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蒙古草原的冬天,北風凜冽,寸草不生。
日本探險家關野吉晴用鏡頭記錄著皚皚白雪的北國。
忽然,一個小女孩領著一群牛羊出現在鏡頭裡。
在廣袤的草原上,小女孩的出現顯得格外扎眼。
她年紀不大,扎著兩個羊角辮,奮力又熟練地騎著駿馬,揮動著馬鞭。
高原紅的臉龐上全是對這位「不速之客」的高度警惕。
關野舉起相機,隨手將所見之景定格在鏡頭中。
小女孩十分警覺,當察覺到有人靠近時,立馬驚恐地擺手說:「不要靠近拍照,別過來。」
說罷,小女孩便騎著馬揚長而去。
關野見狀,立馬對這個「叛逆」的女孩產生了好奇,萌生了給她拍攝的心思。
在從當地村民口中得知女孩的住處後,關野決定上門拜訪,一來解釋一下自己並無惡意,二來邀請女孩拍組照片。
那時的關野不會想到,這次拜訪,讓他見證了一個女孩悲慘的一生。
01.
懸崖上的凌霄花女孩
小小的蒙古包內,居住著女孩的外公、外婆和兩歲的小表弟巴薩,見到家中有生人來訪,外婆立馬端出溫熱的咸奶茶招待。
和防備心很強的女孩不同的是,她的奶奶是個熱情好客之人。
關野從她口中得知,女孩小名叫普潔,全名叫普魯希格。在蒙古語中,意為星期四降生的天之嬌女。
可與普潔名字不符的是,年僅6歲的她,就已經成了這個家庭中的主要勞動力。
普潔的父親在很小的時候就去往烏蘭巴托打工,這些年來杳無音訊,在普潔的記憶中,父親的臉模糊又遙遠。
而媽媽則是在家放牛趕羊,一邊是垂暮的老人,一邊是年幼的孩子,實在分身乏術。
為了讓媽媽不那麼勞累,年幼的小普潔則包攬了她能做的一切。
撿柴火,刷鍋,餵羊,普潔忙前忙後,熟練得動作讓人忘記了她只有6歲。
皚皚白雪飄下,散落在草原的每一處角落。
似乎習慣了刺骨的寒冷,普潔並不以為然。她更關心的是家裡牛羊的冷暖,如果它們生病,那將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北風呼嘯而過,普潔裹緊身上的冬衣,跑到羊圈旁自言自語地說:「羊躺下來應該會比較保暖。」
儘管個頭剛到柵欄高,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家中有多少只牲口,每天都會來看望朝夕相處的「夥伴」。
游牧民族居所不固定,一年四季可能要隨著季節的變換不停地移動位置,走到哪裡,就在哪裡安家。
所以對於普潔來說,草原不僅是她眼中唯一的世界,也是她僅有的「朋友」。
一番熟絡後,普潔接受了關野的採訪。
在談到夢想時,普潔蹲下身子擺弄著矮小的草根,靦腆地笑著說:「以後想當老師,讀書給大家聽。」
是啊,她已經到了接受教育的年紀,卻因為家庭的原因,每天只能在草原和牛羊為伍。
雖說草原是普潔心中的根,但她並不想一輩子困在草原。
她說:「照顧牛羊根本沒出息,我連學校教什麼都不知道。」顯然,普潔心中對求知的渴望已經遠遠超過了草原的一切。
看出了孫女想讀書的心事,奶奶在鏡頭前說:「不受教育,將來會很辛苦。」
儘管生活如此艱難,一家人也要奮力托舉,把普潔送出草原以外的地方。
叨擾多日,關野準備向普潔一家告別。出發前一天,他提出在蒙古包外拍攝一組全家福。
普潔銀鈴般的笑聲,奶奶慈祥的臉,媽媽羞澀地望著家人。溫馨幸福的畫面在夕陽下格外溫暖。
臨別前,媽媽愛登奇美牽來一匹馬,送給關野作為禮物。
在得知這匹馬本是普潔的「專屬」後,關野不忍收下。
普潔淡淡地說:「還有別的馬。」面對普潔善良的好意,關野允諾來看望時,送給普潔一台她心心念念的遊戲機。
可沒想到的是,別離僅短短一年,再見時已是物是人非。
02.
