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上海。
李鴻章的外孫張志沂,舉起了裝滿藥水的針管,悄無聲息地溜進了女兒張愛玲的房間。
此時的張愛玲,已經像一具被人抽掉骨頭的布娃娃,在床上躺了近半年,奄奄一息。
而造成這一切的,正是眼前這個男人——她的親生父親。
是他,在半年前將18歲的張愛玲毒打到半死;也是他,下令將女兒囚禁在這間空屋裡,任其自生自滅。
可如今,他卻又扮起了「救主」,每天背著所有人,偷偷來給女兒注射續命。
這詭異的一幕,究竟是虎毒不食子,父親最後的良心發現?還是比毒打更恐怖的,一種馴獸般的精神控制?
要解開這個謎,我們得把時間撥回一切的原點——1937年那個火星四濺的夏天。
一、一根筋的女兒,沒面子的爹
1937年的張家,早已沒了祖上李鴻章的赫赫榮光。
戶主張志沂,一個典型的末代遺少,守著祖產,抽著大煙,最大的念想,就是維持住那點可憐的「體面」和一家之主的「規矩」。
偏偏,他生了一個最不守規矩的女兒,張愛玲。
那年8月,戰火燒到了上海,張愛玲的生母黃逸梵從國外回來避難。
張愛玲聽說後,便給母親寫信,說自己在繼母孫用蕃手下過得如何壓抑。
黃逸梵心疼,便接她去外面的飯店住了兩周。
問題就出在這。年僅17歲的張愛玲,骨子裡那股「犟勁」上來了。
她恨父親不答應自己留學,更恨繼母的冷言冷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走的時候,故意沒跟繼母打招呼。
在她看來,這是無聲的反抗。但在張志沂看來,這就是「大逆不道」。
家裡的保姆何干,看著從小長大的大小姐,心裡直打鼓,勸了句:「去跟太太說一聲吧。」
張愛玲頭一歪,沒聽。她不知道,這一走,就等於親手點燃了自家豪宅的火藥桶。
二、那個下午,他沒把她當女兒
兩周後,張愛玲回到家。
一進門,就撞上了繼母孫用蕃陰沉的臉。「你到哪裡去了?怎麼走了也不說一聲?」
張愛玲把臉扭向一邊,懶得搭理。
就是這個動作,徹底引爆了孫用蕃。
她一個箭步衝上去,抬手就給了張愛玲一巴掌,嘴裡尖叫著:「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母親!」
張愛玲被打懵了,但她是誰?是那個日後寫出「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的張愛玲。
她下意識地抬手就要還擊。
手還沒碰到繼母,就被兩個老媽子死死按住。
而孫用蕃,則立刻上演了一出絕佳的「受害者」戲碼,一邊哭著跑上樓,一邊對聞聲下樓的張志沂喊:「她打我!她打我!」
接下來的場面,徹底失控。
張志沂,這個抽著大煙、滿腹牢騷的男人,看著眼前這個「忤逆」的女兒,所有的怨氣、失意和對「失控」的恐懼,瞬間化為了一股邪火。
據張愛玲的弟弟張子靜後來在《我的姊妹張愛玲》一書中回憶:「他揪住姊姊的衣領,拳頭和皮鞋劈頭蓋臉地落下來……幸虧,我祖母留下來的傭人何干不顧一切去把他拉開,姊姊才沒有真的被他打死。」
注意這個細節:一個外人,都覺得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何干抱住張志沂的腳,才讓他停了手。
可遍體鱗傷的張愛玲,此時卻做了一個最不明智的決定。她掙扎著爬起來,沖向電話,要報警。
「家醜不可外揚」,這五個字,是張志沂這類舊派人物的命根子。
女兒的舉動,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他雙眼通紅,舉起身邊一個沉重的青瓷大花瓶,朝著張愛玲的頭就砸了過去。
花瓶碎裂,女孩倒地。
這場所謂的「家法」,至此,已經演變成了一場純粹的、殘忍的戰爭。
三、他不讓你死,也不讓你活
張愛玲沒有死,但她被徹底囚禁了。
她住回了自己原來的卧房,但裡面的東西被悉數搬空,成了一座真正的牢籠。父親下了死命令,除了送飯的何干,任何人不得與她交談。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一場意志力的較量。
張愛玲每天在空屋裡跳操,鍛煉身體,盤算著如何逃跑。
而張志沂,則用沉默和無視,享受著將這個叛逆女兒徹底踩在腳下的快感。
轉折點,發生在大半年後。
由於長期營養不良和精神折磨,張愛玲患上了嚴重的痢疾,每天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高燒不退。
張志沂知道女兒病了,但他既不請醫生,也不給葯。
有人說,這是純粹的狠心。但從另一個角度看,或許更為複雜:他恨女兒,但又不能讓她就這麼死了。如果病死在家裡,他張家的「面子」往哪擱?
