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中間為皇后婉容
1948年,在伯力收容所過囚居生活的溥儀,再一次聽到了「婉容」這個名字。
「他的皇后……不,郭布羅·婉容格格在兩年前就過世了。」
溥儀不由得想起1935年的秋天,他得知婉容與侍衛私通時的憤怒和恥辱。那時候他是怎麼和婉容的老師說的?
「到了不幸的時候,於師傅有礙,不如預先推卸。」
是的,在那一刻,他就已經決意廢后了。
他將「失貞」的皇后打入冷宮,任由她自生自滅。就連後來逃亡的時候,他也從未想過帶她一起走。
他該是恨極了這個挑戰他「君主權威」的皇后,如今得知她死狀凄慘,屍體也被扔進了臭水溝。
他沒有太多的暢快,反而感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傷痛。
少年夫妻終成怨偶,走到今天這一步,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該怪誰。
有時候溥儀會忍不住想,他是一個真正自私而冷漠的人。清王朝的頹勢「逼迫」他一直盲目錯誤地前行,他活得屈辱且可笑。所以他只愛自己,也最愛自己。
至於結髮妻子婉容,他更傾向於把她看做一件打著自己標籤的「附屬品」。
可他卻早已經忘了,在成為他的皇后之前,郭布羅·婉容是當年整個京城,最出色的貴族小姐。
婉容
民國十年年初,溥儀剛過了十五周歲的生辰,宮裡的太妃和大臣們忙著替他立後。
從議婚到訂婚,足足拖了兩年之久。經過幾起幾落,溥儀的婚事還是沒能定下來。
溥儀對娶妻根本沒有半分的期待,所以整個人態度相當敷衍。但也清楚,他的態度根本無法影響整個選後大局。
所以當太妃將照片擺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顯得格外意興闌珊。草草翻閱著四張照片。
在他看來,照片上的女子們全都長的一個模樣。身上穿著肥大的衣服,像極了一個個紙糊的「桶子」。
每個人的臉也都拍得小小的,完全看不清五官,更分不清美醜。溥儀彼時根本沒想過要和所謂的皇后相攜一生,白首到老。
只是礙於壓力,才不得不從幾張照片中圈出了一個他看著相對順眼的姑娘來。
婉容
「她叫文綉,比皇上小三歲。家境不是很好,長得也算不上貌美……」
聽著端康太妃的話音,溥儀還有什麼不明白。索性直接問她:「那您覺得哪個好?」
「這個,郭布羅家的格格,婉容。出身高貴,人也漂亮,和皇上同歲。」
溥儀接過那張很難識別出美醜的照片,心中不禁感覺諷刺。既然早就有了人選,又何必讓他去選。
他面上沒有一絲笑意,語氣頗為隨意地應了聲好:「那便是她吧。」
溥儀從未想過,他的隨意一指,便是一個女子難以更改的一生。
民國十一年十二月一日,宣統皇帝溥儀舉行結婚大典。
在風雨飄搖、餓殍滿地的京城裡。皇家搜羅經費,舉辦了一場奢靡的皇家婚禮。
在民國的大批軍警放哨布崗和恭敬護衛之下,清宮儀仗「耀武揚威」地在北京街道上擺來擺去。
當時的大總統黎元洪在紅帖子上寫著「中華民國大總統黎元洪贈宣統大皇帝禮物八件」,計:琺琅器四件,綢緞二種,帳一件,聯一副……
婉容
前總統徐世昌也送來了賀禮二萬元和許多貴重禮物。此外,張作霖、吳佩孚、曹錕等各地軍閥和官員也紛紛送來賀禮。
更有甚者,還有大批的外國客人前來觀禮……
眾賓來賀的熱鬧場面,讓清王朝的那些王公大臣和遺老們興奮不已,誤以為又回到了當年「大清帝國」的盛況。
他們越發自欺欺人,沉浸在那片虛假的「繁榮」當中。也越發將溥儀這位「傀儡」帝王當成了封建王朝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而十六歲的婉容,也被迫成為了「母儀天下」的皇后,和溥儀一同承擔起那早已經「行將就木」,「岌岌可危」的清王朝。
婉容身著繁瑣而莊重的嫁衣,在承乾宮等候她那位素未謀面的皇帝夫君。
可等到最後,卻只有一個「獨守空房」的無聲羞辱。
少女對婚姻和愛情的所有憧憬都「誕生」在這個夜晚,也「夭折」在這個夜晚。
時隔多年以後,婉容才明白,這場盛大的皇室婚禮,葬送了她的一生。
婉容和溥儀
溥儀不喜歡婉容,至少在剛開始的時候,他不想要一個素不相識,不清楚彼此性格愛好的女人當他的妻子。
他也知道婉容是清楚他的想法和態度的,畢竟他在新婚之夜以那樣羞辱人的方式「控訴」了他的不滿。
溥儀以為,他們這對所謂「最尊貴」的夫妻就會這樣相敬如「冰」地過下去。
卻沒想到婉容是那麼的不一樣,和溥儀見過的格格們都不一樣。
婉容沒有他想像中那樣死板和無趣。她不會恪守教條,將那些禮儀規矩整天掛在嘴邊。
更不會整天愁眉苦臉,露出宮中老太妃們長年累月「刻在」臉上的那種怨憤。
她愛笑愛玩,更愛嘗試各種各樣的新事物。更令溥儀感到驚喜的是,她還說得一口地道流利的英語。
婉容的出現,就像給終年沉悶單調的紫禁城,「繪」上了一抹亮色!溥儀不由自主地被她所吸引。
婉容
「我知道皇上不願意和我做一對傳統的夫妻,不若我們就做一對現代的夫妻,可好?」
溥儀看著面前笑得燦若春花的明艷女子,心中有了一陣慌亂的悸動。少年人的好感總是來得格外「突然」,即便是溥儀這個所謂的「君王」,也不能避免男女最青澀的「春心萌動」。
他開始習慣,甚至應該說是喜歡上和婉容在一起!
