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戚追著問我能考多少分,我心情煩躁,隨口說考得不好,她樂壞了

"這次期末能考多少分?"三姨扯著嗓子問我,臉上那副急切的表情像是等著看一場好戲。

我沒想到會在供銷社門口的小賣部碰見三姨。

1987年的夏天熱得出奇,蟬在樹上拼了命地叫著,聲音像是被太陽烤化了一般,又尖又急,彷彿也在替我叫出心中的煩躁。

初中畢業的我剛考完中考,卻被親戚們像盯著唐僧肉一樣追問成績,那股子熱切勁兒,讓我渾身不自在。

"考得不好,估計要復讀了。"我抹了把額頭的汗,隨口應付道。

誰知三姨臉上突然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嘴角咧得老高,彷彿中了彩票,那雙眼睛裡的喜悅藏都藏不住。

手裡的冰棍開始往下滴,我卻感覺不到涼意,只看見三姨臉上那抹不該有的笑。

那是1987年的盛夏,知了叫得震天響,大人們的嘴比知了還要聒噪,我不知道這句隨口的謊言會引發怎樣的風波,更不知道它會如何改變我與家人之間的關係。

小時候,我家在鹿城區東河路的一個老舊居民樓里,那種上世紀七十年代建的六層樓房,沒有電梯,水泥牆面被歲月和雨水侵蝕出斑駁的痕迹。

樓道里總是飄著各家各戶做飯的香味,夾雜著老式收音機里傳出的戲曲聲和新聞聯播的聲音。

我爸是紡織廠的工人,那時剛從車間提拔到小組長,每天披星戴月,手上的繭子厚得像另一層皮。

媽媽在副食品商店當售貨員,每天穿著藍白條紋的工作服,戴著白色的小帽子,站在櫃檯後面稱東西,手指被算盤磨出了繭子。

家裡條件不算好,但在那個年代,勉強也能算中等水平,家裡有台黑白電視機,每到晚上,左鄰右舍的孩子都會來我家看《西遊記》和《排球女將》。

與我們不同的是三姨一家,三姨嫁給了當地一家國營廠的副廠長,住在單位分的幹部樓里,家裡早早就有了彩電和冰箱,那時候能有這些,在我們眼裡簡直跟皇宮差不多了。

他們的兒子阿明比我大兩歲,從小學習就一般,初中畢業連普通高中都沒考上,去了技校,學了個機修。

但因為家裡條件好,三姨夫又有關係,阿明畢業後直接進了他爸的廠子,分了單位的房子,還沒到二十歲,就已經前程似錦。

每逢家裡聚會,三姨總會當著全家人的面,擺弄她那條花裙子,高聲說道:"你看阿明,雖然學習不如你堂弟,但現在工作、對象都有著落了,多有出息啊!"

說著還會意味深長地看向我媽:"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還不是為了找個好工作?我們那會兒誰讀書啊,不照樣過得好好的。"

我媽每次都沉默不語,只是回家後會悄悄對我說:"好好學習,將來考個好大學,出人頭地,咱靠真本事吃飯。"

那天在小賣部,三姨看到我的反應讓我心裡一陣不舒服,她那種毫不掩飾的喜悅,彷彿在為我的"失敗"而慶祝。

"是啊,考不好也正常,你們家條件有限嘛。"三姨捋了捋燙得卷翹的頭髮,"別灰心,三姨回頭讓你三姨夫給你想想辦法。"

我沒多說什麼,咬了一口已經開始融化的冰棍,轉身就走。

回到家,狹小的客廳瀰漫著一股燉肉的香味,媽正在廚房擇菜,聽見我進門,頭也不抬地問:"出去買什麼了?"

"冰棍。"我靠在門框上,猶豫了一下,"媽,我在小賣部碰見三姨了。"

菜刀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又繼續響起,媽的背影有些僵硬。

"哦,她說什麼了?"媽的聲音有些不自然。

"她問我考得怎麼樣,我說...不太好。"我盯著媽手裡那把用了多年的菜刀,刀刃已經磨得又薄又窄。

媽手上的動作完全停了下來,轉身看我,眼睛裡既有疑惑又有擔憂:"真的考砸了?"

