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暖燭
"媽,這五千塊錢您收著,過年買點好吃的。"手機屏幕上兒媳小李發來的紅包和留言,讓我愣了好一會兒。
那是臘月二十八的早晨,我剛從菜市場回來。
東北的冬天,天不亮就已經冷得刺骨,風"嗚嗚"地吹,像是在哭,也像是在笑。
我在樓下跺了跺腳上的積雪,這才慢悠悠地爬上五樓。
沒電梯,住了大半輩子,早就習慣了,腿腳雖然不如從前,但總歸還能爬得動。
手機響起提示音時,我正在擇白菜幫子,準備腌一缸冬天的鹹菜。
這老舊小區的暖氣不太足,我穿著棉襖坐在廚房裡,手指被凍得通紅,一節一節像是老薑塊。
看到兒媳發來的紅包,五千塊錢,我心頭一暖,這數目可不小。
這丫頭,懂事,比那些嚷嚷著要彩禮的姑娘不知道強到哪裡去了。
我叫周淑梅,今年六十二了,是東北某廠的退休女工。
廠子早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就不行了,那會兒"下崗"這個詞,在東北城市裡像瘟疫一樣蔓延。
丈夫老周走得早,八八年那場大病帶走了他,留下我和當時還在上小學的兒子周建國。
老周走那會兒,我還沒到四十,有人說我再找個伴兒,可我看著老周的遺像,怎麼也邁不出那一步。
九十年代下崗大潮來時,我靠著擺小攤供兒子周建國讀完了技校。
那些年不容易,一碗熱乎的肉絲麵都捨不得買,凈是自己煮挂面配鹹菜充饑。
冬天的早市,手凍得沒知覺了,還得笑著招呼來買襪子手套的顧客。
兒子周建國去年跟小李結婚,兩人在南方打工。
他在一家小機械廠當技術員,活兒累工資低,但小夥子倔,說是想學技術。
當年技校畢業,縣裡拖拉機廠願意要他,可他非要往南方跑,說是那邊機會多。
兒媳小李在服裝廠做縫紉工,老實巴交的姑娘,我第一眼就看出是個好的。
眼睛清亮,說話利索,見了我就叫"媽",不像有些城裡姑娘,嘴上抹了蜜似的,心裡卻嫌這嫌那。
兒子第一次帶她回來,她看見我家破舊的沙發,二話不說拿出針線,三兩下就把裂開的口子縫好了。
那時我就在心裡打定主意,這姑娘,我認了。
"媽,夠花一陣子了吧?"兒子在電話里問,語氣裡帶著試探,好像怕我嫌少。
"夠了夠了,你們倆攢錢不容易。"我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打定主意,這錢一分不會花,等他們回來再還給他們。
小兩口剛成家,哪有多餘的錢?
飯後無事,我刷起了朋友圈。
退休後,工友們都散了,有的回了農村老家,有的去了子女家幫帶孫子。
朋友圈裡活躍的也就那麼幾個人,不是曬孫子孫女,就是轉些養生的文章。
忽然,親家母李大姐的朋友圈映入眼帘:"今年兒媳婦回家過年,老兩口高興得很!閨女最愛吃的餃子皮都和好了。"配圖是小李和她爸媽的合影,笑得可甜了。
我心裡一沉,手指停在屏幕上。
這麼說,小李已經回老家了?
可兒子怎麼沒提這事?
平時他給我打電話,總是說他們倆怎麼怎麼樣,這次卻隻字未提小李回家的事。
我趕緊給兒子打電話,嘟嘟幾聲後他接了。
"媽,廠里年底訂單多,我請不下假。"兒子聲音裡帶著疲憊,還有點鼻音,像是感冒了。
"小李想家,我就讓她先回去了,反正廠里這麼忙,我也顧不上她。"
"那你一個人在那邊咋過年啊?"我問,心裡已經不是滋味了。
想起那年我自己過年,一個人看春晚,看到一半就哭了,抱著老周的遺像說了一宿話。
"沒事,廠里有好幾個工友也沒回去,大夥一起湊合過。"兒子硬撐著說,我聽得出來,他在強裝輕鬆。
"你感冒了?記得吃藥,多喝熱水。"我叮囑道。
"嗯,沒事,就是最近熬夜多了,嗓子有點不舒服。"
放下電話,我忽然感到心裡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塊。
電視里正播著天氣預報,說南方近日將迎來罕見低溫,江南一帶可能下雪。
兒子那邊住的是廠里宿舍,聽他說過,就幾個大通鋪,冬天沒暖氣,就一個小電爐子。
我看著窗外紛飛的大雪,不由想起兒子小時候。
那年他五歲,大冬天發了高燒。
我抱著他在醫院輸液大廳里坐了一宿,怕他著涼,用圍巾把他整個人都裹住,只露出一張通紅的小臉。
天亮時,他燒退了,睜開眼睛看著我說:"媽,我不疼了。"
那一刻,我覺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想到兒子現在可能一個人在宿舍里發燒,沒人照顧,我心裡就揪得慌。
隔壁王大姐敲門進來,手裡提著一袋剛從集市上買的餡餅。
"淑梅,給你帶了幾個餡餅,趁熱吃。"她把袋子放在桌上,看了看我的臉色,"咋了這是,臉色不好啊?"
