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交了學費還剩528塊
我是9月13日從徐州啟程到南京報到的，當時身上帶了5600塊。
報名當天就花了4800塊，具體支出如下：住宿費1000，上機押金、預收書費240，工作服費、提檔費、培養費2910，公寓管理費、被具費、傢俱鑰匙押金400，保險醫療體檢費、協議書費220，照相費、糧油轉換費30等。
9月14日報到結束，至9月28日的半個月間，又有一些不得已的零碎開銷，如大哥路費39，菜票50，榨菜3.8，梳子衣架3.7，耳機27.5，製圖儀器45，丁字尺板押金15，圖書證3，兩節電池0.8，小鎖3.6，郵票信封6，微積分書5，玄武湖12等，又花去了278，實際支出已有5078塊，剩下的只有528塊。
這528塊，要維持放寒假，三個月多月，100多天的樣子，換句話說，後面每天的開銷，不能超過5塊錢。
這就是1994年9月28日，我孤身一人在南化中大樓的階梯教室晚自習時，盤點個人財務時的真實窘況，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其實，為了能幫我順利完成學業，讓我安心上學，在我來南京之前，四個姐姐和不少親友紛紛解囊相助，合計籌集了8060，考慮到明年的學費，就強制性在郵局存了2000，臨走又給多年拖欠工資的父親留下了400的煙酒錢，自己就帶著5600上路了。
2.一天5塊錢的生活計劃
一天五塊錢，怎麼能吃飽飯？我是這麼計劃的：在早餐1、中餐2、晚餐2的標準下，能省則省。
比如早餐一個肉包0.6，一碗稀飯0.2，花費0.8；中餐兩個饅頭1，一份土豆片0.6，或青菜0.6，花費1.6；晚餐三個饅頭1.5，一份豆腐0.5或一份菜湯0.5，花費2，一天下來花費4.4元。
剩下的0.6元滾動下去，從牙縫中摳出，買點其他生活用品，如牙膏、郵票、信紙、理髮等。那時食堂大排一份1.5，相當於三個饅頭，頂得上我一頓晚飯了，因此，對我來說，是不可高攀的奢侈品，肯定是不敢輕易嘗試的。
為了500塊熬過未來的三個月，我想盡了一切辦法：
一、是量化開銷、每周盤賬開銷記錄：買個牙膏、信紙、筆芯都要記錄在案，決不允許超支；
二、是買瓶麻辣醬和榨菜，中飯饅頭蘸醬就對付了一頓中飯，遇到超支了，就不吃菜了，干吃饅頭；
三、晚一點去食堂，根據經驗，食堂剩下的大鍋菜，臨近收尾的，窗口工作人員會給學生打得多一些；
四、「飢不擇食」，以填飽肚子為唯一目的，撿食堂偶爾便宜、量大的菜買著吃，我以前在老家，是不吃青菜、鹹菜的，但為錢所困，開學不到一個月，這些都成了我佐餐的品種。
為了省錢，我盡量不參與可能花錢的、別人約請的看錄像、出去玩、聚餐或者集體出遊活動，當然，為了維持面子的自尊，拒絕的理由還是冠冕堂皇的。
因為，別人請你，你也要回請人家的，我做不到像陸擁軍那樣，坦然自得地蹭別人的錄像票。就連老翟在他老鄉來了，一起看錄像時，好意請我，我也回絕了。
回想當時開學之初，宿舍四個人去玄武湖公園玩的時候，門票3塊錢，我腦子一發熱，給三個舍友墊了，12塊，他們都沒提還，我也沒好意思要，那時相當於我三天的生活費，當時還是心疼好幾天的。也是人窮志短，沒辦法。
當時從徐州來的時候，家裡給我帶了十斤煎餅、香油、花生、鹹鴨蛋等食物，這些簡陋而珍貴的鄉土食品，還幫我頂了一周的飯，我開水泡煎餅，放點香油，吃個鹹鴨蛋，就這樣對付了一個多禮拜。
舍友們吃飯時候喊我，我以各種理由拒絕，然後偷偷地自己吃，以快速填飽肚子為目標，趁著他們回來之前，把戰場打掃乾淨，怕他人看見，對我的伙食說三道四。
現在想想，也覺得自己很可憐、太節省了。不過，當時覺得囊中羞澀，又要未雨綢繆，能省一點，是一點。
吃著家裡帶來的食物，還想起了二姐給我塞提包里的洗衣粉和洗頭香波，這些也成了寶貝，因為省得買了。
不過散裝洗衣粉的質量不好，衣服不起泡沫，只好乾揉搓；而洗頭香波，也是劣質的，雖然頭上起泡沫，洗完頭吹乾後，頭髮都是枯黃髮澀的。
有一次和王輝一起沖涼時，我用了他的海飛絲之後，發現我的頭髮也飄逸順滑了，這才意識到一個簡單的洗頭膏，竟有如此神奇的效果。
