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里的跌宕人生

麥克清醒時，以為自己不在人世。他想抬起頭卻很無力，想坐起來全身不能動彈。只記得從天空墜下的瞬間，就啥也不知道了。

房間靜悄悄的，臉色與他躺著的床單一樣的慘白。麥克終於想起來了，乘坐滑翔機下降時發生了意外。

麥克被送進醫院搶救了三天三夜，手術動了幾次，保住了性命，卻高位截癱。

他幾乎瘋了。

醫生沒有讓他簽出院單，社區服務者來了幾個與麥克協調，要確定他平安歸家，還要確定他的心理是健康的。

麥克的臉鐵青，無法接受自己除了大腦和一雙手之外，都失去了知覺，這一生不僅要與輪椅為生，還要與導尿管相連。

電話幾天都沒有開機，他不想與任何人聯絡。當年從拉斯維加斯搬來了夏威夷，本以為在這個人間天堂美好生活，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出現了這個意外。

醫生：「麥克，你家人在夏威夷嗎？我們可以通知你的家人接你回去。」

一陣難堪的沉默。

「就是死了，直接送我去火葬場。不必告訴任何一個人。這是我自己的事。」麥克咆哮如雷。

「你不能永遠在醫院住著，你可以出院了，你想好了，就在這裡簽名。你與你的朋友約翰商量一下。」醫生很認真地告訴麥克。

醫生離開後，麥克的頭轉向了牆壁。眼裡的絕望比岩石還要堅硬。

他的個人用品都收拾在左邊的床頭櫃里，還沒有人動過。他想起了出事那天他是與同事約翰一起去玩滑翔機的。

毫無疑問約翰比他幸運。

「麥克，你終於醒了。我都崩潰了。」約翰在外面吃完午餐返回醫院，激動得熱淚盈眶。

「我已經向公司申報了你的情況，明天我要返回可愛島上班，你應該住在歐胡島，這裡你可以得到很好的治療。」約翰緊緊抓住麥克的手。

麥克費力抽回了自己的手。他怔怔地看著約翰，還以為自己和他在天空飛翔。現實這麼殘酷，瞬間就改變了他們的人生。

「直升飛機將你送到了醫院，感謝上帝，等你好了，我們還可以乘船出海。」約翰看見麥克溫怒的臉色，趕緊打住了話題。

約翰將麥克的個人用品袋放在床上，拿出了他的電話充電。

「兄弟，記得我們的約定，我們還要乘船出海。你可以的。保險公司幫你訂購了一輛輪椅，你不必擔心賬單，第一筆一次賠償五萬美金，每個月賠償4四千美金。直到你不需要錢。」約翰低聲地告訴麥克。

麥克沒有出聲，他已經沒有了淚水。如果可以自由奔跑，他一分錢都不要。

麥克就是不想活著，此時也沒有辦法自己結束生命。

輪椅當天下午就到了醫院。約翰用電話迅速租好了麥克帶傢具的公寓，麥克其他的生活用品也打包，正從可愛島寄來歐胡島。

約翰離開之前帶麥克回去了租房，如果麥克沒有人照顧，或者他不能證明自己可以獨立生活，醫院就要將麥克轉去護理院。

去了護理院，麥克的所有收入必須交過去，直到他可以證明自己能夠一個人生活。

麥克天馬行空慣了，讓他住在相當於老人院的護理院，他寧願自己出事那天不要被救活。

約翰返回可愛島，麥克去了康復治療中心。

他必須活著，他要證明自己一個人可以活著。

他絕對不能讓前妻幸災樂禍，如果自己死了，保險公司一次性賠償的50萬美金，因自己單身和兩個未滿18歲的孩子，這筆錢將直接去前妻的賬戶。

想到前妻，麥克差點昏旋，就像躺在醫院的感覺。

一個月後，他自己推著輪椅走出了康復中心，走向了公共汽車。下車後，自己坐著輪椅穿過兩個路口，還進入大廈電梯，返回了27樓自己家裡。

冰箱里有啤酒和速凍食品，單身公寓一應俱全。

麥克將開始一個人的生活。即使自殺都不能的話，那就要好好活下去。

20年過去了，如果麥克還活著，醫生說這是一個奇蹟。

35年過去了，如果麥克還活著，他就創造了奇蹟。

他推著輪椅穿越了夏威夷的大街小巷，一個人環島游好幾次。雖然有人看他的時候眼神有些異樣，攀談幾句後，沒有人不油然而生敬意。

麥克重拾畫畫和雕刻。每一個周末，他總去海邊寫生。

夏威夷的夕陽與日出一樣美輪美奐，麥克如往常一樣，坐在輪椅里，拿出畫板之前，他都要沉醉在眼前的畫里。

他的眼前一亮。一個女孩的背影出現在撒滿夕陽的海灘里。她的長髮隨著海風起舞，手裡拿著一部相機，正在拍攝夕陽落下去的美景。

突然她回過頭，看向了周圍，此刻大家都在稍遠一點的地方欣賞夕陽。她猶豫了一秒，走向了麥克。這麼美的夕陽餘暉，幾分鐘就會消失。

「你可以幫我拍一張照片嗎？我叫瑪麗。」瑪麗將相機遞給了麥克。

「叫我麥克。」麥克沒有一絲猶豫，他也知道夕陽的艷麗色彩很快會褪去。

瑪麗優雅地變換著姿勢，望著鏡頭裡的瑪麗，麥克的心不由顫抖了一下，他似乎回到了大學時期。

瑪麗輕盈地走過來。「謝謝你，麥克。你畫畫嗎？我是香港來夏威夷大學留學的留學生。認識你很高興。」

「不用客氣，舉手之勞。我周末都來這裡寫生。你也不是唯一一個讓我拍照片的。」

瑪麗的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

道別之後，瑪麗走了很遠還回頭向麥克招了招手。

麥克有點懊惱：「幹嘛不試著問她電話號碼呢？」望著慢慢退去的夕陽和遠去的背影，麥克內心湧起無限的惆悵。

他坐在輪椅里，用自己戴著特質手套的雙手滑動輪胎，艱難地將自己的座椅推向街邊，Waikiki的沙灘與街道連在一起。

遠處已是萬家燈火，他從沒像現在這樣，如此期待下一個周末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