就被封為太傅、開府儀同三司,武寧、保平軍節度使;八年,又遷封荊南、寧江軍節度使,主管江陵、夔州兩地,進封鄆王;宣和四年再進鎮南軍節度使,主管劍南西川,兼管洪州;後又授寧海軍節度使,主管河東,兼管太原杭州。
短短九年之內,趙楷就將全國各地的重要職司幹了一遍,而且還都是軍職,他也成為北宋一朝軍權最重,獨一無二的親王。
可以說,徽宗已經為愛子上位做足了準備,就差臨門一腳了。
然而就在這檔口卻發生了金兵第一次圍開封事件。
宣和七年,金人兵分兩路攻北宋。西路的完顏宗翰一路勢如破竹,沿途守軍紛紛棄甲而降。
消息傳到開封,徽宗當即給氣得背過氣去,經過眾人一番搶救,才蘇醒過來。而醒來後,他辦得第一件事不是與群臣商議如何抵抗,而是如何逃命。為逃跑方便,也為了不背負亡國惡名,他匆忙傳位與趙桓,自己則躲進了龍德宮,打點行裝,準備隨時跑路。
趙桓雖然有上位的心思,但也知道這時的皇位是個燙手山藥,於是堅辭不受,甚至哭暈幾次,最後假裝昏迷不醒,但這時的徽宗早已吃了秤砣鐵了心,一心讓趙桓背鍋,於是也不經過趙桓同意,就下了禪位詔書,然後讓內侍給處於昏迷狀態的太子強行穿上龍袍,抬著上殿,放在了皇位之上。於是趙桓被迫「救江山社稷於危難存亡之秋」。
次年正月,還沒過完年的徽宗就急不可待的開始跑路,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騷亂,影響自己逃命的速度,他借「燒香」為名,衝出龍德居撒腿狂奔,先是一口氣跑到了亳州,略作休息,覺得還不保險,又逃到了鎮江,其逃命之快,連禁衛都攆不上。史載,童貫和殿前都指揮使高俅率領勝捷軍和禁軍,直追到泗州境才攆上徽宗。
徽宗為什麼如此著急,因為他對趙桓的品性以及宋軍的德性一清二楚,雖然趙桓擺出一副聖德賢王的模樣,對於父皇寵信宦官與佞幸,「每不平」,對於徽宗的窮奢極欲,直接下令擊碎琉璃器,但他面對趙楷的奪儲之爭,「每懷兢畏」,無一計出,「事一不關懷」,只是一個人躲在屋子裡,欣賞魚缸里的魚,「唯以髹器貯魚而觀之」。
說好聽點,趙桓是以無為應對,難聽點就是當起了縮頭烏龜。
當然有人可能說趙桓是善於偽裝,應對極佳,但從後來他一系列的所為,就知道他本身就是一個極懦弱之主,跟偽裝、應對,根本不搭邊,即便宋史也稱他:「勤儉有餘而英明不足」。
然而這次宋徽宗卻看走了眼,並不是說,趙桓突然轉了性,而是他有了自己的「于謙」——李綱。
李綱是趙桓少數堅定的支持者之一(另一人是李邦彥),當年開封起大水,百姓困苦,徽宗依然我行我素,驕奢如昔,時任起居郎的李綱就上書勸諫,還以趙桓為例,陳說為君節儉之道。
然而徽宗不僅拒諫,還下詔:「李綱所論不當,罷起居郎」,遠貶沙縣。趙桓對此頗為不滿,但敢怒不敢言,只是私下賦詩一首,其中有「秋來一鳳向南飛」之句,其中的「鳳」指的就是李綱。
趙桓繼位後,難得英明了一回,他對李綱說:「卿頃論水災疏,朕在東宮見之,至今猶能誦憶。」並拿出所賦之詩與李綱觀看。李綱當即哭拜於地,表示誓死以報,於是趙桓將開封的保衛工作全權委託給了李綱。
李綱上任後雷厲風行,趙桓心中害怕,他就說白時中、李邦彥都是肱骨之忠臣,讓他們出戰必勝,二人都是投降派、貪生怕死派,一聽就急了:李綱你少來,憑什麼讓我們去?有本事自己去!