我把手機給她看:"小李回娘家過年去了,建國一個人在南方。"
"這有啥,年輕人嘛,哪能總粘著婆婆?"王大姐滿不在乎地說,"再說了,你兒子都這麼大了,一個人過年怕啥。"
"不是,"我嘆了口氣,"他感冒了,一個人在宿舍,也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吃藥。"
"那你給他打電話問問唄。"王大姐一邊剝著餡餅外面的白紙,一邊說。
"問了,他說沒事,可我聽他聲音都啞了。"
"你就是太操心了,"王大姐搖搖頭,"兒子大了,總得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我點點頭,嘴上應著,心裡卻不是這麼想的。
晚上睡不著,我起身翻齣兒子去年回來時給我看的照片。
照片上,他和幾個工友站在機器旁,臉上帶著疲憊的笑容。
那是他們改進了一台設備後拍的。
兒子說那會兒他們連續加班三天,但終於把效率提高了三成。
我點了一支煙,這是老毛病了,睡不著的時候就想抽一根。
煙霧繚繞中,我彷彿看到兒子小時候的樣子。
他總是跟在我屁股後面,問這問那。
"媽,那個是什麼?""媽,為什麼天是藍的?""媽,爸爸什麼時候回來?"
最後那個問題,我答不上來,只能含著淚把他抱緊。
我又想起他十六歲那年,非要報考技校。
那會兒同事家孩子都往大學考,我也想讓他多讀書。
"技校怎麼了?"他倔強地說,"爸爸不就是修機器的嗎?我也要修機器。"
我拗不過他,只能同意,心裡卻擔心他這輩子就此打住。
沒想到他真有那個天分,老師說他是難得的好苗子,就是書本知識差點意思。
第二天一早,樓下王大姐喊我:"娘們,明天來我家包餃子啊?"
"行,等我忙完就去。"我敷衍地回答,心思卻早已飛到千里之外。
我一邊掃著院子里的雪,一邊琢磨著怎麼才能幫上兒子。
要不給他寄點感冒藥?可等寄到,感冒也好了。
要不多打電話關心關心?可他那麼忙,我打擾他也不好。
夜裡,我做了個夢。
夢見小時候的建國在雪地里等我下班,凍得小臉通紅還一個勁兒地喊:"媽,我在這兒呢!"
他穿著我給他做的小棉襖,袖子短了,露出一截手腕,可他還是高興得直跳。
醒來時,窗外天還沒亮,但我心裡已有了決定。
我從床底下拖出一個舊皮箱,那是當年結婚時老周給我買的,花了半個月工資。
皮箱久未使用,上面落了灰,我用抹布仔細擦了擦。
皮箱里放著我這些年攢下的退休金,大病小災沒捨得用,一直留著給兒子娶媳婦用。
如今兒子成家了,這錢也該有個用處。
我把錢數了數,還剩六千多。
夠買張火車票,夠在南方住幾天,還能給兒子買些吃的用的。
我又從衣櫃里拿出幾件厚衣服,還有自己織的毛衣、襪子,還有速凍的餃子。
這些年,我一個人住久了,過得簡單,也沒啥講究。
電視壞了就聽廣播,冬天冷就多穿件衣服,能省則省。
"淑梅,你這是要去哪啊?"王大姐一大早來敲門,看我收拾東西,奇怪地問。
"南方,去看兒子。"我頭也不抬地繼續收拾著行李。
"大過年的,你一個人跑那麼遠?火車票買得到嗎?那邊多冷啊,你這把老骨頭受得了嗎?"王大姐一連串問題砸過來,像機關槍一樣。
我笑笑:"沒事,我身體硬朗著呢。"
"你這個人啊,"王大姐搖搖頭,"兒子都那麼大了,還這麼慣著他。"
"不是慣,"我停下手中的活,看著王大姐,"母親這一生,不就是為了在孩子需要時出現嗎?"