"沒有,我就是...隨口一說。"我感到有些愧疚,"我只是覺得煩,不想說實話。"

媽嘆了口氣,放下菜刀,擦了擦手,額頭上的皺紋在廚房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深:"你這孩子,怎麼能這樣呢?這下完了,她肯定會到處說的。"

媽的預言很快就應驗了,不出兩天,我家那台老式手搖電話就響個不停,那聲音像是在嘲笑我的愚蠢。

各路親戚打來"慰問",言語間透著一種微妙的快意,好像我的"失敗"證明了什麼,讓他們心裡平衡了。

特別是那些孩子成績一般或者已經參加工作的親戚,話里話外都是"讀書讀得好也沒用"的意思,彷彿在告訴我和我爸媽,這麼多年的辛苦都是白費。

我爸下班回來,臉上帶著一天勞作的疲憊,他聽說這事後,氣得把飯碗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你這孩子,怎麼能撒這種謊?現在全家人都以為你考砸了!"

"那又怎麼樣?"我倔強地說,用筷子戳著碗里的米飯,"反正成績單還沒下來,到時候自然就知道了。"

"你不懂!"爸皺著眉頭,眉間的溝壑比平時更深,"在這個小區,在我們這個圈子裡,面子很重要。"

"現在大家都在議論我們家,說我們平時總說你學習好,結果連個高中都考不上,這讓我們以後怎麼做人?"

我心裡更不舒服了,一股無名火湧上心頭:"所以您在乎的是自己的面子,而不是我的感受?"

爸剛要發作,媽趕緊打圓場:"好了好了,事已至此,再吵有什麼用?等成績單出來,自然就真相大白了。"

晚飯後,我坐在陽台上的小板凳上納涼,夏夜的風帶著一絲潮濕,吹不散我心中的煩悶。

樓下院子里,幾個大媽搖著蒲扇,一邊乘涼一邊聊天,聲音斷斷續續地飄上來。

"聽說林家那孩子,就是三樓那個,中考沒考好,要復讀呢..."

"是嗎?平時看著挺用功的啊..."

"誰說不是呢,這年頭,書讀得好有什麼用?還不如早點學門手藝..."

我猛地關上窗戶,心裡一陣發堵,爸媽在客廳小聲地爭論著什麼,斷斷續續的話語飄到我耳朵里。

"你就是太強勢了,處處要面子,孩子才會這樣反抗..."媽的聲音帶著責備。

"我不強勢?如果不是我堅持讓他好好學習,能有今天嗎?你看看你妹妹家的孩子,現在什麼樣子..."

"阿明怎麼了?人家現在不是挺好的嗎?有工作,有對象,馬上就要結婚了..."

"那都是靠他爸的關係!你以為那樣的日子有什麼出息?早晚有一天..."

我把耳朵塞住,不想再聽下去,心裡想著:成績單到底什麼時候能下來啊?

七月中旬的一天,驕陽似火,我正坐在電風扇下面看《武林外傳》的連環畫,耳邊忽然聽見院子里傳來一陣騷動。

往窗外一看,是郵遞員騎著他那輛帶著郵政標誌的老式自行車來了,車筐里放著一疊信件和報紙。

在那個年代,郵遞員可是村裡最受歡迎的人,他不僅送信,還送報紙、雜誌,有時候還會帶來大家期盼已久的錄取通知書或成績單。

每到這個時候,院子里就會圍著一群等待消息的學生和家長,場面比趕集還熱鬧。

果然,沒多久,樓梯間就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我的心跟著一緊,放下連環畫,屏住呼吸聽著外面的動靜。

"文宇!文宇!"媽的聲音充滿興奮,"成績單來了!"

我趕緊跑出房間,就看見媽手裡拿著一張紙,臉上的笑容像綻放的花朵,手都在微微顫抖。

爸站在一旁,雖然竭力保持著鎮定,但嘴角卻控制不住地上揚,眼裡閃爍著自豪的光芒。

"618分!全區第七名!"媽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抖,"重點高中的分數線是560分,你超了整整58分啊!"

爸接過成績單,透過老花鏡仔細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不錯,不錯。"

"數學98分,語文97分,英語95分,物理化學都是滿分,基礎紮實,就是政治歷史差了點,不然說不定還能更高。"

我心裡一塊石頭終於落地,雖然早就知道自己考得不錯,但看到實際成績,還是忍不住欣喜若狂,手裡的成績單像燙手的山芋,又像沉甸甸的金子。

"現在怎麼辦?"我問,"大家都以為我考砸了。"

爸的臉色一變:"這下可麻煩了。"

媽卻笑了:"有什麼麻煩的?事實勝於雄辯,等通知書來了,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爸皺著眉頭,摘下老花鏡,用衣角擦了擦:"可是在此之前,我們還得繼續忍受那些閑言碎語。"