李綱等的就是這句話:我可以去,不過天子得跟我一塊。
於是,李綱硬拖著趙桓上城,在城樓上和士兵交換食物,他吃兵食,士兵分吃御膳,感動得士兵淚如雨下,於是開始積極修工事,鑄炮座,設弩床,運磚石。等金兵開始攻城,發現宋兵竟然脫胎換骨,特別能抗,於是雙方你來我往,打得熱火朝天,不亦樂乎,金人竟然一時拿開封不下。
一北一南兩個朝廷
照這個情形打下去,原本是蠻好的,而且四面趕來的援軍也在路上。但是壞就壞在徽宗在南方並不安分。
原本徽宗逃走,是壞事變好事,萬一開封被破,趙桓被俘,也絲毫無損抗金大局,因為在東南的徽宗完全可以作為備胎,無形中降低了趙桓的「戰俘價值」,使金人沒有多少決心全力攻城。
但是,這是從好處來看,不好的一面,情形卻是糟糕到了極點。
徽宗南逃後惡習不改。到達揚州之初,便擬建石塔院,遭到僧人奚落:「何不取充花石綱」,才作罷。到達鎮江後,「繕營宮室,移植花竹,購買園池,科需百出」,行宮「日給六千餘緡」。沿途更是騷擾百姓,「所至,藩籬、雞犬,為之一空」,「民既愁怨」,兩浙極有可能釀成民變。
對此,趙桓尚可忍受,但徽宗在東南欲「分裂中央」的行為卻讓他如坐針氈。
史載,徽宗在東南極盡拉攏收買之能事,如將江南東路轉運副使曾紆「引至深邃之所,問勞勤渥」,還破例讓貴妃喬氏出面接待。而手握禁軍的蔡京、童貫也都是徽宗的人。尤其是童貫,根本不把趙桓放在眼裡,欽宗任命他為東京留守,但童貫根本不理皇帝詔命,直接率勝捷軍破門而走,追趕徽宗去了。
當時的官員也大多看風使舵。彈壓使范瓊就公然宣稱:「東也是吃飯,西也是吃飯」;「姓張的來管著,是張司空;姓李的來管著,是李司空」。於是徽宗在鎮江,欽宗在開封,誥命並行,地方官望風觀旨。一時蔡京和童貫請徽宗在鎮江重新登基的消息滿天飛。原來棄之不要的皇位重新成為香餑餑。
於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剛在開封站穩腳跟的趙桓決定先解決「內患」,為了忽悠徽宗回朝,他開始轉向。
趙桓繼位之初信任李綱,但這份信任是不得已為之,現在形勢好轉,他就開始傾向於投降派李邦彥。
李邦彥本來就在擔任尚書右丞時,明裡暗裡多方袒護趙桓,是趙桓的親信之一,現在他又提出與金議和,先解決徽宗,於是趙桓便順水推舟答應議和,然後下令東南賦稅盡送京師,原先宿州供徽宗使用的御前竹石錢十萬緡不得交付徽宗,「以錢上京,毋擅用」。
雖然下面官吏打了折扣,徽宗親筆寫信給宿州知州林篪,要求將竹石錢十萬緡「取其半」,林篪僅「輸二十之一」,但類似事件不斷發生,還是使徽宗的財源基本斷絕,無力再支持在東南立腳。這時趙桓又派李綱親往鎮江請徽宗迴鑾。
李綱此行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讓徽宗回去,免在東南多生事端,徽宗其實也有此意,除了在東南過得「不順心」以外,也知道鎮江並非久居之地,同時他也妄想著等金兵退兵後,從趙桓這個性格軟弱的兒子手上奪回權柄,繼續過逍遙日子。