"哎呦,瞧你說的,"王大姐嘆了口氣,"那你路上小心點,帶上熱水袋,火車上冷。"
我點點頭,心裡一暖。
王大姐雖然嘴上不饒人,但心裡是真關心我。
買票花了些周折,先是排隊兩小時,眼看著票快沒了,我急得直跺腳。
好在退休工人有優惠,最後弄到一張硬座票。
臨走那天,王大姐一大早來送我,還硬塞給我一個暖水袋和幾個熟雞蛋。
"路上餓了吃。"她嘴上還是不饒人,"去了別給兒子添亂,人家忙著呢。"
我笑著點頭,心裡明白她是捨不得我走。
三十六小時的硬座,對我這把年紀確實不輕鬆。
上車沒多久,腿就開始發麻,腰也疼得厲害。
鄰座是個年輕小夥子,看我不時揉腿,主動讓出一點位置。
"大娘,您去南方看兒子啊?"小夥子問。
"嗯,他在廠里加班,回不來過年。"我揉著發麻的腿說。
"真巧,我也是。"小夥子苦笑,"我在廣州一家電子廠做質檢,年底沖業績,放不了假。我媽本來想過來陪我,被我攔住了,這大老遠的,太辛苦。"
"你媽一定很想你。"我看著他年輕的面龐,不由想起建國。
"是啊,"小夥子點點頭,眼裡閃著光,"我媽跟您差不多大,一個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
"兒女長大了,有出息了,做父母的就值了。"我由衷地說。
"您兒子是做什麼的?"小夥子問。
"他啊,在一家機械廠當技術員,喜歡搗鼓機器。"我說起兒子,眼睛不自覺地亮了起來。
"技術員好啊,有技術走到哪都不怕。"小夥子感嘆道。
一路上,車廂里人來人往,有回家的,有外出的。
有帶著大包小包回家過年的打工仔,有背著書包去見父母的大學生,還有扛著行李去投奔親戚的老人。
每一張臉上都寫滿了期待和疲憊。
我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色,從白雪皚皚的北方,到略帶青色的南方丘陵。
車窗上的冰花漸漸變成了水霧,又變成了細小的雨滴。
火車搖搖晃晃,像是搖著一個漫長的夢,把我從一個冬天帶到另一個冬天。
到站時已是傍晚,我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出站台。
南方的冬天沒有北方那麼冷,但濕氣重,風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
兒子給我發的定位顯示他住在城郊的工業園區。
我打車來到廠區門口,一座灰色的大鐵門緊閉著,門上掛著"閑人免進"的牌子。
門衛攔住了我:"大娘,廠區不讓隨便進。"
門衛是個頭髮斑白的老人,穿著制服,但看上去很隨和。
"我是來看兒子的,他叫周建國,在你們廠做技術員。"我掏出手機想給兒子打電話,卻發現沒電了。
老門衛——他自稱老趙——看我著急,打量了我一會兒:"您看著面善,像個老工人。"
"我在東北某廠幹了三十年,下崗才回家帶孩子。"我如實說道。
"那咱們是同行啊,"老趙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些,"行吧,看您是工人家屬,我破例讓您進去。您兒子在哪個車間?"
"他說是機加工車間。"
"那正好,我帶您去,我今晚值班,正好要巡查那邊。"老趙接過我手裡的行李箱,"這箱子挺沉,您帶了什麼來?"
"些吃的用的,還有我給兒子織的毛衣。"
"您真是個好媽媽,"老趙感嘆道,"我兒子在國外,一年也見不著一次。"
工廠的車間燈火通明,機器的轟鳴聲透過厚重的牆壁傳來,即使到了年關也不停工。
隔著玻璃,我看到兒子正在一台機器旁調試著什麼,滿頭大汗。
他瘦了,臉頰都凹進去了,眼睛卻亮得出奇,像是著了魔一樣專註。
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爸爸的影子。
老周生前就是這樣,一碰到機器就兩眼放光,連飯都忘了吃。
老趙敲了敲門,朝裡面喊:"周建國,有人找!"