"特別是你三姨一家,肯定會藉機拿這事大做文章,這段時間見了面多尷尬啊。"

果然,第二天就傳來消息,說三姨在菜市場遇見了我們小區的王阿姨,兩人聊天時,三姨大肆宣揚我中考失利的"消息",還特意提到了"讀書讀得好不如有個好工作"之類的話。

八十年代的菜市場是消息傳播的中心,比現在的微信群還靈通,一傳十,十傳百,不出半天,整個小區的人都知道了。

媽聽說後,氣得臉都白了,手裡捏著的抹布都快擰斷了:"她怎麼能這樣?"

"自己的親外甥,考砸了不說安慰的話,反而到處宣揚?她是怎麼當姨的?"

爸卻出乎意料地平靜,坐在藤椅上點了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隨她去吧,等通知書來了,自然會讓她閉嘴。"

煙霧在客廳里盤旋,他忽然問了一句:"文宇,你當時為什麼要撒謊?"

我沉默了一會兒,想起三姨看到我"考砸"時那種近乎欣喜的表情,心裡一陣發堵:"我也不知道,就是煩,不想被人追著問成績。"

爸點點頭,沒再說什麼,只是眼神中多了一絲思索。

這時,我突然有了個想法:"爸,媽,要不咱們先別說實話,等通知書來了再說?"

爸媽都驚訝地看著我,煙灰落在爸的褲子上,他都沒察覺。

"你什麼意思?"爸問,眼睛微微眯起。

"就是...繼續讓大家以為我考砸了,看看他們會說什麼,做什麼。"我解釋道,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茶几邊緣。

"反正通知書很快就來了,到時候真相大白,也就幾天時間。"

媽有些猶豫,手裡的抹布停在半空:"這樣做,是不是有點...?"

"怎麼了?"我反問,"我只是想看看,在他們眼裡,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是真心關心我的學習,還是只把我當成和他們孩子比較的工具。"

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煙頭在煙灰缸里按熄,沉思片刻後說:"行,就按你說的做。"

"但記住,這不是為了報復或者看笑話,而是一次...社會實驗,讓你看清人心。"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們家開始了這場特殊的"實驗",每當有親戚朋友問起我的成績,爸媽都會含糊其辭,說正在等通知書,言下之意就是情況不妙。

三姨似乎格外興奮,頻繁地來我家"慰問",一次比一次熱情,彷彿我家遭了天大的災難,她要來施捨她的同情。

有一次,她帶著阿明一起來,一邊吃著媽泡的茶,一邊瞥著我們家的老式黑白電視機,眼裡滿是優越感:"現在啊,學習好不如有個好出路。"

"你看阿明,雖然學習一般,但現在工作穩定,七級工的待遇,月工資六十多,還有獎金呢。"

"對象也是廠里的技術員,家裡條件不錯,長得也水靈,兩人感情好得很,估計明年就該結婚了。"

阿明站在一旁,一身嶄新的的確良襯衫,頭髮油亮地梳向腦後,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不時掏出"熊貓牌"香煙抽一口,動作熟練地彈掉煙灰。

他從小就被三姨捧在手心裡,雖然學習不好,但因為家裡條件優越,從來不缺零花錢,也不愁工作,這讓他對我這個"學習好"的表弟一直有種莫名的優越感。

"是啊,"三姨繼續說,手裡的茶杯在陽光下閃著微光,"我早就說過,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

"現在的好工作都是靠關係,你看,我們廠里有個大學生,學了四年,還不是端茶倒水?沒關係,啥也不是。"

我坐在角落裡,手裡捧著一本《少年文藝》,強忍著不去反駁,但心裡卻在默默記下她的每一句話。

媽在一旁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但也強忍著沒說話,只是送茶的時候,手抖得茶水都灑了一些在茶几上。

三姨見我們不搭腔,以為是戳到了痛處,更來勁了:"別灰心,不上高中也沒關係。"

"我可以讓你三姨夫幫忙,看看能不能給你在廠里安排個輕鬆的工作,雖然工資低點,但勝在穩定嘛,不像讀書,那麼辛苦還不知道有沒有回報。"

"謝謝三姨,我再想想。"我敷衍地應著,心裡卻在想:真的到了那一步,你會幫我嗎?還是只是說說而已?

