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握中懸璧,授權讀史發布。百年東吳連載63
吳軍連續三次從永安鎩羽而歸,這令孫休深受打擊,此時內憂外患,他頓時一病不起,很快一命嗚呼。孫休的孩子都比較小,而全國上下都希望立一個賢明的長君。最終,東吳的皇位傳到孫皓這裡。
作為東吳歷史上最後一個皇帝,孫皓在位十六年,時長僅次於孫權,而東吳皇權旁落的局面終於得到了改善。
之前孫休雖然除掉了宗室權臣孫綝,但由於他懈怠國政沉迷學術,導致濮陽興和張布兩個奸臣掌控大權。不過自從孫皓登基後,這種情況便註定要被改變了。
孫皓留給後人的大多是一個荒淫無道的暴君形象,事實上孫皓雖然殘暴不假,但他確有一顆積極進取之心,而且其權謀手腕也很有獨到之處,這一點我們必須客觀公正地去看待。
從執政風格來看孫皓與孫權頗為相似,或許這就是孫權當年對這個孫子非常喜愛的主要原因吧。
以孫皓的性格,他是絕對不可能允許權臣出現的,於是濮陽興和張布就成了他的眼中釘。他們兩個人以為憑藉擁立之功便能保住自己的權勢,殊不知孫皓和孫休那種佛系皇帝是完全不同的。
不過孫皓雖然決意掃除權臣,但他也沒打算立刻行動,而是要先通過塑造自己的權威為此事做個鋪墊。
於是孫皓在元興元年(264年)登基後僅僅一個多月,就實施了自己的第一項重大舉措,那就是為父親孫和平反。
此時孫和已經去世超過十年了,而距離誅除孫綝也有五年多了,但是孫休在位的幾年裡卻始終沒有給枉死的孫和一個說法。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孫和作為前太子,雖然他被害的根本原因是和全公主在私人恩怨和權力競爭中的種種矛盾,但在明面上他是因為受諸葛恪牽連而死的。也就是說,當時東吳官方給孫和定下的罪名應該就是他勾結諸葛恪謀反,因此最終孫峻派人逼他自殺。
而孫休則是孫峻的堂弟孫綝迎立的皇帝,雖然孫休撇清了和孫峻、孫綝的關係並將他們逐出宗族,但孫休如何登上帝位這一過程是無法改變的。如果給孫和平反提高他的地位,豈不是宣告自己得位不正嗎?這非常不利於孫休的統治,因此他只能擱置這件事。
不過孫皓登上帝位後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對他來說為父親平反不僅能彰顯自己的孝心,在一定程度上彌補長期以來因幼年喪父造成的精神創傷,而且更能樹立自己的威信,向天下昭告自己這一系的正統性,實乃一舉多得之事。
於是他下令追封孫和為文皇帝,又尊母親何氏為太后,隨後又將父親改葬於明陵,並設置專門守陵的機構,其規模多達二百戶,而且配有正副官員,非常正規。此舉便是通過提高孫和的地位為將來給他立廟做準備。
至於朱太后,她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於是被貶為景皇后,並在一年後被孫皓逼死,她的四個兒子中兩位年紀稍長者也被孫皓殺害。
這個愚蠢的女人以為可以通過施恩於孫皓得到他的庇護,然而將命運交於他人之手本就是一件非常被動的事。孫皓擔心的是有人以孫休之子的名義謀反,所以他們母子的結局註定是不幸的。孫休所託非人釀成如此慘劇,令人唏噓。
孫皓為父親孫和平反並追封為皇帝一事,相當於三國時期的一次「大禮議」事件,和後世嘉靖皇帝並無本質區別。
這件事雖然從情理上可以理解,但從禮法上卻是有些說不過去的,因為孫皓以小宗入主大宗,在宗法上他應該以孫休為父,而朱皇后成了朱太后就是一個佐證。而他的生父孫和卻從未做過一天皇帝,奉儒學為圭臬的士族們按說應該是反對此事的。
然而事情總有特殊性,很多時候禮法在利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此時的士大夫階層遠沒有一千多年後明清時代那麼強大,他們無法單獨對抗皇權,而在此事上和孫皓合作對他們來說才是最有利的。
孫和作為二宮之爭的焦點人物一度受到士人階層的廣泛擁戴,甚至許多人因此喪命,他們已經深深被綁定在了一起,如今為孫和平反相當於也提高了他們的政治地位,自然是皆大歡喜。至於可憐的朱皇后母子,誰會去管他們呢?而這也是孫皓的訴求得以輕易實現而嘉靖皇帝受到極大阻力的原因。
這件事最終得到了士大夫們的認同,在之後的幾年中薛翊、孟仁、姚信、陸凱等紛紛大力支持,孫和立廟一事也終於得以實現。
其中孟仁是荊州名士,曾受到過朱據的提攜和陸遜的照拂,自然是士族圈子中的人。姚信則是陸遜的外甥,二宮之爭中太子黨成員之一,至於陸凱就更不必說了。
此外孫皓還做了兩件事。