兒子抬頭,看到我時愣住了,隨即放下工具三步並作兩步跑出來:"媽?您怎麼來了?"
"想你了,就來看看。"我笑著說,心裡卻被他消瘦的臉龐和通紅的雙眼刺痛。
"您...您也不提前說一聲。"兒子手足無措,"我這兒條件簡陋,您住哪啊..."
"我跟你住一起就行。"我堅定地說,不給他反對的機會。
"媽,您不知道,宿舍那邊..."兒子支支吾吾,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老趙插嘴道:"行了,別在這兒站著了。周建國,帶你媽去食堂吃點東西吧,我老婆張嫂今天值班,讓她給你們弄點熱乎的。"
"謝謝趙叔。"兒子感激地點點頭,接過我的行李箱。
"你感冒好些了嗎?"我看著他通紅的鼻頭問。
"好多了,"兒子笑笑,"就是這兩天加班,沒休息好。"
食堂里空蕩蕩的,只有幾個工人在角落裡吃飯。
張嫂是個五十多歲的婦女,圓臉盤,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
她熱情地給我們端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還加了兩個荷包蛋。
"阿姨,多吃點。"張嫂笑呵呵地說,"您兒子可是我們廠的寶貝疙瘩,上個月幫廠里改進了兩台設備,省了不少錢呢。"
"是啊,"老趙在一旁搭腔,"你兒子人老實,技術好,老闆都說等過完年要給他升職加薪呢。"
我看著兒子靦腆的笑容,心裡有說不出的驕傲。
這孩子,從小就愛搗鼓機器,如今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飯後,兒子帶我去了宿舍。
宿舍是四人間,因為過年,其他人都回家了,只剩他一個。
房間雖小,但收拾得乾淨整齊。
牆上貼著幾張設計圖,桌上擺著幾本技術書籍,床頭還放著小李的照片。
"媽,您睡我的床,我打地鋪。"兒子說著就要收拾被褥。
"哪有讓兒子睡地上的道理,"我攔住他,"你這麼辛苦,還是睡床上吧,我打地鋪沒事。"
"那不行,"兒子固執地說,"您來這一趟不容易,我可不能讓您睡地上。"
就這樣,我在兒子的宿舍住下了。
白天他去車間,我就在附近轉轉,或者去食堂幫張嫂打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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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兒子啊,就是太拼了,"張嫂說,"前段時間感冒發燒,還堅持上班,差點沒暈在車間里。"
我心疼得不行,卻又為他感到驕傲。
這孩子,倔強得像他爸爸。
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兒子會講些廠里的事,我則說說家鄉的變化。
有時候聊著聊著,他就睡著了,還打著小呼嚕。
我就靜靜地看著他,想起他小時候也是這樣,說著說著就睡著了,小嘴巴還嘟著,像是有什麼委屈似的。
有好幾次,我都想問他和小李之間是不是有什麼問題,為什麼過年不一起回來,可看他這麼累,我又不忍心問。
大年三十那天早上,兒子難得休息。
廠里放了三天假,他說帶我去附近的市場買些年貨,好好過個年。
"媽,您想吃啥?今天我做東。"兒子難得地興奮起來,像個小孩子一樣。
我笑著說:"隨便,媽不挑食。"
剛出宿舍樓,我們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拖著行李箱站在那裡——是小李!
"建國!媽!"小李看到我們,眼睛一亮,小跑過來。
"你怎麼來了?"兒子驚訝地問,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
"我看到媽發的朋友圈照片,知道媽來看你了,我就..."小李不好意思地看著我,"我就想,一家人應該在一起過年。"
我眼眶一熱,這丫頭,懂事得讓人心疼。
原來她看到了我發的那張車站照片,我那時只是想記錄一下自己第一次坐這麼久的火車。
"走,咱們回宿舍。"兒子提起小李的行李,臉上的表情鬆動了。
這時,老趙從門房走出來:"喲,一家人團聚啦?正好,今晚食堂搞個年夜飯,幾個留守的工友都來,你們也一起唄?"