接連厄運
變故在推著她成長
春天的草原慢慢恢復生機,到了約定的日子,關野如約而至。
迎接他的人,依舊是小普潔。成群的牛羊,簡陋的蒙古包,一切都是初見模樣,可似乎有某種東西已慢慢消失不見。
關野上前摟著小普潔的肩膀關切地詢問道:「媽媽呢?」
普潔躲閃著說:「外婆?她跟舅舅去放羊了。」
答非所問。
普潔到底怎麼了?關野沒有刨根問底。
關野陪著普潔在蒙古包外玩耍,一陣長長的牛羊叫聲結束了兩人的寒暄,奶奶回來了。
普潔趕忙上前拉著奶奶的手,怯怯地躲到她的身後。
奶奶熱情地招呼關野坐進蒙古包內,招待他的依舊是溫熱的咸奶茶。
看著關野欲言又止的臉,奶奶解答了他心中的疑問。
「她死了,不在人間了。」
一陣晴天霹靂,關野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什麼?那個記憶里笑容可掬的母親居然短短一年時間就過世了……
巨大的悲愴伴隨著沉默籠罩著在場的每一個人,小普潔躲在暗處一言不發。
奶奶解釋道:「我們的習俗是不能多說,抱歉。」
明明受傷害的是他們,奶奶還是向孫女對關野的隱瞞感到抱歉。
她緊接著說:「她從馬上摔下來,過世了。」
順著奶奶手指的方向,關野看到了愛登奇美的遺照。
關野回想起去年初見時,他偶然得知,這個風雨飄搖的家庭在一個夜晚丟失了39匹馬。
39匹馬對於普潔一家來說是一筆巨款,愛登奇美沒日沒夜地找,可次次都是失望而歸。
出事那天,她騎著馬,又牽了一匹,前去探望當初對他家尋馬有恩的一戶牧民。
雪天難行,馬在冰面上摔倒,把愛登奇美狠狠地摔下來,另一匹馬從她身上踩了過去。
歸家後家人見她背痛難忍,趕忙打了急救電話,可救護車遲遲未來。
連叫了三天救護車沒有迴音後,奶奶思前想後決定打車前往醫院。而此時,距離愛登奇美落馬已經過去了12天。
誰想一家人連醫院的大門都沒有進去,就被拒之門外,醫院拒收的原因是愛登奇美沒有保險。
被趕出醫院的當天,愛登奇美就過世了。走完了她短短33個春秋。
媽媽的驟然離世,普潔天塌了。
她抱著奶奶失聲痛哭,連哭了10天,舅舅回來後,她才稍稍好轉起來。
從那以後,普潔一刻也不想離開奶奶。她害怕一轉眼僅剩的親人也會意外離去,無父無母的普潔不能再離開奶奶的懷抱。
一轉眼來到母親「七七」,普潔想去看看媽媽,可奶奶不同意。
她說:「子女三年內都不能掃墓,子女一哭就會哭成淚海,靈魂就無法離開人世。」
愛登奇美這一生太苦了,奶奶想讓她早日輪迴。
執拗的普潔破天荒地跟奶奶耍狠:「滾!」「有人叫我來的。」
這個小女孩太想媽媽了。
可最終,奶奶還是沒讓普潔去祭拜媽媽。
愛登奇美的墓是個小土堆,舅舅插上潔白的格桑花,奶奶放起超度的哀樂,隨著香煙冉冉飄起,一家人再也忍不住了。
奶奶淚眼婆娑,一遍遍擦拭著早已泛紅的眼眶,舅舅扭到一邊去小聲嗚咽,關野吃著手中的祭品卻甜得發苦……
那年三月,蒙古冰天雪地,冷得讓人發抖,整個牧業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創。
高寒的天氣讓牧民們早已沒有儲備的乾草來餵養牲口,長期食物不足導致牲畜接連喪命,草原上隨處可見的牛羊屍體。
市場經濟的高速發展,也使得草原的生態平衡遭到了破壞。
1999-2000年間,575萬隻牲畜死於饑寒交迫。
普潔一家更艱難了。
儘管如此,對於關野的再次到來,奶奶還是殺了一隻羊慶祝。在她心中,早已把關野當作自家孩子。
接連遇難的一家人仍然沒有對現實低頭,在和普潔交談中,關野覺得,這個女孩的心中有種信念在慢慢變得無比堅定。
在講述牧業遭受重創時,關野最後把鏡頭定格在了草原上了一抹綠。
頑強生長的那一抹綠,是希望的象徵。
03.
心懷希望
就能找到荒漠中的綠茵
母親過世後,普潔消沉了許久。
直到開學的那天,普潔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她戴著嶄新的頭飾,在舅舅的陪伴下來到了城裡的學堂。
寬敞的教室和親切的同學讓普潔感到興奮,眼睛裡明亮的光閃爍著對知識的渴望。
舅舅等不到她放學,在課間休息時,他把懷中一把糖果迫不及待地塞到普潔的手中。
此刻,他比外甥女還激動。
知識給普潔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在她的生命中賦予了一抹象徵著希望的綠。
好好讀書,走出草原,就能帶著奶奶去住大房子。
一想到未來,普潔與命運帶給她的悲痛握手和解。
在經歷了親人離世,牧場重創後,普潔的願望不再是當一個老師。她對關野說:「我想當日文口譯。」
鮮活滾燙的靈魂帶著普潔去探索比草原更廣闊的天地。
四年後,關野遊歷完非洲後,再次看望普潔一家。
這次迎接關野的卻是普潔表弟巴薩。
年邁的奶奶臉上滿是皺紋,擠不出一點笑容,她告訴關野,普潔去世了。
紅木桌上,普潔的遺照與媽媽緊緊相依……
在畢業大考的隔天,普潔因交通事故倒在了血泊中,再也沒能起來。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挑苦命人。
本以為母親的離世對普潔來說已是致命的打擊,沒想到自己的生命也走得如此匆匆。
遺照中的普潔在藍天白雲的背景下,眼神堅毅地望著前方。這個頑強不屈的小姑娘一生都在和不屈的命運作鬥爭。
不管是天災人禍,都抵擋不住普潔堅強向上的心,她的心中有比草原更遼闊的天空,如果不是命運匆匆不肯給她機會,關野相信,普潔一定能破繭重生。
紀錄片最後的鏡頭,是普潔和媽媽一起騎馬遠行的背影。
她們要去往何方?
不知道。
也許是母女倆來不及經歷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