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李劍平
以畫筆為伴,化繪本為橋,讓中國傳統文化在國際舞台上綻放光彩,她就是中國原創繪本界「奶奶級」的人物蔡皋。
不久前,78歲的蔡皋成為第四屆「華茂美堉獎」獲得者,這個獎項由浙江省寧波華茂教育基金會設立。頒獎現場,她從繪本背後走上領獎台說:「在我的繪畫世界中,少年兒童的眼睛清澈、天空明朗、心靈純美,呵護童心和天真是每一個人的責任。」
在國內很多人都還沒有機會接觸到繪本,甚至不知道「繪本」為何物的1982年,蔡皋就以連環畫畫家身份調入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當編輯,並開始嘗試繪本創作,憑藉《荒原狐精》獲得第14屆布拉迪斯拉發國際兒童圖書展(bib)「金蘋果」獎。這是國際美術插圖領域的最高獎項,她成為我國獲此殊榮的「第一人」。
後來,她又先後創作出《桃花源的故事》《花木蘭》《孟姜女》《百鳥羽衣》《隱形葉子》等流行海內外的繪本作品,用溫暖和真誠啟迪幾代少年兒童的成長;2022年,獲得「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特別貢獻獎」,成為中國繪本發展史上的代表人物之一。
儘管離開工作崗位快20年了,甚至被網友們親切地稱為「寶藏繪本奶奶」,她一直以積極的生命態度描繪精美的畫卷,讓世界感受中國文化的魅力。蔡皋說,她曾是一名鄉村教師、一位長期從事幼兒讀物編輯和創作的畫家、一位兩個孩子的媽媽,一直與孩子們結伴同行,稱孩子們為自己的「小先生」,保持一份從社會繁雜中陶冶出來的單純和真誠。
繪本創作的源頭來自現實生活。「寶藏繪本奶奶」說,她童年、青年生活的幾個階段至關重要,成為後來她生活和創作的基調。
「我1946年出生在湖南長沙,是在特定的歷史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區別於別人的是,擁有一個獨特的童年和青年生活。」蔡皋說,那時候的古城長沙,有許許多多麻石鋪就的小巷和街道,兩旁是鱗次櫛比的屋宇。那些小巷和街道的名字都很有趣,例如「大古道巷」「小古道巷」「東門捷徑」以及藩后街、怡長街、青石井……讓她的童年生活充滿純真與詩意。
更為重要的是,她童年生活中還有一個滿肚子裝著故事的外婆。她的外婆平常喜歡做針線活,她們就有聽不完的故事,且故事有腔有調,還有梔子花、茉莉花般「異香」,讓她和妹妹聽得如痴如醉。她的外婆特別喜歡看戲,地方戲自然不必說,連過路戲班子的戲也是有戲必看,她就可以跟著外婆去看戲。從小在老戲台和戲院耳濡目染,蔡皋小小年紀就能記住戲文、角色,且還畫這些戲中的人物角色,讓外婆不敢小瞧她。
「童年的天空,飄著風箏;童年的衣服,花花綠綠;童年的氣息,混合梔子花和茉莉花的香味兒;童年的色彩,傳說般奇妙。」蔡皋說,「我的童年樸素、深厚,充滿生命力和創造力。」
到了青少年時期,她在繪畫中養成大膽創作的風格,主要得益於全家人的寬容。她爸爸一年四季在外頭。在沒有畫筆和顏料之前,她會從牆角處找來烤火用的鬆軟木炭,在一扇扇門背後和粉牆上畫「壁畫」,畫得爽呀,大人們也不罵她。她的鄰居齊嫂子,則背著或抱著嬰兒站在後面看她畫,意猶未盡時竟然還請蔡皋去她家的門背後畫上一幅。這幅畫一直保持到蔡皋從湖南第一師範學校(今湖南第一師範學院)畢業,回去探望老鄰居齊嫂子時還在,給予了年輕的小蔡極大鼓勵。
蔡皋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株洲縣淥口鎮(今株洲市淥口區)太湖小學當教師。地處偏遠山區的太湖並沒有湖,「太」字是當地方言「大」的諧音,是山與山之間的谷地,綠浪滾滾,其狀若湖。她因此獲得6年親近鄉土的機會,在艱苦生活中體味人生的喜怒哀樂以及詩與遠方。山村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融入了她的畫作中。
她的生活和作品很多與兒童、與民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有時以繪本的形式,有時以單幅畫或其他形式出現,都讓讀者看到它們在精神上的疊合。在童書里講不夠的東西,會挪到成年人的作品中去講,成年人作品裡展示不了的東西,又回歸到繪本里去展現。如此看來,她的作品又似「雙面綉」。蔡皋說:「我本南方女子,喜歡針線活,喜歡綉女們製作綉品時單純而專註的心思。」在她心目中,畫家創作時的態度與綉女們一樣,心中應有特定的對象,並懷有溫暖的心思,那樣作品才能打動人。
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編輯陳明鈞先生約她畫《聊齋志異》中的故事,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其中以《賈兒》為藍本的《荒園狐精》,即《寶兒》的前身。一般將《聊齋志異》故事做成繪本交給孩子們是有難度的,那些隱含在文本後面深層的內涵,小孩子一時不容易讀出來。她畫過《青鳳》,把繪本當作一種超越年齡界限的東西。讀過它的孩子長大以後仍能想起它,偶爾尋來一讀,驚喜地發現孩提時代沒有讀出來的一些東西,獲得重新閱讀的愉悅。
「一百個讀者就有一百個『蒲松齡』。」蔡皋說,她通讀《聊齋志異》原著兩遍,對重點篇章的閱讀則更多;從中讀出「民間」一詞。因為一切民間藝術形式的艷麗、豐富,變形、誇張,神秘、幽深等,在《聊齋志異》里都有對應物。它是有力量感的,它的力量是草根力量。一種樸素的、對美的生活渴望,一種尊重與被尊重的精神渴望滲透在作品中,充滿著內在的韌性與力度。
選擇《寶兒》進行創作,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將自己所擁有的東西和生活體驗,變為可視、可讀的圖畫。在色調上,她選擇了有強烈對比的紅與黑。民間大紅大紫呈現出的是一種大俗,這種大俗走向極致即是一種大雅。用這種色調來表達《寶兒》無疑是有衝擊力的。但是,凝重而豐富的灰色調是民間生活的基調。她樂意賦予灰色調一種平和與謙讓、含蓄與深沉,一切高昂的明艷都是從灰色調子里長出來的。
美好往往是從黑土地中生長出來的一幅幅作品。黑色在《寶兒》繪本世界裡成就了許多畫面,成為一種氛圍、結構、對比和衝突,甚至作為一種寬厚的形態而存在著。一切的衝動和亮麗都從那兒奔走而來,試圖表達出它們的那份渴望,那份飛揚起來的精神。
關於孩子的形象,蔡皋在故事裡將商人兒子的眼睛畫成兩種顏色,有時是藍色,有時又變成黑色。她想告訴讀者,小孩子比成年人聰明,小孩子的眼睛更加澄明。在那雙清澈得如同湖水一樣的眼睛中,一切事物都能現出原形。那雙眼睛在特定情況下是變化的,只是成年人一般不容易發覺。因為成年人為知識、見聞所困,眼光早已不可能那樣明澈。
「我在孩子眼睛的顏色中做的動作和小秘密,被敏銳的讀者看出來了。最先提問的是日本著名繪本畫家和歌山靜子女士。」當蔡皋回答她的問題之後,對方肯定地說:「這就是圖畫書的眼睛。」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