回宿舍的路上,小李悄悄拉住我的手:"媽,對不起,我不該一個人先回家的。"
"傻孩子,有啥對不起的,"我拍拍她的手,"年輕人想家很正常。"
"不是因為想家,"小李咬著嘴唇,"是因為我和建國...我們吵架了。"
原來,他們是因為要不要回老家過年的事情起了爭執。
小李想回家看父母,建國因為廠里忙,想讓她自己先回去。
"我就是不高興他總是工作第一,"小李小聲說,"可回家後我後悔了,一個電話也沒給他打,還是爸媽勸我,才想通的。"
我看著小兩口,心裡既心疼又好笑。
年輕人吶,總是因為一點小事就鬧彆扭,卻又因為一點真情就和好如初。
晚上,我們來到食堂。
張嫂把食堂布置得很喜慶,牆上貼著大紅"福"字,桌子上鋪著紅色的塑料桌布。
十幾個來自全國各地的工人圍坐在一起,每人帶了一道家鄉菜。
有東北的酸菜,有四川的麻辣,還有廣東的白切雞...食堂里熱鬧非凡,張嫂忙著端菜倒水,笑容滿面。
"來,大家舉杯,"老趙站起來,舉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白酒,"雖然咱們不能回家過年,但有同事在,就是家人!"
"家人!"大家齊聲附和,連平時最沉默的老劉都紅著臉喊了起來。
席間,兒子忽然站起來:"我想說幾句。"
他看著我,眼裡含著淚光,"謝謝我媽,這麼多年來一直支持我。我記得下崗那會兒,她擺地攤的手凍得裂口子,也沒捨得買副手套..."
我急忙打斷他:"行了行了,當著這麼多人,說這些幹啥。"
小李也站起來:"我也要謝謝媽,您待我比親閨女還親。那五千塊錢紅包是我的一點心意,您別嫌少..."
"知道了知道了,"我紅著臉說,"咱們一家人,說這些外道話幹啥。"
我看向兒子和兒媳,心裡湧起一股暖流。
這麼多年的辛苦,值了。
看著孩子們一點一點成長,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生活,這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
飯桌上,手機鈴聲此起彼伏,是各自遠方的親人打來的問候。
有人在視頻里向家人展示食堂的年夜飯,有人在電話里哽咽著說"爸,我想您"。
張嫂拿出幾盞小蠟燭,一人分了一根,點在桌子中央。
"咱們是一家人,團團圓圓的。"張嫂笑著說,"這光啊,照在哪兒,哪兒就是家。"
老趙給大家講起他年輕時的故事,說他和張嫂也是在廠里認識的,那會兒他是車間主任,張嫂是食堂大師傅。
"那會兒啊,工廠是個熱火朝天的地方,"老趙眼裡帶著懷念,"不像現在,年輕人都往寫字樓里鑽。"
"可不是嘛,"一個年輕工人接話,"我同學都說我傻,非要在廠里干,又臟又累的。"
"傻什麼傻,"老趙瞪了他一眼,"咱們是實實在在地做東西,怎麼能叫傻呢?"
我看著這群人,心裡忽然明白,為什麼兒子會選擇這條路。
這裡有真實的汗水,有切實的成就感,還有像家一樣的溫暖。
窗外下起了南方少見的細雪,屋內卻是一片暖意融融。
這一刻,我忽然明白,家不一定是某個地方,而是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所在之處。
外面寒風呼嘯,屋內人聲鼎沸。
老趙放起了收音機,裡面播著春晚的聲音。
工友們一邊吃著年夜飯,一邊隨著電視里的歌聲打著拍子。
小李和我擠在一起,她小聲問我:"媽,您這麼大老遠跑來,值得嗎?"
我看著她清澈的眼睛,輕聲回答:"值得啊,看到你們好好的,媽心裡就踏實了。"
"媽,明年我攢夠錢,咱們在城裡買房子,一家人住在一起。"兒子悄聲對我說。
我點點頭,心裡卻想:孩子啊,人生在世,哪有那麼多周全的事?
只要你們好好的,媽就滿足了。
你們要飛的更高更遠,媽在地上看著你們就行了。
窗外的雪紛紛揚揚,屋內的燭光搖曳生姿。
我看著這個由愛組成的"家",只覺得眼前的光亮,足以溫暖一生的漫長與孤獨。
人間至味是團圓,而團圓的真諦,不在於所有人必須在同一屋檐下,而在於心與心的相通,愛與愛的傳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