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31年11月19日，對於陸小曼來說是一個讓她心痛的「黑色的日子」。這一天，她的夫君徐志摩乘坐的飛機在濟南黨家莊附近墜毀。
當天大霧瀰漫，飛機不幸撞上了開山，轟然起火。徐志摩衣服著火，皮膚燒傷，額頭上被撞開一個大洞，死狀極慘。
徐志摩墜亡，前妻張幼儀得知消息，悲痛欲絕，讓弟弟帶著徐志摩唯一的兒子去收屍；與徐志摩交好的紅顏知己林徽因得知噩耗，五內俱焚。
作為徐志摩的妻子，陸小曼的悲痛可想而知，她哭倒在地，痛不欲生，恨不能追隨夫君而去。徐志摩的追悼會上，她寫下輓聯：
「多少前塵成噩夢，五載哀歡，匆匆永訣，天道復奚論，欲死未能因母老；萬千別恨向誰言，一身愁病，渺渺離魂，人間應不久，遺文編就答君心。」
胡適第一時間趕來，幫著料理後事。看到憔悴的陸小曼，胡適心生同情，一度想給她一些幫助。然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不久陸小曼就與一個叫翁瑞午的人同居了。
徐志摩生前的朋友們，對陸小曼很不滿，「不能讓他在地下難堪」。大家商量，公推胡適作為代表去和陸小曼談一次。
胡適來到陸小曼的住處，坐了好半天才開口勸她：翁瑞午是個浮浪子弟，有妻有子，你何苦這樣呢？陸小曼淡然回應：「只要他對我好，我不在乎什麼名分。」
胡適默然，再勸她：「你就打算這樣過一輩子？」陸小曼慘然一笑，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要吃飯要生活，還能怎樣呢？
胡適說：「只要你離開翁瑞午，與他斷絕關係，你的一切我包了。」陸小曼只是搖搖頭，笑了笑。最後，胡適悵然離去。
半個月後，胡適又給她寫來一封信，在信中提出3個條件：第一，要她戒掉抽大煙的嗜好；第二，讓她與翁瑞午斷絕往來；第三，讓她速去南京，由胡適安排她的新生活。
然而，陸小曼連信都沒有回。
陸小曼與徐志摩，曾經愛得死去活來，驚天動地。現在徐志摩死了，獨留她在這慘淡的人世間，無依無靠，還是忍受世人許多的誤會。
徐志摩著急趕回北京，因為事先和林徽因有約定，要去聽她的學術演講。但是歸根結底，人們卻認為是陸小曼害死了徐志摩。理由是陸小曼花錢大手大腳，徐志摩為了省錢，才不顧危險選擇乘飛機。
然而旦夕禍福，誰能說得清呢？徐志摩死後，陸小曼在祭奠他的文章《哭摩》一文中寫道：「我真不明白你我在佛經上是怎樣一種因果，既有緣相聚又因何中途分散，難道這也有一定的定數嗎？」
為什麼明明相愛，到最後卻還是要分開？
「我將於茫茫人海之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或許讓徐志摩耿耿於懷的，不是得不到；而是他分明得到了，卻發現沒有那麼好。
02
1922年，陸小曼的父母把她許配給官宦之家的子弟王庚。王庚曾考入清華大學，進入美國西點軍校深造，回國後在軍中任職，前途無量。
認識後不久，陸小曼就和王庚「閃婚」了。那一年，陸小曼19歲。在旁人看來，這樁「郎才女貌」的婚姻理應幸福甜蜜。但王庚是個老實疙瘩，十分無趣，兩人的婚後生活並不快樂。
1924年，王庚出任哈爾濱警察廳長，長期不在北京。苦於沒時間陪伴嬌妻，他把好友徐志摩介紹給妻子，陪她玩樂。
當時徐志摩所鍾愛的林徽因與梁思成去美國留學，留下他一個人棲棲惶惶。於是，徐志摩把那些對林徽因的情思，都轉向了陸小曼。
丈夫不在身邊，詩人徐志摩的出現，給了孤獨的陸小曼莫大的安慰。志趣相投的兩人經常一起遊玩、看戲、打牌和跳舞。陸小曼正值芳齡，寂寞難耐，徐志摩溫柔多情，投其所好，於是乎兩人墜入愛河，無法自拔。