三姨走後,我們家的舊沙發上彷彿還留著她的氣息,一種讓人不舒服的味道,媽氣得手發抖,把茶几上的杯子碰倒了。

"她什麼意思?以前看不起我們家條件不好,現在又來假惺惺地說幫忙?"媽的聲音哽咽著,"這種親戚,有什麼用?"

爸嘆了口氣,把報紙折好放在一旁:"還不是因為她覺得我們家這次栽了,所以來踩一腳。"

"這就是人性啊,看到別人失敗,心裡就平衡了,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我卻突然笑了,像是明白了什麼:"沒事,等通知書來了,看她怎麼收場。"

"那時候,她還會這麼熱心腸地來幫忙嗎?"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們家的大門口,彷彿成了親戚們的集散地,三天兩頭就有人上門"慰問",言語間透著一種微妙的優越感。

有的甚至直接建議我去找份工作,說什麼"讀書不是唯一出路","年輕人要趁早立業",聽得我牙根發癢。

有一天,爸下班回來,臉色陰沉,一進門就摔了茶杯,原來廠里的同事也在議論這事,說他平時吹噓兒子多麼優秀,結果中考都沒考好。

我第一次看到爸那麼生氣,心裡既愧疚又有些後悔,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

令我意外的是,並不是所有親戚都是這樣,我大姨雖然條件比我家還差,一家人擠在單位宿舍里,但她得知我"考砸了"的消息後,立刻趕來看我。

大姨帶了我最愛吃的桂花糕,還專門到市場買了幾斤新鮮的荔枝,那時候荔枝可是稀罕物,一斤要兩塊多錢呢。

她坐在我家的沙發上,拍著我的肩膀安慰我說:"沒關係,考不好可以復讀,大不了再來一年。"

"關鍵是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人生苦短,讀書只是一條路,不是唯一的路。"

她的兒子小勇比我大三歲,當時已經在一家國營農場上班,每月工資四十多塊,雖然不高,但也能養活自己了。

那天晚上,小勇特意來找我,我們坐在樓下的石階上乘涼,他遞給我一包"大前門",我搖搖頭,他也不勉強,自己點上一支,深深吸了一口。

"表弟,別灰心。"他拍著我的肩膀說,"我當年中考也沒考好,但現在不也過得去嗎?"

"人生路長著呢,只要肯努力,什麼時候都不晚,我現在不也在自學電工嗎?"

聽著小勇誠懇的話語,我心裡有些愧疚,但又不能說破,只能點點頭,默默記下了這份真誠的關心。

最讓我意外的是,住在我家對門的王叔叔也來看我了,他是個老教師,平時話不多,但這次卻專門給我帶了幾本他珍藏的書。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王叔叔推了推老花鏡,語重心長地說,"別被一時的挫折打倒,站起來,重新來過。"

就在我們面臨著複雜的親情考驗時,我的高中錄取通知書終於到了,那天是八月初的一個周六,天氣異常悶熱。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壓抑的感覺,彷彿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窗外的知了聲也低沉了許多,像是在醞釀什麼。

郵遞員直接把通知書送到了我家,看到那個印有省重點高中校徽的信封,我的心跳加速,抓起來的手甚至有點發抖。

爸媽也圍了過來,三個人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取出那張象徵著未來的紙張,那刻我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恭喜你被省重點中學錄取..."爸念出上面的字,聲音有些發顫,鼻子微微發紅。

媽直接喜極而淚,眼睛像是漏了水的龍頭,抱住了我:"兒子,你真棒!"

爸也難得地表現出激動,放下那張嚴肅的面孔,拍著我的肩膀說:"不錯,不錯!這下可以告訴大家真相了。"

在我們欣喜若狂的時候,門鈴突然響了,那刺耳的"叮咚"聲像是劃破了我們的喜悅氣泡。

媽擦了擦眼淚,整理了一下衣服,去開門,結果發現是三姨又來"慰問"了,這次她穿著一身鮮艷的連衣裙,塗著大紅的口紅。

"哎呀,我今天特意來看看文宇。"三姨一邊走進來,一邊說,手裡還提著一袋水果,"看來你們心情不錯啊?"

