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到底瞞到什麼時候!」
小叔姚建國一把揪住我爸的衣領,聲音大得整個醫院走廊都靜了下來。
我站在旁邊,心裡猛地「咯噔」一下,頭皮發麻,完全沒反應過來。
我爸被他嚇得愣住了,嘴唇抖了抖,憋出一句:「我……我沒瞞……」話還沒說完,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這一幕我從來沒見過。
我爸平時悶頭做事,別看話少,一直是家裡的頂樑柱,什麼時候見他這麼委屈過?
姚建國比我小兩個月,按輩分我是他侄女,但從小到大,我從沒叫過他小叔。我們倆一起長大,誰也沒把對方當長輩看。小時候,村裡人總愛拿我們倆打趣,說是「叔侄不分」,我聽了嫌煩,他聽了就笑,沒當回事。
可今天,他這一拳下去,真讓我有點害怕了。
小叔狠狠瞪著我爸,臉憋得通紅,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我早跟你說過,別讓嫂子干那麼多活!她身體不好,你非得讓她忙裡忙外,這下好了吧,差點要了她的命!」
我爸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嘴裡還在嘟囔:「我……我沒讓她干,是她非要……」
「非要?她非要,你就不會攔著?你到底有沒有把嫂子當回事!」
小叔的聲音越來越大,周圍人都停下來看熱鬧。我趕緊上前拉住他:「小叔,你別激動,醫院裡這麼多人,看笑話多不好。」
他一甩手,把我推到一邊,指著我爸的鼻子繼續罵:「你說你還能幹點啥?嫂子嫁給你,吃了一輩子苦,這時候你還讓她伺候你!」
我爸抬起頭,眼睛紅得像兔子,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沒發出聲音。
我心裡一陣刺痛,趕緊擋在兩人中間說:「媽都住院了,你倆別在這吵了!醫生說她需要靜養,你們這樣吵來吵去,萬一讓她聽見了,心裡還不得更難受?」
小叔這才住嘴,瞪了我爸一眼,轉身走進了病房。
病房裡,我媽正躺在床上,臉色蒼白,鼻子里插著氧氣管,看起來比前幾天又瘦了一圈。
小叔走到床邊,蹲下身,低聲喊了一句:「嫂子……」
我媽睜開眼,看到他,竟然笑了:「建國啊,你咋又趕回來了?嫂子沒事,別擔心。」
「嫂子,你都這樣了,還說沒事?」小叔聲音裡帶著一股哽咽,「我早就說了,別讓你再幹活,你咋就不聽呢?」
「我不幹活,誰干?」我媽的聲音有氣無力,但語氣還是硬得很,「你大哥那個腦子,啥也想不到,我不操點心,這家早就散了。」
小叔聽完,眼圈更紅了,抬起頭看著我,嘴唇抖了抖,像是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說出口。他低下頭,聲音悶悶地說:「嫂子,你就聽我一句話,這次出院以後,別待在家裡了,跟我去南方吧!我養你!」
我和我爸同時愣住了。
我媽笑了笑,看著小叔,聲音比剛才更輕了:「建國,你說啥呢?我去你那兒,你大哥咋辦?」
「嫂子,他都一把年紀了,還用你照顧?他自己能過!」小叔急得直拍大腿。
「不行。」我媽搖了搖頭,語氣依舊很倔,「我跟他是一家人,我要是不在他身邊,他咋過?」
小叔低下頭,抹了把眼睛,沒再說話。
我站在一旁,心裡亂得不行。這家怎麼就鬧成這樣了?我媽病成這樣,小叔跟我爸又鬧翻了,誰都不肯退一步。
後來,醫生說我媽手術成功,但還沒完全脫離危險,得再觀察一段時間。我媽住院這段時間,小叔每天守在病房裡,連南方的工作都顧不上了。我爸也不敢再多話,整天低著頭,像是在贖罪。
我知道,小叔不是不懂事的人,他只是把我媽看得比誰都重要。從小到大,他對我媽的感情,比親媽還深。
小時候奶奶難產去世了,爺爺一心想把剛出生的小叔送人,是我媽攔住了他。那時候我媽剛生完我,奶水都不夠,還硬是把小叔喂大了。村裡人背後議論,說我媽「長嫂如母」是假,愛多管閑事是真。可我媽從來不理那些話,她總說:「人是人家的命,送出去不一定能活,我看著心裡不安。」
小叔也爭氣,從小就懂得感恩。每次回老家,車裡總是裝滿了東西,嘴裡喊著「嫂子」「大哥」,對我媽比對爺爺還親。
只是我沒想到,他對我媽的感情深到這個地步,甚至可以為了她跟我爸鬧翻。
住院半個月後,我媽的身體終於穩定了。小叔堅持要把她接到南方的醫院繼續治療。我媽開始不肯去,但拗不過他,最後只好答應了。
臨走前的晚上,小叔把我爸叫到了走廊里,語氣軟了點:「大哥,我不是想怪你,但你真得對嫂子好點。她這一生為了咱們這個家,操了多少心,你心裡得有數。」
我爸點了點頭,哽咽著說:「建國,你放心,我以後一定聽你的話,再也不讓她受累了。」
小叔沒再說什麼,轉身回了病房。
幾個月後,我媽的身體徹底恢復了。小叔每次回來,都會帶著一大堆東西,說是給我媽補身體。我媽嘴上說「小建國別浪費錢」,可心裡還是樂得合不攏嘴。
日子就這麼平平淡淡地過去了。
可誰知道,這事還沒完。
有一天,小叔突然打電話給我,語氣很奇怪:「侄女,你知道嫂子以前是不是瞞著咱們什麼事?」
「啥意思?」我一頭霧水。
小叔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我前幾天整理嫂子的東西,發現了一本她以前的病歷,上面寫著她早就查出了高血壓,還做過幾次治療……」
我的腦子一下子懵了。
後來我才知道,我媽早在幾年之前就知道自己身體不好,但她怕拖累我們,一直都瞞著。每次身體不舒服,她就自己偷偷吃點葯,硬撐著把日子過下去。這次住院,其實是她早就預料到的,只是她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麼嚴重。
想到這些,我心裡一陣酸楚。小時候,我總覺得我媽偏心,對小叔比對我好。可現在想想,她何止是偏心?她這輩子,根本沒為自己活過一天。
後來小叔問我:「你覺得嫂子心裡最看重的是什麼?」
我想了想,說:「是我們吧?」
小叔笑了笑,低聲說:「對,是我們。可她從來沒把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這話讓我心裡一震。是啊,我媽的一生,都在為別人著想,從來沒為自己考慮過。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以後的日子裡,讓她過得輕鬆一點。只要她高興,這個家就永遠是家。
「嫂子,你說你咋就這麼傻呢?」小叔有一次突然蹲在門口,抽了根煙,低聲自言自語。
我媽聽見了,笑著罵他:「建國,你才傻呢!家裡人好好的,比啥都強。」
小叔抬起頭,眼睛裡閃著淚光,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