徐志摩經常給陸小曼寫詩，愛慕之意溢於言表。陸小曼也回應他：「摩！第一個人從一切的假言假笑中看透我的真心、認識我的痛苦……我自從認識了你，我就有改變生活的決心。」
朋友妻不可欺，王庚信任徐志摩，徐志摩卻辜負了他。
徐志摩勾搭上了有夫之婦陸小曼，在北京城炸開了鍋，兩人被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郁達夫如是評價：「忠厚柔艷的陸小曼，熱情誠摯的徐志摩，遇合在一起，自然要迸發出火花，燒成一片。」
都說文人風流，郁達夫倒是深知徐志摩。儘管遭到了許多人的反對，但徐志摩卻態度堅決：「戀愛是大事情，是關生死超生死的事情——如其要到真的境界，那才是神聖，那才是不可侵犯。」
王庚不想和陸小曼離婚，面子問題是一方面，更關鍵的是他還愛著陸小曼。
徐志摩無奈之下找朋友幫忙，「好大哥」胡適挺身而出，幫他做陸小曼父母的工作。大畫家劉海粟也仗義相助，在上海擺了一道「鴻門宴」，請來了王庚。
酒過三巡，劉海粟站起來說：如果婚姻不能建立在兩個人感情融洽的基礎上，如果他們的情趣不相投的話，肯定是悲劇，沒有愛情的婚姻是違背道德的。
王庚心裡直罵劉海粟不厚道，但承認他的話不無道理。王庚終於同意和陸小曼離婚，宴會結束後，他對陸小曼說：「我祝福你和志摩，希望你們以後能得到幸福。」兩個月後，懷有身孕的陸小曼打掉孩子，與王庚正式離婚。
1926年10月3日，陸小曼和徐志摩在北京北海公園結婚。新婚典禮上，證婚人梁啟超的新婚祝詞讓人驚愕不已，讓徐志摩尷尬不堪。
梁啟超以師長的身份訓誡道：「徐志摩你這個人性情浮躁，所以在學問上沒有成就。你這個人用情不專，所以結婚又離婚。所以以後要痛自悔改。」
徐志摩和陸小曼，有情人終成眷屬，可是有誰能說得清，轟轟烈烈的感情，不會又是一場鏡花水月呢？
03
1926年11月，徐志摩攜陸小曼回到浙江海寧硤石的老家與父母同住。然而徐家父母對陸小曼這個兒媳並不滿意，彼此都不痛快。加之徐家父母認張幼儀為乾兒女，張幼儀又是徐志摩的前妻，讓陸小曼十分彆扭。
沒過多久，夫妻倆以躲避戰亂為由搬到上海。陸小曼如魚得水，重新開始了她擅長的社交生活，頻頻光顧舞廳戲院，和上流社會的公子小姐們廝混。在此期間，陸小曼結識了翁瑞午。
翁瑞午是世家子弟，不僅會唱戲，還會推拿。每當陸小曼唱戲累了，他就會幫她推拿，兩人的關係情好日密。有好事的小報刊登了一篇《五大姐按摩得膩友》的文章，影射二人關係。
緋聞滿天飛，徐志摩氣惱不已，起訴報社侵犯名譽權。他也提醒陸小曼「受朋友憐惜與照顧也得有個限度，否則有界限不分明的危險」，收效甚微。徐志摩好面子，不願與妻子的「藍顏知己」撕破臉皮。
1930年底，徐志摩前往北京大學任教，陸小曼不願離開上海洋場，他只得來回奔波。時常陪在陸小曼的那個人，換成了翁瑞午。
很多朋友勸徐志摩離婚，然而當初是他將她從王賡那裡拽了出來，現在打落牙齒和血吞。徐志摩對沈從文坦言，他無論如何不會走出離婚這一步。他們這場驚世之戀區區不過幾年，他怎能自己塌台？
然而陸小曼癱軟得像一攤稀泥，整日玩樂，還染上了鴉片癮。徐志摩很有涵養，去世之前還在說情說愛，想把她扶起來。陸小曼情形依舊，我行我素，他內心的翻江倒海、苦澀灰暗，也可想而知。
除了感情生變，陸小曼的揮霍無度也讓他很苦惱。郁達夫的夫人王映霞回憶，陸小曼派頭不小，出入有私人汽車，極盡排場。王映霞感嘆，她「每月僅房租就花去百元左右，夠他們寒傖人家用大半個月了」。
為了解決家中巨大開銷，徐志摩同時在幾所大學任教，疲於奔命；為了增加收入他還拚命寫文章，月入近千元，還是不夠妻子開支。他在北京寄住在胡適家，每月領到錢就寄回家，身邊只留30元。
