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巢湖記：在外漂泊，覺得自己是一個流浪兒

張成榮

那一年我到美國研學，在谷歌公司見到一位普林斯頓畢業的合肥學子。他隻身一人到美國求學，博士畢業到谷歌工作。我跟羨慕他，聽他流利的英語，標準的普通話。這是一個青年才俊。然而隨著交往加深，我們之間從異國的國人已經沒有了初次見面的陌生，獨在異鄉為異客，他處國人倍感親。後來更進一步介紹，他是合肥的一位學子。當我說我是巢湖人的時候，他立刻激動起來，他的家也在巢湖岸邊，與我老家也並不遠。

我聽他英語沒有再講，普通話無影無蹤，跟我聊起了地道的巢湖話。我激動他也激動，我們不是一個輩分，卻都有同樣的故鄉情感。我在想思念故鄉應該是我們這些年紀大的人才有，他這樣一個二十多歲的人哪裡有這樣的情結呢？他正是天涯闖蕩，四海為家，建功立業，揚名立萬的時候。男兒立志出鄉關，功名不成誓不還。他這樣的年紀正是掙脫家的束縛，到更廣闊的世界自由馳騁自由呼吸的年紀。父母年紀不大，沒有家室牽掛。哪裡有關於故鄉的概念呢？我帶著疑問詢問他，沒想到他的一番話給了我震撼。他說，「在外漂泊，就像無根的浮萍。雖然在美國學習工作還可以。但總感覺深深地失落。在這兒我們總是少數，我們總感覺別人用不一樣的眼光看我們。尤其是遇到不順利的時候，總是覺得自己特別無助。到了中國的節日，總能想起家鄉想起父母想起家鄉的味道。夜深人靜的時候，似乎就覺得自己是一個流浪兒，找不到家。」是的，我很有同感，而我在國內，還在安徽省，離老家也就幾百里。年齡大小無關緊要，國內國外無關緊要，身份地位無關緊要，但是我們都是離開家鄉的人，我們都是客。只不過我離開的是家鄉，他離開的是國家。我們心跳是一樣的，我們情感是一樣的。我們有著彼此的共鳴，我們都在異鄉遙望故鄉。

無論是誰都有一個家，一個魂牽夢繞的家。無論貧窮富有還是山高水長，我們都努力去回到故鄉。

其實有誰能回到自己離開時的故鄉呢。物是或者人非，人非或者物事都有了變化。或者好或者讓人傷感，都永遠不會有原來的模樣。可我們為什麼要努力回到故鄉呢？

在那個小夥子來說，家就是實實在在的具象，就是實實在在的家，她可以遮風擋雨，可以帶來溫暖。家中還有父母親人，兄弟姊妹。家鄉的映像還有很多依然存在。他回去依然可以找到許多熟悉的景象。而在我們這個年紀，離家日久，親朋不在，就連老屋村道都不存或者大不同。我們思念故鄉，我們渴望回到故鄉，更多的是精神層面的東西。在我們內心深處，一定安放了某種精神的東西，那就是靈魂的居所。我們回到故鄉，回憶故鄉，為的是心靈的安穩，不再遊盪。

或許那個小夥子回到故鄉後有著些許的失落。也許有驚喜，故鄉一日千里。他失望或者高興，然而他有很多的路可以選擇。他也許有能力建設好自己的家鄉。他的巢湖岸邊的小村落也許因為他而熠熠生輝。我呢？我只能在文字里思鄉和感嘆，年輕時努力不夠，也許沒有任何為家鄉增光添彩的想法，也沒有為家族光耀門楣的想法。而今老了，愧對故鄉，只能抒發一些毫無價值的思念情感。於故鄉何益？於己何益？只能徒增傷感！

是的，像我這樣只把故鄉掛在嘴上，卻沒有任何付諸行動的人在年老的時候，除了感嘆還能有什麼呢？我就想年少時的浪蕩公子，並不知道故鄉的彌足珍貴。我們離開故鄉，思念故鄉，又埋怨故鄉，到頭來兩手空空，滿身傷痕。

分別時，看到小夥子滿懷激情又滿懷惆悵，他鄉物質生活，薪酬待遇都是很好的，職業的選擇也是很好的，在這樣全球矚目的企業，科技高地，作為一個年輕人該是多好呀。可是青年人是有國界的，他更是巢湖岸邊小村落的孩子。他鄉雖好，不是久留之地。無論你如何功成名就，終歸你是他鄉之客。他的眼睛裡有一種思念，那是對國家的思念，對故鄉的思念，對父母親人的思念。我想尤其是每逢佳節，在異國的霓虹燈下，在異域風情下，那一輪明月或許更加催他悲傷。或許，也許一定，他的父母他的親人也在遙望他，也在盼著他趕緊回來。家需要他，父母需要他。

我和他攀談很久，家鄉話把我們拉近，共同的家鄉習俗把我們拉近，家鄉的味道把我們拉近。我看著他也穿著背心，眼睛就濕潤了。這是一個家鄉情結很重的孩子，他一定會心想事成的。他曾經說過，再過二年，自己的專業再進一步，自己可以獨當一面的時候，一定要回到故鄉，回到父母身邊，為家鄉服務，為父母盡孝。我祝福你年輕人，願你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願你有一個美好的前程。

不忘故鄉的人一定善良，因為故鄉就是一棵樹值得我們守護和仰望。我們都是大樹伸向遠方的根須，我們伸的再遠，也一定會從故鄉汲取養分，我們伸的再遠，也還是與故鄉千絲萬縷。我回來時，小夥子要送我這個陌生人，也許他就想和我聊聊老家話，說說家鄉情，聽聽家鄉味。我滿足了他，我也獲得了某種溫暖。

小夥子或許早就回來了。或許他早就實現了自己的理想，和父母團聚，為家鄉努力工作，自由地呼吸巢湖的空氣，感受家鄉四季的美麗。或許偶爾他會想起彼岸曾經的人生經歷，在那兒，他永遠是一個過客。

這幾年，我時刻想到故鄉，但我經常願意停留在想的程度，想有時候比看更加美麗。比如，看到老屋已經坍塌，你是什麼滋味，可是你想老屋，那絕對是歡快的甜蜜。有一段距離，不遠不近，恰到好處。而用文字就更好，她可以是故鄉的紀實，也可以是故鄉的想像。漢字的優美就在於她有無窮的張力，故鄉呢，她可以充實你乾癟的平安行囊，讓你充實地遠行。

故鄉就在文字里豐滿而鮮活！

最憶是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