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94年由袁振洋執導的電影《達摩祖師傳》中,有這樣一個橋段耐人尋味,達摩祖師一葦渡江來到中原,僧人空智向達摩祖師求問關於空性的佛理,他問:「心、佛以及眾生,三者都是空,現象的執性是空,無勝無凡,無施無受,無善無惡,一切皆空,對不對?」
達摩祖師聞言,用手直衝空智的腦門拍去,空智及眾旁人皆不解其意,遂問祖師為何打人?祖師回曰:「你既然說一切皆空,那何來痛苦呢?」空智默然不語,祖師又丟下一句話,「看那看不見的東西,聽那聽不到的聲音,知那不知的事物,這才是真理。」空智這時才豁然大悟。
截圖來自電影《達摩祖師》
「看那看不見的東西,聽那聽不到的聲音,知那不知的事物,這才是真理。」問題在於如何看,如何聽,如何知呢?
一,我們認識事物,是主觀的還是客觀的
叔本華說,我們的意識是有兩面的,也就是說,一面是對自身,亦即對意欲的意識(對自我的意識);另一面則是對其他事物的意識,那這樣的意識首先就是對外在世界的直觀認知、對客體的把握(客觀)。那麼,整個意識的其中一面越是凸顯出來,另外一面就越是退隱。據此,我們在同一時間越少意識到自身,那我們對其他事物的意識,也就是直觀的認知越完美,亦即越客觀。
叔本華又稱這兩種意識是一種敵對的關係,即我們越是意識到客體,那就越少意識到主體;而主體越多地佔去了意識,那我們對外在世界的直觀就越微弱和有欠完美。
那現在的問題又來了,由於這兩種意識在我們的腦髓里同時發揮著作用,如果我們要想完全客觀地認識世界,似乎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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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認知的純粹主體是如何形成的
通過以上對主觀和客觀意識的說明,我們得出一個結論:當智力,即我們的認知完全脫離於意欲時 ,那我們就可以完全客觀地認識外在世界。但是很遺憾,我們在生活中完全不是這樣認識世界的。
為什麼這樣說呢?
如果你仔細回憶一下,在直觀這世界和生活的時候,我們察看的一般都只是在關係之中的事物。因此是根據事物相對的,而不是絕對的本質和存在察看它們。例如,我們看著房屋、高樓、機器和類似其他的時候,腦子裡想的是它們存在的目的和與這些目的相關聯的想法;而在看人的時候,我們想的是他們與我們的關係—假如他們與我們有某一關係的話;然後,想的就是他們彼此之間的關係,我們還會想到他們那一刻的行為和做事是否相符於他們的地位和職業,我們可能還會評判他們是否適合這些,等等。我們就是以一種延伸的關係來看待周圍的人和事物的。我們可以或多或少地推進這樣的關係考察,直至這關係鏈條的最遠端一環。
如果我們從認識事物與事物之間的認知關係中走出來,那我們的智力,即認知就完全脫離了意欲,因為智力就是意欲以時間、空間和因果律的認知形式來把握事物之間的關係的,現在智力不再把握事物之間的關係,那麼智力也就不再服務於意欲。
此外也正是由於意欲的作用,我們的自我意識才產生了對客體的願望或者厭惡,由此認知主體就會產生出諸如願望、激情、情慾和擔憂的情緒,想像一下,我們對外界客體產生的情緒態度吧,客體此時就是一個動因刺激。那麼此時認知主體便很難對客體產生客觀的認知。
因此,我們對於自身意識關注得越多,那我們就越沉寂在意欲的蛛網中,我們對於自身與他人及外界事物的關係,就越循環往複地陷入到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網中而無法自拔。我們也就無法更清晰地認識客觀世界。但假如,我們不再根據事物的關係,而是根據事物本身來理解和把握事物,那麼現在,除了事物的相對存在之外,我們也認知了事物的絕對存在。每一個別者迅即代表了它的種屬:因此,我們現在就理解了存在物的普遍性。我們以這樣的方式所認識的就是事物的理念:但現在從這些理念發話的是某一更高的智慧,而不是僅僅知道關係的那種智慧。我們本身也在這期間從關係中走了出來,並因此成了認知的純粹主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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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誰在純粹地客觀認識世界
當智力完全脫離於意欲時 ,我們此時就可以完全客觀地認識外在世界。而意欲此時也完全沉寂起來,我們的心就陷入到無限的平靜之中,此時智力的作用使我們達到了「應作如是觀」的境界。
現在可以回想達摩祖師的那句話「看那看不見的東西,聽那聽不到的聲音,知那不知的事物,這才是真理。」如何看,如何聽,如何知,我想對於這個問題,這裡便有了答案。當意欲完全沉寂下來即心完全處於寧靜的狀態下,此時便是智力完全客觀認識外界事物的時候,如此一來,我們便可以看那看不見的東西,聽那聽不見的聲音,即而知那不知的事物了。這不正是佛家所說的「應作如是觀」嗎?
在這種智力能夠完全客觀地直面客體的情況下,我們便達到了純粹沒有意欲的認知狀態,智力此時完全不再服務於意欲,智力對於自身的意識完全消失了,我們此刻知道了自己不再屬於這個世界,完全是認識世界真理本質的客觀狀態。在得道者那裡,這是達到了一種無我的境界。對老子來說,他認識的是道,對釋迦牟尼來說,他認識的則是空。
然而,叔本華說,還有一類人也是可以這樣客觀看待世界的。
他說,只有當我們不再知道我們屬於這世界,我們才能純粹客觀地理解它;我們就越多意識到事物和越少意識到我們自己,那所有的事物就都展現得越美麗。既然所有的苦痛都是出自那構成了真正的自身的意欲,那隨著這一面意識的退縮,苦痛的所有可能性也就同時被取消了,所以,直觀的純粹客觀的狀態是絕對讓人快樂的。
美國攝影師Benjamin Everetsh攝影作品
因此,叔本華提出了一種依靠美學上的愉悅狀態來消除意欲上的悲觀的方式,而這種創造美學上的愉悅的能力,在天才那裡得到了完全的釋放。因為他們在理性中完全貫徹了這樣一種認知理念—只承載那對象物的客觀存在。
為什麼說這些藝術天才是那樣客觀地認知了這世界,因為他們在把握事物時,完全讓自身的意欲與事物分開開來,事物只為其認知而存在。而天才的特點不是因為他們的智力本身,正是在於他們的智力有更高程度和更長持續時間的與意欲分離的離心力,於是他們盈餘的認識力就自由了,不再只是為著某一個體的意欲而服務,而只服務於把握客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