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聞客戶端 見習記者 吳馥梅 記者 吳越 實習生 藍昕宇
「親愛的，靠近一點，我抱著你」「想聽臉紅小劇情的話就刷小禮物」……深夜12點，名為「枕邊女友」的直播間里，嗲聲嗲氣的「女友腔」配上男女親熱漫畫圖，吸引著上千名網友同時圍觀。
「主播有時像在床上翻身，還伴隨著急促喘息聲……」杭州大三學生張曉明在手機檢索「失眠」後，經常收到此類直播間推送。他說，深夜悄然上線的虛擬「枕邊女友」並非個例。在多個短視頻社交平台，她們有著相似「生意」——打著「陪睡」「助眠」口號，製作、傳播「軟色情」聲音，直播間不時彈出qq群號，精準圍獵顧客，售賣更加露骨的「小課」。綜合第三方平台關注群像以及評論看，觀看者不乏學生群體。
經過潮新聞記者調查，一條成熟的虛擬「枕邊女友」產業鏈浮出水面：招聘聲音主播發展「枕邊女友」，專門培訓機構教授相關課程，組織粉絲加入社群進行「運維」，一名主播月收入可達三萬元。
叮，「枕邊女友」深夜上線
虛擬「枕邊女友」直播間里，凌晨一點比白天更熱鬧。記者進入一間虛擬「枕邊女友」直播間發現，實時在線關注多達七八百人。主播在和網友評論互動，嗲聲嗲氣地說，「過來親一個嘛，mua」「哥哥的指令好過分」……
直播中，衣著暴露的虛擬動畫人物，胸口貼近屏幕，雙唇顯得更加豐盈水潤，儘力模仿「榜一大哥」發出的表情包。伴隨著動作的，還有真人主播的喘息、挑逗聲，充滿性暗示的話語，以及觀眾頻刷的彈幕。
部分虛擬「枕邊女友」直播間截圖。
「身體瞬間癱軟，渾身像有一股強度拿捏恰到好處的電流通過，頭皮酥酥麻麻。」張曉明在彈幕里分享感受，聽了不到十分鐘就感覺臉紅心跳。
曖昧纏綿的情話，酥軟入骨的聲音，搔首弄姿的ai人物……深夜，虛擬「枕邊女友」俘獲了一大群「孤獨者」的芳心，有些粉絲已經達10多萬。而這類直播在短視頻社交平台並不少見。
潮新聞記者調查發現，虛擬「枕邊女友」一般在晚上十點左右開播，零點前多以聊天唱歌為主，深夜便開始露出「真面目」——
時不時發出親吻、喘息、咽口水的聲音，通過「露骨」「性暗示」的話語，引誘觀眾為他們刷禮物。夜越深，與色情擦邊幅度往往越大。
直播間網友彈幕。
記者了解到，虛擬「枕邊女友」中較為常見是「聲控女友」和「指令女友」兩類。前者會在粉絲的打賞下，扮演大嫂、護士、小秘書等角色，即興演繹擦邊情景劇；後者則是發布動作列表，粉絲打賞一定數額即可要求主播完成「剛滿18歲」等主題動作。
直播間還會強調，刷一個禮物只能做一個動作，如果要改動作選項的話，就刷一刷飛機、跑車這類高價值禮物。或者引導粉絲「禮物數量累計到一定級別」，才會開啟「軟色情」情景劇等。甚至有主播直接說「不給亮燈牌，不刷禮物，我們就直接踢人」。
第三方平台顯示「枕邊女友」直播間數據。
即使如此，仍有大量的忠實粉蹲守直播間。部分虛擬「枕邊女友」每個月進行十幾次直播，粉絲數達十幾萬。也有粉絲數不到1萬的新主播，今年以來已經開播48場，場均觀看人次1.2萬，最高觀看人次達2.9萬。
除了虛擬「枕邊女友」之外，短視頻社交平台也存在大量「虛擬男友」「聲控男友」，同樣打著哄睡、助眠的口號，「生意」套路如出一轍。
起底「虛擬女友」背後產業鏈
其實，在整個虛擬「枕邊女友」鏈中，直播間只是一個引流的入口，背後有更龐大完善的支撐體系，包括軟體支持、招聘組織、粉絲運維等。
為了維護與「金主」關係，主播往往會在平台外建立社群，進行日常互動，加深情感聯繫。潮新聞記者進入一個社群看到，qq群聊天內容尺度比直播間更大，不少粉絲毫不避諱地使用「擦邊表情包」，主播在互動時也經常「開黃腔」。
qq群露骨內容及群成員。
群成員823人，僅4月14日-4月15日就新增62人。根據上述qq群成員畫像，群成員以青年男性為主，其中有56%為00後。
除了穩定粉絲之外，社群還有更重要的「生意」——售賣「小課」（即更大尺度的直播）。這在直播打賞之外，為主播帶來了額外收益。
以主播「溫柔的阿茉」為例，其最便宜的口播小課程10元/次，每課時長1小時。「小課」視頻全程充斥著撒嬌、喘息、呻吟，還有摩擦大腿、胸部的聲音。如果想要擁有更「勁爆」的內容，則需要支付更高的費用。如果在直播間消費達到一定數額，也可私聊主播領取錄音、視頻。
虛擬「枕邊女友」並非真「助眠」，其背後是「軟色情」的溫床。甚至在當下，這已經發展成一條完整的產業鏈。