他們一起吃西餐,一起說英語……
就連彼此通信,婉容也總是喜歡用英文。她稱呼他為亨利,他則稱她伊麗莎白。
婉容在日本
溥儀養了一隻狼狗,婉容則養了一隻哈巴狗。愛狗的兩個人時不時湊在一起分享自己的「養狗心得」,甚至連賬冊上都詳細地記錄著兩個人養犬的用藥記錄。
他們是那樣的志趣相投、無話不談。就像一對先婚後愛的「小情侶」,慢慢了解彼此、熟悉彼此,繼而喜歡上彼此。
有一段時間,溥儀愛上了自行車。
他學會了之後,每天都要在宮城裡騎上幾圈。惹得婉容特別「眼饞」,也想要一輛自行車。
溥儀很快便讓人花高價買了好幾輛自行車回來。看著嶄新的自行車,婉容開心不已,迫不及待地在溥儀和宮人們的幫助下坐到了自行車上面。
婉容
她人聰明,很快便掌握了要領。沒多大會工夫,就已經能穩穩噹噹地獨立騎行了。
看著坐在自行車上,笑得一臉燦爛的婉容。溥儀同感喜悅,似乎有了她之後,過往無趣的生活平添了諸多樂趣。
有那麼一瞬間,他曾在心中暗自慶幸當初做下立婉容為後的決定。有了她,這寂寞而無助的帝王之路終於不再是他一個人孤單前行。
末代帝王的結局不難想像,他卻想要任性地將她一同拉進「旋渦」。溥儀覺得自己像一個患了不治之症的病人,把婉容當做了一味「葯」,渴望用她來治癒自己。
殊不知,溥儀的命運早已經和清王朝「捆綁」在一起,他們最終的命運,只能是被歷史的車輪無情地「碾壓」。
婉容救不了他,也救不了她自己。
婉容
「我不懂得什麼叫愛情,在我看來,夫妻關係就是主僕關係。妻妾都是君王的奴才和工具。」
是的,在溥儀的心中,他固然欣賞婉容的獨特,迷戀婉容的性情。卻沒有真正地將她看做一個平等的愛人。
他不懂得、甚至是不屑於屈尊降位去愛一個女人。
溥儀雖然沒有一位封建帝王該有的權勢和地位,卻又好笑地具備了帝王的那份「寡情」。
換句話說,他愛的始終只是他自己。所以他冷眼旁觀婉容在深宮中的,每一份寂寞與掙扎。
「皇后主子最近心情很不好,人都不愛笑了。」
紫禁城的太監和宮女們,近來總是時不時地聚在一起私下議論。
婉容
婉容能敏銳地察覺出周圍那些或同情,或畏懼的視線。
她心中感到好笑,原來揭開那層所謂的「帝後和諧」面紗,她的婚姻落在外人眼裡,竟然是這樣的可悲又可憐。
皇上很少來她的儲秀宮,即便是來了,也只是白日里說話聊天,夜裡很少留下來安歇。
她剛開始的時候,因為年幼羞於開口詢問緣由。如今卻不敢去問,畢竟沒有哪個男人可以直面自己的「隱疾」。
溥儀知道婉容的委屈和退讓,可身體上的「疾病」讓他的性情也隨之變得「陰沉不定」。
所以每每面對她的時候,溥儀所有愧疚、恥辱、難堪的情緒都演變為了冷淡。
婉容
而溥儀的冷淡,則一點點「蠶食」了婉容對他的激情和熱愛。
看著日漸消沉的婉容,溥儀忍不住想到他在宮裡見到的那些太妃們,明明年歲不大,卻早已經在深宮的日子「磋磨」成了毫無生機的老婦。
他從來沒想過婉容也會變成那些模樣。
1924年10月,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
溥儀和他的皇后婉容,淑妃文綉一同被「趕出」了紫禁城。
離開皇宮,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溥儀覺得無所適從。他發覺婉容卻很開心,宛如枯木逢春一般,再次煥發了生機與活力。
她剪了短髮,燙了頭,換上了時髦的裙子,臉上畫著精緻的妝容……一下子從清宮皇后,變成了摩登麗人。
婉容
溥儀再次忍不住被婉容身上那股明媚張揚、不可一世的朝氣所吸引。他感到自己心底深處有一股被壓抑已久的「叛逆」,他不敢去做,而婉容卻做了。
他積攢多年的情緒好像突然有了一個宣洩口,他開始和婉容出席各種各樣的舞會宴會。
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時候,他就可以短暫的欺騙自己。他不是末代皇帝溥儀,而是亨利。