就在張愛玲命懸一線時,那個忠心的保姆何干,再次站了出來。
她一反平日的卑微,第一次對張志沂說出了硬話:「如果再不採取任何補救措施,出了什麼事情我不負任何責任。」
這句話,點到了張志沂的死穴——「責任」和「面子」。
於是,我們文章開頭那詭異的一幕,便上演了。
張志沂開始親自給女兒打針。他不請醫生,因為他不願外人知道家裡的醜事;他親自上手,因為這能讓他維持一種「你的生死由我掌控」的絕對權威。
這救命的一針,更像是一根無形的鎖鏈。它傳遞的信息是:我不讓你死,你也別想逃,你必須活著,繼續接受我的「改造」。
這,是比拳腳相加更令人不寒而慄的精神凌遲。
四、世上本就沒有救世主
1938年初,靠著消炎針和何乾的精心照料,張愛玲的身體竟奇蹟般地好了起來。她趁著看守換班的空檔,成功逃離了那座囚禁了她大半年的地獄。
她奔向了誰?她奔向了自己心中最後的希望——親生母親黃逸梵。
讀者看到這裡,或許會鬆一口氣。但現實,往往比故事更殘酷。
很多人罵張志沂殘暴,但他至少還親手給女兒打過針。而那位留過洋、講究體面的時髦母親黃逸梵呢?
她送來的不是溫暖的懷抱,而是冷冰冰的「賬單」。她為張愛玲花了錢,便時時掛在嘴邊,甚至在張愛玲拿到一筆800元的獎學金後,她竟輸在牌桌上,反過來懷疑女兒把錢私藏了。
最終,在一次爭吵中,這位新派母親對著張愛玲,說出了那句誅心的話:
「我懊悔從前小心看護你的傷寒症,我寧願看你死,也不願看你活著,使你自己處處受痛苦。」
父親用拳頭打你,母親用冷漠捅你。如果非要選,哪一種傷害更大?
恐怕還是後者。
因為它徹底打碎了張愛玲對「家」和「母愛」最後的幻想。原來,逃出虎穴,不過是掉進了另一個狼窩。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什麼救世主。
五、戰爭的遺產
這場慘烈的父女戰爭,最終沒有贏家。
張愛玲帶著一身傷痕,遠走他鄉,用一支筆寫盡了人世的荒涼與悲歡,卻終其一生,都未能與自己和解。
她不信愛情,不信家庭,不信男人,最終在美國洛杉磯的一間公寓里,孤獨離世,死後一周才被人發現。
而她的父親張志沂,也並未享受到「大家長」的榮光。他賣光了祖產,在孤寂和鴉片中度過餘生。
回看那支詭異的針管,它像一個隱喻,貫穿了張愛玲的一生。
它給了她活命的機會,卻也給她打上了無法磨滅的烙印。那場戰爭,把一個本可能活潑明亮的天才少女,硬生生地「煉」成了日後那個對世界和情感都悲觀到底的張愛玲。
她用一生,都在逃離那棟房子,逃離那場戰爭帶來的漫長後遺症。
可惜,她從未真正逃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