以前在家裡，我從來沒有自己洗過衣服，也不會洗。到了南京，天熱難耐，開始幾天不換洗，被舍友王新好心提醒，說我身上都有味道了，不好意思地脫下來，學著新哥在水房間泡著揉搓。
新哥一看我洗衣服的姿勢就笑，說我在家沒幹過，好心過來教我洗衣服揉搓的方法，但因為使用的洗衣粉，洗出來的還是皺皺巴巴的，帶著沒有揉搓掉的污垢，即便如此，我也覺得自己進步很大了。
3.壓抑的心情
在南京的半個月，耳聞目睹了很多新鮮事，結識了很多新同學，如同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從起初的新奇陌生、緊張惶惑，漸漸適應了新環境的生活節奏。
但對比周圍城裡考入的、家境較好的、衣著談吐出色的、自信滿滿的，以及絕大多數公費生........，我還是深感自卑。
因為我是南化那年為數不多的專科生（94級就三個專科班：貿專、貿英專、精專，只有百餘人）、自費（我們班裡39人，23個公費，16個自費）、農村出身、家境困難、皺皺巴巴的衣服、結結巴巴的談吐、個矮、其貌不揚......簡直集糟點於一身。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我覺得自己真的應該復讀，不該來讀這個大專自費，看著周邊舍友的歡聲笑語、聚會打牌，我感覺很壓抑。
從熱鬧喧囂的宿舍氣氛中抽身而出，圍著窄小狹長的南化生活區轉了一圈又一圈，在漆黑的夜空下，坐在樓下的雙杠上，雙目含淚，望著高聳入蒼穹的水杉枝頭，不知未來的路在哪裡？
對自費求學給家人帶來負擔的內疚、對家人的想念和牽掛、對高考成績的自責、對未來高昂學費的恐懼、對自己不適應陌生校園生活的惶惑，對與同學各方面差距太大的自卑、對大學生活的不自信.........這些感覺一股腦涌了上來。
深夜裡，我的眼淚伴著對面宿舍中飄蕩來的、循環播放的孟庭葦的《誰的眼淚在飛》歌聲，再也收攏不住——悲傷的眼淚是流星，快樂的眼淚是恆星，滿天都是誰的眼淚在飛，哪一顆是我流過的淚，不要叫我相信，流星會帶來好運，那顆悲傷的逃兵，怎麼能夠實現我許過的願.......
4.亞哥的鼓勵
剛踏入陌生環境，逐漸適應它過程中，產生的想家、內疚、自責、惶惑、自卑的內心情感，促使我拿起了筆，一封封的向大姐、四姐、大舅、亞哥等親友寫信，一訴衷腸。
9月29日，我收到了高我一級、二叔家的亞哥從中國礦大給我的第一封回信，信紙里還細心夾了一張皺巴巴的五十塊錢紙幣。
我顫抖著拆開信封，讀著讀著，淚水充滿了眼眶，字短情長，寫文字一向不是亞哥的強項，但短短的一頁半信紙，給了我無窮的精神力量，他在信中寫到——
「讀著你的信，我也很心酸，但我們不應因為「心酸」而擋住了我們前進的道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們困難了這幾輩子，但我不相信會一樣窮下去，振興家門，要由我們來承擔。家裡困難，這是實情，但不要因此產生自卑感，人窮志不短，家裡條件比不上別人，學習上一定要超過他們，因為只有學習，才是我們的資本，我們不靠學習，還能靠誰呢？鼓起勇氣來，勇敢地面對現實。」
亞哥的來信，讓我思緒萬千，心潮澎湃，尤其讀到「振興家門，要由我們來承擔。」給了當時正沉淪惶惑中的我以靈魂一擊。當時我填報高考志願時，曾請教過他，他知道我的家庭狀況，讓我填報自費時一定要慎重，實在不行復讀一年，他就是復讀了兩年，才考上礦大的。
我離開徐州來南京報到時，他還是很驚訝的，沒想到我沒有選擇復讀，而是做出了讀大專自費的決定。但既然已做了決定，他在信中也沒有怪我，勸我既來之，則安之，立足現實，正視問題，在學習上迎頭趕上。
大姐、四姐也陸續回信了，信中再三勸我：一不要想家、家中一切都好；二不要過於節省，錢不是省出來的；三、學習上，用心就好，不要壓力太大；四、生活上，不要攀比，按照自己的實際情況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就行。
家人的來信給了困境中的我，莫大的寬慰，巨大的支撐，我把家信小心地整理好，在心情失落的時候，拿出來，鼓勵自己，收拾好心情，重新出發。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