可狂歡過後,迎來的只是更「龐大」的空虛。溥儀如此,婉容也是如此。
「伊麗莎白俏麗的容貌令外國人側目,但是她的目光也充滿了慵懶和孤獨。」
溥儀清楚她的孤獨從何而來,除了他生理上無法滿足她以外。他也無法保證婉容想要的一夫一妻。
婉容
溥儀埋怨婉容沒有皇后的大度,卻忘了當初,明明是他想要所謂的「現代的婚姻」。
他打著現代的旗號,做著所有封建的事。就像是一個荒誕的笑話!
1931年8月25日,依舊信奉著「君主權威」的溥儀,被他的妃子打了個措手不及。
淑妃文綉留信離開了,信中言明要和溥儀離婚。
溥儀感覺他好像被人劈頭蓋臉打了幾個結實的「巴掌」,雙臉火辣辣的,有說不出的恥辱。
他不願意文綉離開,讓自己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被休棄」的皇帝。可彼時已經是民國了,早就沒了他這個大清皇帝說話的份。
婉容和溥儀
最終的結果,只能是放文綉離去。
溥儀感到難堪,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失敗,便只能將一切歸咎為婉容的「嫉妒」和「不賢」。
他疏遠她,冷落她,甚至是責罵她,羞辱她。溥儀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徑有多令人不恥,只知道他的一腔怨恨急需排解,有一個人需要承受他的怒火。
他沒想過這樣是否對婉容不公平,只知道當他又一次冷漠地離開時,婉容那素來明艷帶笑的眼睛,如死灰燃盡一般迅速暗淡了下來。
他隱約意識到,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他捨棄了,永遠也找不回來了。
婉容
溥儀只能再一次將慾望寄托在復辟帝制上,渴望通過權利來洗刷承受過的恥辱。
至於婉容,他已經記不得有多久沒去看過她了。聽說她染上了鴉片,人也大病了一場。
他不願意去對上婉容冷漠的雙眼,彷彿他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一般。他有心將她遺忘在某處,刻意「屏蔽」所有同她有關的消息。
溥儀明白,婉容多半恨上他了,他們這對少年夫妻終於還是走向了殊途。
1932年,溥儀在日本特務的蠱惑下,逃至長春擔任偽滿洲國的皇帝。
他一心只有所謂的皇位,至於婉容早被他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溥儀覺得婉容有些瘋癲了,吸食鴉片的她形容枯槁、裝若瘋婦,就連牙齒都掉光了。面對他的時候,總是歇斯底里地爭吵和咒罵。
婉容和溥儀
他見過昔年她愛他時的模樣,如今她的眼中再沒有半分愛意。他感覺心中似乎缺上了一塊,只能「狼狽逃離」。
他打定主意任由她自生自滅,卻又被告知她與侍衛私通,還生下了孩子。
溥儀不記得自己是如何瘋狂地衝到她的房間,用最殘忍的方式處置了那名侍衛和那個孩子。
他想從她臉上看到一絲一毫的愧疚,可是沒有,只有瘋狂的怨恨和灼人的熱淚。
溥儀意識到,當初那個說要和他做一對現代夫妻的少女,再也不會原諒他了。
溥儀
他們的婚姻,名存實亡。
1946年6月20日,溥儀不記得他那天在做什麼。後來才知道,就是那樣一個尋常的日子裡,他結髮二十四年的妻子去世了。
溥儀幼年時總聽人說紫禁城風水養人,可當初那個明媚如朝霞一樣的女子到底香消玉殞了。他也算是那「吃人」深宮裡的一個幫凶。
婉容就像是夜空中最高處的煙火,及盡了紫禁城最後的繁華。
她曾那樣的努力,卻終究過不好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