但他也有顧慮,也怕兒子性情大改,來一出玄武門之變,於是多方試探,他先是要求「居西洛」,就是回洛陽,李綱一口答應,後又讓太上皇后鄭氏先回開封,看一看趙桓的反應。據《后妃傳下》記載,鄭氏還朝後,趙桓執禮甚恭,消息傳到應天府,「上聞之,乃罷如洛之議。」
靖康元年三月末,徽宗命蔡京之子蔡攸率軍三千以扈衛行宮為名隨同入京。蔡攸陪同徽宗到達符離後,就被趙桓派來的羽林軍衛帥吳敏接走,從此成為案板上的魚肉。
對於如何迎接徽宗,大臣們發生分歧,曾任太子宮僚達14年之久的耿南仲,首先提出建議:「盡屏道君左右內侍,出榜行宮,有敢入者斬」,「先遣人搜索,然後車駕覲見。」李綱堅決反對,主張:「止以常法,不必如此示之以疑。」二人舌戰兩日,趙桓始終笑而示之,他並不反對耿南仲的建議,只是感到不合時宜,而且多此一舉,這時太宰徐處仁表態:「陛下仁孝,宜郊迎稱賀,何謂城守乎?」趙桓順水推舟,同意了徐處仁的主張。
四月三日,趙桓親自出郊奉應,徽宗終於還朝,並安然入居龍德宮,「兩宮甚歡,無一間言」。
然而這只是趙構出於維護其一家一姓統治的需要,弄出來的史書假象而已,徽欽父子豈能安然無事?
欽宗軟禁徽宗
徽宗回到開封,果然落入趙桓圈套。
耿南仲「盡屏道君左右」的建議,在徽宗入居龍德宮後立即變為現實。趙桓將徽宗身邊的陳思恭、蕭道、李琮等10名宦官「並行貶黜,不許入門,敢留者斬」,後來趙構就因此指責耿南仲,「離間兩宮,其罪甚大。」
對徽宗左右人員的清洗,也絕非這一次。有官員上奏:宦官王仍、張見道、鄧文誥「輒懷詭計,圖欲離間兩宮,邊防動靜,妄意傳播。」所謂「妄意傳播」,就是指為徽宗通風報信。趙桓「令三省覺察」,建議「及時裁處」,於是,王仍等「三人遂黜」。
另外,趙桓還親自下詔,「拘龍德近侍梁忻之類」。
與此同時,趙桓還在徽宗身邊安插所謂「忠孝大節者」,如任命譚世績、李熙靖共同主管龍德宮,責成他們「請見上皇,日備顧問,開諭聖意」,所謂「開諭聖意」就是勸告徽宗徹底退出政壇,絕不干預朝政。
趙桓於當年四月八日,「詔龍德宮日具道君皇帝起居平安以聞」;五月一日,又令「提舉官日具太上皇帝起居平安以聞」,將徽宗每天的活動及時上報。很明顯,徽宗身邊的官員乃至內侍,名為照料太上,實則監視徽宗。
然而徽宗仍不知趣,「猶時取財物,頒賜左右」,以收買人心。趙桓當即採取相應措施,「令開封尹籍其所入龍德宮物目,有得賜者出,即納之於宮」。足見,其對父親的警覺性之高。
徽宗身為太上皇帝,處境如此,心中自然憤憤不平。他每有手筆付趙桓,必自稱「老拙,謂上為陛下」,不滿之意顯露無疑。
徽宗這時又想前往洛陽,他斷言「金人必再犯京闕」,請求欽宗准許他「自往西京治兵」。因為有前科,趙桓自然不會讓徽宗離開開封半步,更不用說外出「治兵」了。此後,徽宗又提出「與帝出幸」,即父子同時撤離開封,同樣遭到趙桓拒絕。
徽、欽父子一觸即發的緊張關係,在當年十月再度激化。這天是徽宗的生日,趙桓前往龍德宮為父親祝壽。徽宗「滿飲,乃復斟一杯以勸上,而大臣有躡上之足者」。
大臣「躡足」,分明含有警告欽宗勿飲毒酒之意。於是,趙桓「堅辭,不敢飲而退」,徽宗「號哭入宮」。次日,欽宗頒布黃榜:「捕間諜兩宮語言者,賞錢三千貫,白身補承信郎。」這道黃榜僅貼於龍德宮前,分明是針對徽宗,史稱:「自是兩宮之情不通矣。」
到底誰坑了誰?