"聽說通知書快發了,不管怎樣,都要保持樂觀啊...怎麼了?發生什麼好事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我們三人圍著桌子,桌上攤著那張通知書,三姨的笑容頓時凝固了,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這是...什麼?"她走近幾步,盯著桌上的紙張,眼睛瞪得溜圓。

"通知書啊,"爸故作平靜地說,但眼角的笑意卻掩飾不住,"文宇被省重點高中錄取了,全區第七名。"

三姨的臉色變了幾變,從驚訝到疑惑,再到一種難以形容的尷尬,像是一朵花在短短几秒內枯萎了。

"可是...可是文宇不是說考得不好嗎?"三姨的聲音提高了八度,手裡的水果袋子"啪"地掉在了地上,幾個蘋果滾了出來。

"那是他隨口一說,"媽接過話頭,臉上帶著久違的自豪,"其實他考了618分,全區第七名,超過重點線整整58分呢。"

三姨臉上的表情更加精彩了,彷彿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嘴唇抖了幾下,卻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來。

她張了張嘴,好半天才擠出幾個字:"那...那真是...恭喜啊..."

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臉上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空氣一時間變得異常尷尬,客廳里只剩下老式掛鐘"滴答滴答"的聲音,三姨站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手足無措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就在這時,門鈴又響了,這次是我大姨和表哥小勇,他們聽說通知書發了,特意來看看結果。

當他們得知我其實考得很好時,臉上流露出真誠的喜悅,小勇甚至激動地一把抱住了我,差點把我舉起來。

"我就知道你不會考砸!"小勇高興地說,眼睛亮得發光,"你從小學習就好,怎麼可能考不上重點高中?"

大姨也笑呵呵地拍著我的肩膀:"好孩子,果然沒讓大家失望,不愧是我外甥!"

然後她轉向我媽,疑惑地問:"那之前怎麼說考得不好呢?"

我媽剛要開口,我搶先說道:"是我不好,當時心情煩,就隨口一說,沒想到傳開了。"

三姨站在一旁,臉色越來越難看,像是被人當眾打了一巴掌,尷尬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哪兒。

她找了個借口說家裡還有事,匆匆離開了,連帶掉在地上的蘋果都忘了撿。

那天晚上,我們家舉辦了一個小小的慶祝會,媽做了一桌豐盛的菜,有紅燒肉、清蒸魚、炒青菜和我最愛的糖醋排骨。

大姨一家、爺爺奶奶都來了,鄰居王叔叔也被邀請過來,大家一起喝了點啤酒,氣氛熱烈得像過年一樣。

只有三姨一家缺席,據說三姨回家後就病了,卧床不起,連電話都不接,三姨夫打電話來說她"心臟不舒服"。

消息很快在親戚圈中傳開,那些曾經對我"考砸"幸災樂禍的親戚,紛紛改口說早就知道我會考好,還有人說當初是聽錯了消息。

而那些真心關心我的人,則真誠地為我高興,大家的反應,就像是一面鏡子,照出了各自的本來面目。

一個星期後,三姨終於出現在我家門口,和以往的趾高氣昂不同,這次她顯得特別拘謹,頭髮也沒有精心打理,穿著樸素的棉布襯衫,手裡還提著一袋水果。

"來看看文宇。"她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眼神閃躲著不敢看我們,"恭喜啊,考上省重點了。"

媽客氣地請她進來坐,給她倒了杯茶,茶几上還放著慶祝那天剩下的瓜子和糖果。

三姨似乎有話要說,但又不知道如何開口,手指不停地摩挲著茶杯邊緣,嘴唇抿得緊緊的。

最後,她終於鼓起勇氣:"那個...之前是我不對。"

"一直以來,我總是拿阿明和文宇比較,其實是因為...因為心裡有點不平衡。"

"阿明從小學習就不好,我看文宇樣樣都行,心裡就..."

她的話沒說完,但我們都明白了,那種對別人孩子成功的嫉妒,讓她在看到我"失敗"時感到一種扭曲的快感。

但現在,真相大白,她不得不面對自己內心的陰暗面,這種自我暴露讓她痛苦不已。

"三姨,沒關係的。"我出人意料地說,放下手中的《讀者文摘》,"其實那天在小賣部,我是故意說考得不好的。"

"我當時心情不好,不想被人追問成績,但我沒想到會引起這麼大的誤會。"

三姨愣了一下,然後苦笑道:"你這孩子,還挺會演戲的。"

"不過是我不對,一個做長輩的,不應該..."