潮新聞記者通過暗訪得知，不少mcn機構都有虛擬「枕邊女友」業務，直播間和一些招聘平台打著「招聘聲音主播」的旗號，實則發展虛擬「枕邊女友」——由主播個人新註冊賬號起號，公司則教授直播課程，而後精準推向受眾。
據了解，成為虛擬「枕邊女友」的門檻非常低，僅需要一台電腦、一張音效卡，以及會說普通話。求職者汪蕾向潮新聞記者介紹，mcn機構稱「與情色擦邊，收益比其他類型主播高。凌晨1點至6點流量最好，我們有教材，可以免費培訓」。
汪蕾向記者展示了一份名為《聲控男友女友大綱》的教材，其中列出了詳細的互動、點贊話術，列單遊戲以及直播規避詞等。通過教材打磨，虛擬「枕邊女友」新主播最快三五天就能上線。
成熟的模板化直播帶來高額利潤。某mcn機構介紹，「虛擬女友」直播間收益分成中45%歸主播，新主播每天開播3-6小時，就可拿到500元收益。「業務較熟悉的主播，月入兩三萬都不在話下。」
虛擬「枕邊女友」何去何從？
針對虛擬「枕邊女友」亂象，多個平台在持續監管、整治，主要有機器和人工兩種審核模式。據某平台介紹，3月11日至4月11日，一名為「南辭聲控」的主播被「性暗示語音」打標10次，累計封禁7天。
潮新聞記者了解到，以某主流社交平台為例，「性暗示語音」違規最大封禁力度為1天。目前，其每日處置違規用戶量超過35000個，其中封禁超2000個。不過根據多名網友在此類視頻下發評論質疑，「監管睡著了嗎？」，可見治理力度依然不足，營造清朗網路空間是大眾需求所在。
「從上述圖片、評論判斷，這類虛擬『枕邊女友』其實與色情打擦邊球。」上海中島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合規業務部負責人邢妍律師向潮新聞記者表示，應當充分考慮這類行為給社會風氣以及未成年人身心健康造成的不良影響。如果不加管控，可能會導致未成年人輕易接觸或不當效仿，嚴重影響公序良俗，甚至可能誘發猥褻、強姦等暴力型犯罪。
「此類音頻一旦鑒定認定其帶有性導向，虛擬『枕邊女友』涉嫌構成《刑法》第三百六十三條傳播淫穢物品牟利罪。」邢妍律師向潮新聞記者介紹，傳播淫穢物品牟利罪侵犯的客體為國家的管理秩序和社會的善良風俗，傳播淫穢物品牟利罪量刑標準主要依照傳播量、牟利金額以及對社會的危害性。即便傳播量、違法所得未達刑事立案標準，仍然可以處以行政拘留15天的治安處罰。
根據《刑法》第三百六十三條規定，「傳播淫穢物品牟利罪是指以牟利為目的，製作、複製、出版、販賣、傳播淫穢物品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並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罰金；情節特別嚴重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並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此外，最高檢、公安部聯合發布的公通字[2008]第36號文再次明確，「以牟利為目的，利用聊天室、通訊軟體或聲訊電台等，發布、傳播淫穢語音信息，符合向一百人次以上傳播或是違法所得一萬元以上的情形之一，應予以立案追訴。」當然，非現金形式的打賞，也可以作為其情色交易證據。
國家網信辦出台的《網路信息內容生態治理規定》第七條，對帶有性暗示、性挑逗等易使人產生性聯想的內容，將其認定為互聯網不良信息。另據《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等規定，互聯網用戶、平台的名字不能有暗示、挑逗信息，不能散布淫穢色情信息，網路服務提供者有對信息內容經營管理的責任。
浙江省法學會網路法治研究會常務理事郭兵向潮新聞記者表示，整治虛擬「枕邊女友」亂象，一方面需要平台自律，強化審核，引導主播行為規範；另一方面樹立正確價值導向，引導網友生產更多網民喜聞樂見的優秀音頻內容，讓網路空間正能量更加充沛。
「更為重要的是，社會行業組織以及監管部門應當制定相應標準，為各大平台提供整治依據。」郭兵表示，相關部門也應當及時開展虛擬「枕邊女友」違規音頻集中整治，遏制行業亂象，促進網路健康有序發展。
（應受訪者要求，張曉明、汪蕾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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