即便如此，還是填不滿窟窿，不時找朋友借錢。他可憐巴巴地寫信給妻子，希望她能把開支縮減到每月400元，陸小曼不為所動。徐志摩南北奔波，拮据到將買好的火車票賣了救急的地步，「窮得寸步難移」。
他設法從朋友那裡得到免費機票，當時乘飛機很危險，朋友勸他，他解釋說「不是我樂意冒險，實在是為省錢」。她不願去北京，這也是為什麼徐志摩去世後，很多人認為是陸小曼害死他的原因。
1931年11月，陸小曼沒錢維持在上海的排場，打電報催促徐志摩南返。11月13日，徐志摩回到上海家中。不料，夫婦倆一見面就吵架。據郁達夫回憶：
「當時陸小曼聽不進勸，大發脾氣，隨手把煙槍往徐志摩臉上擲去，徐志摩連忙躲開，幸未擊中，金絲眼鏡掉在地上，玻璃碎了。」
陸小曼的這一扔，對敏感的徐志摩來說是致命的，它擊碎了兩人之間的情感，擊碎了徐志摩對愛情一直堅持的理想浪漫。絕望之下，他奪門而去。
然而令陸小曼沒有想到的是，徐志摩的這一走，再也沒有回來。
04
1931年11月19日，因為飛機失事，徐志摩墜亡，時年35歲。
徐志摩去世後，陸小曼斷了生計，沒有收入來源。經濟上不能獨立，人格上也就不能獨立。不久她就與翁瑞午同居了，生活費用全靠翁瑞午「包養」。
徐申如得知兒媳的荒唐行為，派人送來300元，附帶一張紙條：「如翁君已與你同居，下月停止了。」徐家與她就此斷了關係。翁瑞午得知此事，毫不客氣地把行李搬到了陸小曼的住處。
陸小曼曾解釋她與翁瑞午之間的關係：
「我與翁最初絕無苟且瓜葛，後來志摩墮機死，我傷心之極，身體太壞。由於舊病更甚，翁醫治更頻，他又作為老友勸慰，在我家長住不歸，年長日久，遂委身矣。」
徐志摩去世後，她有許多追求者，也有人勸她改嫁，她都不願。她的卧室中，一直掛著一幅徐志摩的遺像，從未取下過。縱然深愛，但是她一介女流，手無縛雞之力，在這亂世之中如何過活？
胡適等人都勸她和翁瑞午斷交，陸小曼問心無愧：「我的所作所為，志摩都看到了，志摩會了解我，不會怪罪我。情愛真不真，不在臉上、嘴上，而在心中。冥冥間，睡夢裡彷彿我看見，聽見了志摩的認可。」
陸小曼與翁瑞午一起生活了30年，雖然自陳「並無愛情，只有感情」，但是她的後半生，容顏漸損，纏綿煙榻，多愁多病，翁瑞午絲毫沒有嫌棄她。除了工資，還變賣祖產供養她，這份感情，也不能算輕薄。
蘇雪林見過陸小曼，說她「窮無所歸，依瑞午為活……翁瑞午站在她榻前，頻頻問茶問水，倒也像個痴情種子」。
張方晦回憶：「我見到陸小曼女士的時候，她只不過50歲出頭，但卻瘦弱蒼老，頰萎腮癟，口中只剩一二餘齒，跟我心目中的陸小曼形象反差實在太大。」
美人遲暮，年老色衰，翁瑞午待她也算情深義重。1960年，翁瑞午病重，躺在床上，口不能言，有人去看他。陸小曼坐在大藤椅里，異常平靜，並無悲痛之色。不久，翁瑞午去世。
沒了依靠，無兒無女，陸小曼並未消沉，而是在朋友們的幫助下重拾畫筆，靠賣畫來獲取一些收入。她的畫作蕭疏蒼寒，頗有古風，很受歡迎。她終於在晚年，成為畫家陸小曼。
她曾在《哭摩》里抱歉，自己讓丈夫荒廢了詩意、失卻了文興，受到世人笑罵；她也曾痛下決心：「我一定做一個你一向希望我所能成的一種人，我決心做人，我決心做一點認真的事業。」
她終究是有才氣的女子，也真的做到了，可惜太晚。
1965年4月3日，陸小曼在上海病逝。她的遺願是希望能與徐志摩合葬，但是因為徐志摩兒子的阻撓未能如願，最終葬入蘇州東山華僑公墓。
陸小曼的身後事十分蕭然，去世時只有朋友王亦令撰了唯一的輓聯：「推心唯赤誠，人世長留遺惠在；出筆多高致，一生半累煙雲中。」這副輓聯，可謂道盡了她的一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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