她的聲音哽咽了,眼圈微微發紅,那張總是帶著優越感的臉,此刻顯得格外脆弱。

爸走過來,拍了拍三姨的肩膀:"過去的事就過去吧。"

"大家都是親戚,何必這樣互相攀比呢?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三姨點點頭,擦了擦眼角:"是啊,是我想不開。"

"其實阿明雖然學習不好,但他心地善良,工作也認真,我不該總是拿他和別人比。"

那天的談話,意外地成了我們家和三姨家關係的轉折點,從那以後,三姨不再在家庭聚會上拿阿明和我做比較。

反而經常向我請教一些學習方面的問題,希望能幫助阿明的弟弟妹妹,她看我的眼神也從嫉妒變成了尊重,那種真誠的變化,讓我感到欣慰。

而我,也從這次經歷中明白了一個道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往往會被攀比和嫉妒所扭曲,只有放下這些,才能看清真正重要的東西。

爸也和我談了一次心,不是批評,而是交心,他告訴我:"兒子,做人要厚道,但也要看清人心。"

"這次的事,讓你明白了誰真心對你好,誰只是表面一套,這比考上什麼學校都重要。"

高中開學前的最後一個周末,全家人一起去郊外的紅梅公園野餐,那是我們小城最漂亮的公園,有一大片人工湖,湖邊種滿了垂柳,夏天的時候,風一吹,綠絲般的柳條就在水面上輕輕搖曳。

初秋的陽光溫柔地灑在草地上,遠處的知了還在斷斷續續地叫著,但聲音已經沒有盛夏時那麼激烈了,像是一首漸漸安靜下來的歌。

爸媽坐在樹蔭下聊天,媽穿著她最喜歡的碎花裙子,難得地擦了點口紅,看起來年輕了好幾歲。

我則靠在一棵老槐樹上看書,書是王叔叔送我的《平凡的世界》,故事講的是上個年代農村青年的奮鬥,雖然有些情節看不太懂,但那種拼搏精神卻深深打動了我。

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是阿明,他穿著一件褪了色的牛仔褲和格子襯衫,沒有了往日的浮誇,看起來樸實了許多。

"表弟。"他有些局促地走過來,手裡拿著兩瓶汽水,遞給我一瓶,"聽說你要去省重點高中了?"

我點點頭,接過冰涼的汽水:"嗯,下周就開學了。"

"那...祝賀你。"他的語氣很真誠,和以前的倨傲完全不同,眼神中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坦率。

我合上書,看著他:"你最近工作怎麼樣?"

"還行。"他笑了笑,拉開汽水瓶蓋,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雖然工資不高,但還算穩定。"

"我在學技術,想自己闖出一片天地,不想一輩子呆在廠里。"

我有些驚訝:"不是說你在你爸的廠里工作嗎?那不是挺好的嗎?"

"是啊,但我不想一輩子靠我爸。"阿明的眼神變得堅定,望向遠處的湖面,"我想靠自己的能力站穩腳跟。"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我們倆從小一起長大,你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重點高中,將來肯定能上好大學,而我呢?"

他停頓了一下,喝了口汽水:"我不想以後孩子問我是怎麼有出息的,我只能說是靠了老子的關係。"

那一刻,我突然對這個表哥有了新的認識,原來在他看似安逸的生活背後,也有著自己的夢想和追求,也有屬於他的自尊和驕傲。

"那很好啊。"我真心地說,用手擋了擋刺眼的陽光,"希望你成功。"

阿明點點頭,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盒子:"這是給你的開學禮物。"

"不值錢,但希望你喜歡,算是我們重新認識的開始。"

我打開盒子,裡面是一支英雄牌鋼筆,款式簡單但很精緻,筆身上還刻著我的名字。

"謝謝。"我說,有些觸動,"我會好好用的。"

阿明笑了笑,轉身走向不遠處的三姨,三姨看到我們聊得不錯,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沖我揮了揮手。

看著阿明的背影,我忽然意識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無論是讀書還是工作,重要的是做最真實的自己。

或許正如王叔叔送我的那本書里所說:"命運就是自己的手掌,靠自己的力量才能抓住。"

那個夏天的謊言,意外地揭開了親情中的一些傷疤,但也讓這些傷疤有了癒合的機會,就像秋天的蟬鳴,雖然不如盛夏時那麼響亮,卻多了一份深沉和持久。

十年後,我從大學畢業,進入了一家外資企業工作,而阿明也如願以償地開了自己的機械修理廠,生意做得紅紅火火。

我們不再互相攀比,而是成了互相欣賞的親人,每次家庭聚會,總會坐在一起,回憶那個特別的夏天。

回家的路上,知了還在斷斷續續地叫著,聲音在黃昏的餘暉中飄散,逐漸融入夜色。

我想,生活就像這知了的叫聲,有高有低,有起有落,但終將在季節的更替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就像我和阿明,終於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