可能這種父子相疑的事情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不到半年,金兵就二次兵圍開封。而這時的李綱因為受到主降派的排擠,已經被貶至天涯海角。話事的成了主降派的李邦彥。
李邦彥內鬥是一把好手,外戰卻是外行。兵臨城下之際,他不是發動軍民拚死抵抗,而是求助於虛無縹緲的鬼神,他啟用聲言會神術的道士郭京,命其全權負責守城事宜。
結果,郭京口中所謂的那些神兵非但不能刀槍不入,還被金兵殺得七零八落,如果不是部分士兵見機快,緊急關閉城門,僅一戰金軍就能沖入開封。
事後,面對全城異樣的目光,這個郭神仙再次忽悠:看來還得我親自出城作法才行。於是,他率領殘餘神兵,縋城而下。
不過,這次他沒有沖向敵陣,而是頭也不回地一溜煙跑了。就在此時,金軍猛烈攻城,城上沒有守軍,頃刻陷落。
在攻下開封外城後,完顏宗翰並未立即攻擊內城,而是假惺惺地宣布議和退兵。趙桓居然信以為真,命何栗和齊王趙栩到金營求和。宗翰說:「自古就有南北之分,今之所議,在割地而已。」又「請求」太上皇到金營談判。
徽宗自然不幹,他甚至還抱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受驚過度一暈不醒。趙桓無奈,只能親身前往(看出不當皇帝的好處來了)。
史載,趙桓到金營後,完顏宗翰並不與他相見,只是派人索要降表。他不敢違背,寫降表奉上。但金人卻不滿意,命令須用四六對偶句寫降表,趙桓改易四遍方令金人滿意。接著金人又要求趙桓在風雪交加的賬外面北而拜,以臣子禮宣讀降表,趙桓不敢反抗,一切都依金人的意思辦。
可以說,趙桓將議和流程完全辦成了投降儀式,而且一樣不落,屈辱至極。然而這一切還未結束。
趙桓在金營受盡凌辱後,被放回東京。他一面走一面哭,見到迎接的臣民後更是嚎啕大哭,毫不顧忌帝王的威儀。據史料記載,趙桓行至宮前,仍哭泣不止,宮廷內外哭聲震天。
後來金人索要金一千萬錠,銀二千萬錠,帛一千萬匹,馬萬匹時,趙桓也是毫不猶疑的答應,為湊夠金人所要馬匹,趙桓不惜大索京師,「京城馬匹為之一空,官僚竟有徒步上朝者。」
金人又索要少女一千五百人,趙桓也不敢怠慢,甚至讓自己的妃嬪抵數,少女不甘受辱,死者甚眾。官員有抗拒者,搜刮不到位者皆被處死,開封城內一片亡國末日景象。
為了求得金人撤軍,趙桓可以說是連底褲都不要了。
不過這些都是徒勞,真正能夠保護一個國家或民眾的,只能是自己的拳頭,而不是哀求,更不是「膝蓋」。當金人再次要求趙桓親赴金營談判時,趙桓明知此去凶多吉少,但無奈還是硬著頭皮去了。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公元1127年3月21日,宋徽宗也沒有逃脫前往金營當俘虜的命運。這一對亡國之際還忙於內鬥的搞笑父子就此開始了「愉快」的「北狩」。
如果徽宗沒有臨危之際讓趙桓背鍋,沒有在東南作妖,趙桓也許還能當一個逍遙王爺,甚至不會輕易改變對敵策略,苟延殘喘一陣;如果趙桓沒有將徽宗忽悠回來,徽宗也許還能在東南東山再起,當一個偏安的庸碌之主,如果問徽欽父子誰坑了誰,互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