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塘中水仙
圖:來自網路
一
鎮子中心那條貫穿南北的主要街道上,路東,有個能人名叫老顧。他有名不是行善積德修橋補路,而是因為自己行為的極不檢點,害死了自己唯一的兒子,逼瘋了自己的結髮妻子。
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中後期,生活在鎮子上的老顧,趕上了改革開放的好時候。
聰明的他有個經濟頭腦,藉助於自己所處的地理位置的便利條件,從早先的砸鐵器賣——比方:煙囪、洗衣服的大鐵盆、鐵的水桶、水壺,換換鍋底等,從鐵器鋪子,一下改成了理髮店。
他樣樣拿得起放得下,成為鎮子上,南北兩個集體理髮店之外的第一家個體理髮店。價錢合理,態度和藹,很快,鎮子上的人,鎮子周圍的人,來找他理髮的人越來越多,自然生意收入就越來越豐盈。
那時的老顧,正值盛年,和妻子兒子,是一個三口之家。與妻子剛結婚時,夫妻感情和睦,令人羨慕。本來以為日子就這樣安安穩穩地過下去,他有手藝,經濟生活上沒有什麼問題。一家人一定會其樂融融的。
可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自打兒子出生後不久,生性風流多情的他,很快在外面有了女人,而且還不是一個。由此,再看自己的妻子,處處不順,橫挑鼻子豎挑眼。一言不合,拳腳相加。
妻子雖然是一個農村婦女,但天性善良聰慧,人長得也好,肩寬臉大,一米六五的身材,幾乎無可挑剔,隱忍之中,看著漂亮帥氣的兒子,打心裡喜歡。
為了清凈,妻子只好暫時離開家,去有錢人家做了保姆。先是給火車站上鐵路宿舍的家屬看孩子,後來去了地質隊里——那裡是地質勘探隊的職工家屬院,因為她的善良溫和,心細耐心,從一家到另一家,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這一種隱忍中的退讓,一來為家庭貢獻一份自己的經濟力量,找回一個農村女人的尊嚴。另一方面,先是為兒子上學,後為兒子成家做準備,盡到一個慈母的責任與義務,含辛茹苦,自不必說。
兒子上高中時,因為熱愛打球等體育運動,摁不住地長,很快身高達到一米七八,平頭正臉,本性善良,人見人愛,總之各方面更多地隨了母親。
後來,兒子高中畢業後,去當了兵。母親暫時放心下來。本想以此努力的結果,能夠換回自己男人的心,可自己的男人早已不屬於自己,而一旦由他,他的心便越來越野。
好在兒子讓她放心省心,同時寄託了老顧家的所有希望,就是老了,她所能指望的也只有自己的兒子了。
二
老顧開理髮店的隔壁,因為地理位置好,當時鎮政府在那裡辦了一個扇子加工廠。有一個在小作坊站櫃檯的女子,沒事兒就到老顧那裡去串門兒。
時間長了,老顧和那女子就不清不楚起來,彼此之間相隔二十六歲的年齡,沒有成為他們交往的鴻溝,卻成為他們之間升溫的加速器。很快那串門的女子就辭了小作坊的工作,過來拜他為師,跟他學習理髮的手藝。
作為過來人的老顧,人長得本來還算可以,加上手頭經濟寬裕,和周邊的人相比,顯得層次稍高一點。由此,那學理髮的女子和老顧一來二去,兩人糾纏在了一起。
但畢竟那時剛剛開放不久,人們離婚的觀念普遍還不強烈。
於是老顧為了和那女子達到長久在一起的目的,就想了個辦法,為自己當兵的兒子小顧做起了媒人,把那女子介紹給了兒子。
三年後,小顧複員回來,也正好到了結婚的年齡,老顧為兒子置辦了新房,娶了那來學理髮的年輕女子。一年後,小顧的女兒出生了。長得也越來越像小顧,小顧非常知足,因為他是那麼疼愛自己的女兒。
只是蒙在鼓裡的小顧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知道的是小顧的母親。但太過善良的她,只在幻想中,企求從此各自安好,也不錯的。
然而,老顧和兒媳的事情,慢慢還是舊病複發,只是瞞著小顧一個人罷了。
只是時間一久,總是紙里包不住火,很快小顧耳朵里灌滿了自己的妻子和自己的親爹之間那種齷齪骯髒之事。作為丈夫和兒子,小顧顧及臉面,也不想讓此事鬧大,畢竟家裡還有自己的孩子。
再說小顧也只是聽見風言風語,手裡並無真憑實據。不過這時的小顧由此跟老顧提出了一個條件,那就是:讓自己的母親回家來,不要讓她在外面做保姆了。
老顧答應了兒子。
那一年天旱,也是這樣夏末秋初的季節,小顧排在鄰居後面,用生產小組的抽水機澆地。為了趕時間,抽水機日夜不停地運轉,挨號到誰家,誰就去接著澆地,人換,機器卻不停,排到白天是白天,排到夜間是夜間。
那天小顧家澆地就排到了夜間。而澆著澆著,沒有了柴油。小顧就騎上自行車趕回家去拿柴油——他是不捨得自己的妻子把孩子給自己的母親和他一塊下地的,他能吃苦,澆點地又算什麼呢?他只要自己的妻子摟著女兒在家休息就好了。
可是,當他走進自己家門的那一刻,許久以來的傳言,終於殘酷地擺在了小顧面前!感情這種事兒連母親都不背,只是背著自己一個人啊!而母親作為一個正常的女人,又是怎樣隱忍下來這屈辱的一幕幕的?自己作為七尺男兒,又怎樣做才能忍下這樣一種奇恥大辱?
