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佛不忘救國 ——為紀念弘一法師圓寂80周年而作

文/孫立川

編者按:2022年是弘一法師圓寂80周年。弘一法師晚年在泉州駐錫長達14年之久,1942年農曆九月初四,圓寂於泉州溫陵養老院晚晴室。值此弘一法師圓寂80周年之際,本期特刊發《念佛不忘救國》《為青年說弘一法師》《三宗融貫以律為重》三文,以資紀念。

八十年來,泉州的佛教界、文化界及市民始終難忘弘一法師。他生命中最後十四年,行腳於閩南山野、叢林所留下的弘法足跡。八十年前正是中國抗日戰爭最艱難困苦的時期,他與泉州人民一起渡過了戰火下缺衣少糧、四處逃難、民不聊生的悲慘生活。他發出了戰叫的獅子吼,奮筆寫下「念佛不忘救國,救國必須念佛」贈承天寺開元寺的僧眾,並撰跋說:「佛者,覺也。覺了真理,乃能誓捨生命,犧牲一切,勇猛精進,救護國家,是故救國必須念佛。」

1939年3月至1940年6月間,日軍飛機對泉州市區及各縣進行了幾十次的空襲,投擲了數百枚炸彈,平民死傷者數以百計,敵機無差別地炸毀了萬間民房,商店及寺廟,承天寺經受過兩次空襲,我們今日會議所在之處的建築物、法堂、鸚哥山均受重創,阿彌陀佛雕像也被炸飛,嚴重受損。而炸彈的彈著點離弘一法師所住的月台別院不過一箭之遙。所幸法師當年正在永春普濟寺閉關,得以逃過厄難。據當時人回憶:弘一法師住錫承天寺期間,有一次在食堂用膳時,他想到國家正在遭受野蠻侵略,忽然悲不自禁,流淚對弟子們說「吾人所吃的是中華之粟,所飲的是溫陵之水,身為佛子,於此之時,不能共紓國難於萬一,為釋迦如來長點體面。自揣不如一隻狗仔,狗尚能為主守門,吾人一無所用,而靦顏受食,能無愧於心乎?!」在場的弟子們聞言亦泣不成聲。今年紀念活動的主題是:「念佛不忘國,救國必須念佛」,有著重大的歷史意義,選擇在今天這個現場,身臨其境地感受這段往事,令我們刻骨銘心。同時,他在開元寺組織青壯年僧伽救護隊,救死扶傷,維護莊嚴國土的義舉留下了不朽的佳話。在抗戰最艱難的時刻,也是他圓寂之前的最後時刻,他寫信鼓勵青年們:「最後之勝利」一定屬於中國人民。由此可見,弘一法師有著崇高的的愛國愛教精神,此其一也!

其次,眾所周知,弘一法師從一位「二十文章驚海內」的翩翩公子,成為集戲劇、美術、音樂、篆刻、書法及藝術教師為一身的大藝術家,而且行行都是藝無不精。六十二年的短暫人生留下了永不消逝的歌聲和不倦的話題,他的數以千計的書法作品散發著弘揚佛學、導人向善的照人光彩,他是第一位出國學習西方油畫的中國現代美術的先驅;他和美術學校的留學生同學發起成立「春柳社」戲劇團體,演出過《茶花女》《黑奴籲天錄》等,被尊為中國話劇的開山;他還是西泠印社的早期社員,擅於治印;他回國後傾心於藝術教育,培養了二位得意門生——畫家豐子愷與音樂家劉質平。他的藝術教育也是中國現代音樂及美術專科的濫觴。夏丐尊先生曾評價他的教育成就,謂當時中國的音樂教師十之八九皆其薪傳,其創作的歌曲《送別》《春遊》《祖國歌》等膾炙人口,至今仍為人們所傳唱。抗戰軍興,他又將《廈門第一屆運動會會歌》改寫為抗日歌曲,激揚民眾奮起抗日。

他和豐子愷合作創作了反侵略、反暴力及具現代環保意識的《護生畫集》的美術作品集,其中第一、二集也反映了其晚年的「護生即護心」的意願,這是他在泉州抱病創作的最後一部美術作品集。音樂家劉質平則成為他的「藝舟雙楫」中的左膀右臂,晚年師徒倆合作的《清涼歌》五首傳頌一時,深具「善知識」之真諦。

弘一法師晚年的藝木成就展現出他是獨一無二的藝術大家,當代無人可與之比肩。雖然他出家之後似乎摒棄了所有的專長,只是一心向佛,從李叔同變成弘一法師之後,他的音樂、藝術、金石、填詞作詩似乎都成為「餘事」。其實不然,他把出家後的追求變成了以書法來弘法,廣結墨緣。他在泉州住錫十多年間,揮毫撰寫楹聯、書信、書法條幅,抄寫佛經、佛號,用這一特別的體裁來弘揚佛法,寫作了大量作品,形成了獨具一格的「弘一體」,贏得了一代代學書者的喜愛。趙朴初會長曾稱讚他的書法是「無盡奇珍供世眼,一輪明月耀天心」。在這些遺珍中,我們不難發現,他的書法飽含了濃厚的文學詩意、美術畫面的基因,篆刻藝術的意境等,而這一切又與法師對佛學精湛的理解不無關係。我們今天紀念和敬仰他的藝術成就,最重要的還是要從文化的層面予以評價,那就是,他用現代的文化手段服務於佛學研究並發揚光大。此其二。

第三,弘一法師的佛學人生中的最大貢獻,是對中斷了近八百年的南山律宗之中興的踐行。弘一法師中年出家之後,精持梵行,嚴凈毗尼。他不僅身體力行地從東瀛引入已散失在海外的律宗經典,而且編製註解有關《律學要略》《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記》《五戒持犯表記》《五相經箋要》(附例言)《四分律含注戒本》等,顯現出深厚的學殖及佛學造詣。他還在泉南叢林中成立了南山律學苑,帶領十幾位佛家弟子矢願躬行律學重任,繼往聖之絕學,這在近八百年來的佛教發展史上可謂一個壯舉。律宗法脈終於能重系祖堂,正本清源,而這個踐行正是弘一法師帶領閩南弟子們所創建的大功德,雖然弘一法師壯志未酬,但律學終於又重新回歸中華佛教的大統。其後,他的一些弟子(如廣洽法師等)下南洋向華僑弘法,使得律宗不僅在中國大陸復活,而且遠播於海外。適如趙朴初先生所評價的:「他的一生可以說是立德、立功、立言的一生」。

一百多年前,弘一法師生於晚清,那時的中國正處於內外交困、大廈將傾的憂患之季,青年李叔同滿懷救國熱忱出國求學,學成歸國後成為多才多藝的文學家、藝術家,對於當時的中國來說,他是這些專門學科的佼佼者,足以享受榮華富貴。但他卻在中年出家,以戒為師,過一個苦行僧的生活,以超常人的毅力成為一代高僧,為中興南山律宗而勇猛精進。這二者之上,還應推崇他的愛國主義情操,「揚天地之正氣,法古今之完人」。弘一法師正是這樣傑出的平凡而偉大的仁者。


(作者系泉州歷史文化中心原理事長,弘一法師圓寂80周年紀念文集《看松月到衣》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