一是對曾參與迫害其父者加以報復,這相當於打擊了士族的政敵,他們自然喜聞樂見。
二是將之前被埋在亂墳崗的朱公主重新安葬,作為前太子黨的主要成員之一,朱公主在士人們心中有一定地位,因此孫皓這一舉動也能收買人心。
不過孫皓在清算的時候是有所收斂的,比如紀陟,當初孫和被貶為南陽王后,孫峻想要斬草除根,於是命紀陟前去責問孫和並逼迫他自殺。不過紀陟卻沒有從命,而是暗中讓孫和上書申訴。
雖說紀陟做事留有餘地,但按照孫皓的作風,紀陟與迫害孫和一事有所關聯,那他就肯定不會有好下場。
不過紀陟身份有些特殊,他所出身的丹陽紀氏雖然遠比不上顧陸朱張等大家族,但在江東也是排得上號的名門。後來到東晉時期他的兒子紀瞻與顧雍之孫顧榮以及賀齊曾孫賀循等人齊名,並稱為「五俊」,可見丹陽紀氏的家族地位。這裡孫皓寬恕了紀陟,明顯就是賣士族一個面子。
總之,追封孫和一事是孫皓統治初期的一個重大事件,孫皓憑此鞏固了皇權,而士族的地位也相應提高,兩方各取所需,這是一次明顯的政治合作。
對於孫皓來說,士族的大力支持他還是心裡有數的,此時自己根基尚淺,需要他們的幫助,因此孫皓在這一階段的施政方面一定程度上壓抑了自己的本性。
據《江表傳》記載,孫皓繼位之初下令撫恤人民,又開倉濟貧、減省宮女編製並放生宮內多餘的珍禽異獸等等,這些政策令他被譽為一時之明主。
同時孫皓又選擇了一些清流之士作為自己的近臣,如賀邵、丁固、華覈、樓玄、王蕃、韋曜、薛瑩等。這些人中既有江北士人又有江東士人,甚至還有賀齊之孫賀邵這樣出自大族會稽賀氏的成員。
除此以外,孫皓又封陸抗為鎮軍大將軍,領益州牧;陸凱為鎮西大將軍,都督巴丘,領荊州牧,陸氏家族的地位比孫休時期又得到了進一步的提升。
難道這些都是孫皓自己的意願嗎?當然不是。孫皓骨子裡和孫權是一樣的人,他渴望獨攬大權,建功立業,而這就和士人們必然產生分歧。
作為一個獨裁帝王,孫皓和士大夫們在執政理念和思想觀念上有著根本的區別,而權力的排他性也導致他和士族不可能永遠維持和諧的關係,目前雙方的合作只是暫時性的。
無論行仁政還是選清流,都是孫皓在羽翼未豐之前為收買人心所行的權宜之舉。所謂將欲取之,必先予之。一旦將來他羽翼豐滿時必然會原形畢露,對曾經的盟友展開打擊。
我們在孫皓的一系列政策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孫權的影子,當初孫權稱帝之前對士人多有倚重,而到了他順利稱帝之後黃龍、嘉禾年間雙方關係則變得緊張起來,更不要說赤烏年間的二宮之爭了。孫家過河拆橋是有傳統的,無論即將遭到清洗的濮陽興等人還是眼下得勢的士人們,都逃脫不了這個宿命。
總而言之,孫皓並非一開始就暴虐無度,他是經歷了一個由明轉暴的過程的,雖然這個過程比較短暫。暴是孫皓的本性,而明則是為了達到施暴的目的而裝出來的假象。
不過孫皓到底只是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有些深入骨髓的東西還是難以掩飾的,雖然他在執政方面有所克制,但在個人行為上則顯得比較放縱,很快就展現出粗暴驕橫、貪酒好色的一面。
這令濮陽興和張布異常憂慮,現在孫皓已經逐漸樹立起皇帝的權威,在政治上又主動向士族靠攏,而從個人的脾氣秉性上來看明顯也算不上是什麼仁義之君,看他對朱太后的態度就知道了,孫皓絕對是個薄情寡義之人。如今自己手中的權力正在逐步喪失,這樣下去將來是否能得以善終都是個未知之數,濮陽興和張布感到了深深的後悔。
他們還是太天真了,既然走上了權臣的道路就絕無退路可言,他們只有立孫休幼子一種選擇,然後通過控制幼主掌握權力。而自從他們決意違背孫休的遺詔時,悲慘的結局就已經註定了。
濮陽興和張布雖對迎立孫皓一事感到後悔,但這種心態肯定是不足為外人道也的,不過孫皓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除去他們之心也愈發強烈,因此他們無論怎麼隱藏都是沒有意義的。
這時萬彧摸清了皇帝的心態,於是趁機將此事上報。孫皓正愁找不到借口,這下問題可以解決了,元興元年(264年)十一月,孫皓召濮陽興和張布入朝,將他們收監並發配至嶺南,隨後又在半途中追殺此二人並夷滅三族,從此東吳歷時十餘年權臣當政的格局被終結了。
然而若要徹底的重塑皇權,僅僅解決內部問題是不夠的,當初朝野上下期待長君繼位就是希望出現一名有作為的君主帶領東吳走出內外交困的境地,因此接下來孫皓還將不得不面對來自外部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