那一刻,小顧什麼都沒說,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拿上柴油,又騎上自行車,到了坡里把地澆完的;也不知澆完地之後,他在坡里又徘徊了多久,才再次回到家中去的?沒人知道。
三
當天大亮之後,鎮子上的店鋪都陸陸續續開了門,日子像往常一樣,遵循和保持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傳統生活方式和狀態,在富有朝氣與活力當中,人們開始了新的一天,帶著一天當中新的希望。
可是小顧的希望又在哪裡呢?作為堂堂男子漢,一邊是自己的親爹,一邊是和自己有了可愛女兒的妻子,而母親多年間的隱忍,又能夠讓他有什麼樣的辦法,去親自解除那對狗男女之間的不倫孽情?並且還家庭以祥和寧靜?
小顧思來想去,他找不到合適的處理辦法……
於是,他先去日用百貨商店買了一瓶白酒,買了五香花生酒肴,又去賣農用生產資料的供銷合作社,買了一瓶樂果。再次去了自己家的地頭。他身邊又抽了一小堆的煙頭,然後先喝了農藥,又喝了酒。
一位鄰居告訴母親:你家的地早就澆完了,可是你兒子感覺不大對勁兒,你趕緊去看看吧!
母親到了自家承包地的地頭,兒子已經沒了生命跡象。看著兒子因掙扎而導致的渾身泥土,以及在嘴角的白沫,臉上痛苦的表情,躺在莊稼地旁邊草地上的姿勢,小顧的母親直接一下倒地。當她在越來越多的鄰人們的搶救中,醒來的時候,直接瘋了。
從此,她手裡拿著那些年特別流行的一個黑色手提包,天天在鎮子上轉悠,偶爾看見鎮子上進城的公交車,她的眼睛裡就會立刻掠過一絲微弱的光芒,彷彿給了她什麼希望。她好像要坐上車,要去什麼地方,找找什麼人,給她點力量和幫助,給她評評理,出出氣,並且幫她找回自己的兒子。但是很快,她的眼睛裡又是惆悵了。於是眼睛再次暗淡無光。
從此,無論春夏秋冬,颳風下雨,她只有提著那一個提包,在鎮子上轉過來又轉過去,而且總是急匆匆的腳步,老是像去趕車或者上班怕遲到了的樣子,從南到北,從東到西,永遠不知疲倦。
走到哪個飯店或酒館門口,好心的商家,就給她一些吃的,天冷了,好心人會給她一些棉衣;天熱了,又是好心人給她一些單衣,並由女性幫她換上。
就這樣,十年的時間過去了,她最終死在了鎮子上另一個行政村澆地的機井屋子裡,只是那屋子早已廢棄。而那一年她不過才五十八歲,頭髮卻已全白。
鎮子上有讀過幾年書的人,把她說成是新時代里的「祥林嫂」……
「人不可貌相」這幾個字,很適合小顧的母親,多少人在說:小顧的娘一看就是個有福的樣,那面相,那曾經善良的心底,即使老顧再不理她,甚至見面就打她,她依然對老顧的父母親,盡到了一個兒媳也可以不盡的責任與義務。她應該在年齡大些的時候很有福氣的才對……
而在隨後的十年中——小顧離世,小顧的媽媽天天圍著整個鎮子轉的時候,潑上老臉不要的老顧和小顧的媳婦也沒領結婚證,就又混在了一起。小顧的女兒在學校里,有調皮的同學故意問她:「你家裡那個男的,到底是你爸爸呢?還是你爺爺?」
而老顧,在小顧的母親死於廢棄的機井屋子的第二年,剛剛拐過六十歲沒幾年的他,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不知道得的是什麼病。但是,他的死,卻驚動了全鎮子上的人。
在他出喪的那一天,整個鎮子中心那條寬闊的大路上,一時圍得水泄不通:都去看看那害人的小妖精,是否為死去的老顧而流淚?那老顧喪夠了良心、折騰夠了,也終於有了今天?
說啥的都有,是從來沒見過的熱鬧!
今天,小顧曾經的媳婦,並沒有改嫁,只是依然光鮮地生活在我們那個古老而年輕的鎮子上,她也依然理髮,老房子的門面早已租出去,光租金就是一份不薄的收入,即使什麼都不幹,她依然可以吃香的喝辣的穿靚的,而她,不過只是換了一處不遠的理髮的位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