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產風波
"周小鳳!你憑啥不給奶奶養老錢?五百塊錢都不出,還算人嗎?"奶奶在電話那頭質問我,聲音發顫卻帶著凌厲。
電話里還傳來姑父模糊的附和聲:"就是,沒良心的東西!"
我握緊聽筒,一瞬間眼前發黑,耳邊嗡嗡作響。
我叫周小鳳,今年三十有二,是縣第二中學的一名語文教師。
父親周建國去年因車禍去世,只留下我和媽媽李淑華相依為命。
那是一個陰雨綿綿的清晨,爸爸像往常一樣,穿上那件褪了色的藍色中山裝,戴上他那頂舊軍帽,騎著二八大杠自行車去單位上班。
"小鳳,鍋里有粥,中午回來熱一下就行。"這是爸爸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誰能想到,半小時後,一輛闖紅燈的解放牌貨車會無情地撞向他,結束了他四十八年的生命。
肇事方賠償了四十萬,這在九十年代初的縣城,幾乎相當於普通工人二十年的工資總和。
按理說這筆錢應該用來維持我和媽媽的生活,畢竟爸爸走得突然,我們娘倆一下失去了家裡的頂樑柱。
可沒想到,這筆錢卻成了點燃家庭風波的導火索。
父親出殯那天,天空下著小雨,像是在為他哭泣。
伯父周建軍和姑父王大強站在靈堂前,一臉悲痛,嘴裡不停地說著"可惜啊"、"走得太突然了"之類的話。
可我卻發現他們的眼睛裡沒有淚水,反而不時地瞟向放賠償金的抽屜。
"小鳳她爹啊,你走得太不值了!"姑父擦著並不存在的眼淚,拍著棺材痛哭,"你放心走,你妹妹我一定會照顧好你媳婦和閨女的!"
我站在一旁,心如刀絞,卻不知道更大的痛苦還在後頭。
父親下葬後的第三天,伯父和姑父就帶著他們的配偶來到我家。
"淑華啊,咱得商量商量賠償金的事。"伯父坐在我家那張紅木沙發上,搓著手說道。
母親剛從失去丈夫的打擊中緩過神來,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靈魂,瘦了一圈,眼窩深陷,面色蠟黃。
"建國走了,老娘該怎麼辦呢?"伯父的媳婦袁寡婦直接切入主題,"按理說,贍養老人是你們做兒子的責任,現在建國沒了,這擔子總得有人挑啊!"
姑父也接過話茬:"再說了,咱老周家的房子是祖上留下來的,按理也該大傢伙兒共有。"
我心裡一驚,不敢相信堂堂七尺男兒竟會說出這樣的話。
"大伯,我爸生前不是已經給了奶奶養老錢嗎?每個月都按時匯去五百塊,這在咱們縣城,都夠一個退休工人的生活費了。"我忍不住插嘴道。
"小孩子懂什麼!"姑父瞪了我一眼,"你奶奶年紀大了,吃藥多,花銷大,五百哪夠啊?"
母親坐在一旁,像個木偶似的,只會抹眼淚,一句話都插不上。
我知道,父親走後,母親的精氣神兒都沒了。
她是個傳統的農村婦女,嫁給爸爸後就辭了紡織廠的工作,在家相夫教子,如今連個工作都沒有。
"再說了,你堂弟明年要考大學,表妹要上高中,這都是要花錢的事兒啊!"伯父一邊說一邊看向我,"你爸生前最疼這些侄子侄女了,現在他走了,這錢不就應該幫襯一下嗎?"
我咬著嘴唇沒說話,心裡卻在流血。
是啊,爸爸生前最是心軟,每次看到親戚家孩子有困難,總會二話不說地掏錢幫忙。
可現在他們睜眼說瞎話,把爸爸的善良當成了理所當然。
在伯父姑父接連幾天的"輪番轟炸"下,我這個剛大學畢業不久,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被他們的情感攻勢擊潰,同意拿出"一部分"錢來幫助親戚。
誰知這"一部分"在伯父姑父的解釋下,竟變成了三十萬!
"這樣,十萬給你奶奶養老,我和你姑父各拿十萬,解決一下家裡的困難。"伯父一邊說,一邊拿出一份早已準備好的協議。
不僅如此,他們還提出,要把爸爸留下的那套位於縣城中心的小兩居"暫時"讓給奶奶住。
"你奶奶住在鄉下不方便,年紀大了要有人照顧。"姑父信誓旦旦地說,"等過段時間,情況好轉了,房子肯定還給你們娘倆。"
就這樣,我和媽媽被迫搬到縣城郊區的一個筒子樓里租房子住,每月工資大半用來交房租。
那是一個狹小的單間,不足二十平米,廚房和衛生間都是公用的。
每當夜深人靜,我躺在吱呀作響的舊鐵床上,望著斑駁的天花板,總忍不住偷偷落淚。
爸爸走後的第三個月,我去看奶奶,發現原本應該住在我家的她並不在那裡。
"奶奶回老家住了,家裡有表姐照顧。"姑姑輕描淡寫地說,自己卻堂而皇之地住進了我家的房子。
我站在自家門口,卻被當成了外人,那種痛如刀絞。
更讓我心寒的是,我偶然看到姑父從冰箱里拿出一瓶茅台,那是爸爸珍藏了十年的壽禮。
"好酒要懂得享受啊!"姑父笑眯眯地對來訪的客人說,"我小舅子在世的時候都捨不得喝呢!"
聽到這話,我的心像是被硬生生撕裂了一般。
三個月前,正當我準備考研,想通過讀研來改變我和媽媽的處境時,奶奶突然打電話來,開口就是一頓數落。
"小鳳啊,你爸都走了快一年了,你咋一次也不回來看奶奶?"奶奶聲音有些顫抖,但語氣中的責備之意卻十分明顯。
"奶奶,我一直很忙,學校工作多,還要照顧媽媽。"我小心翼翼地解釋。
"忙?忙得連奶奶都不管了?"奶奶的聲音陡然提高,"我告訴你,我生活費不夠用,從下個月開始,你每月給我兩千塊錢養老,否則就別認我這個奶奶了!"
兩千塊!這幾乎是我一個月工資的一大半啊!
"奶奶,不是我不孝順,實在是..."我的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就傳來了奶奶的怒吼。
"不孝順就是不孝順!你爸活著的時候,每個月給我五百,還常買補品孝敬我。你現在一分不出,還找借口!不像話!"
我一下子愣住了。
五百塊?爸每月明明給奶奶匯去八百塊啊!
"媽,您老實告訴我,姑父伯父他們給您錢了嗎?"我忍不住問道。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隨後是一陣咳嗽聲:"那是他們孝順,不影響你該盡的責任!"
這句話點燃了我心中的怒火。
掛斷電話後,我決定親自去一趟奶奶家,弄清楚這其中的蹊蹺。
奶奶家在縣城西邊的一個老舊小區,是爸爸生前幫她買的。
我提著一袋水果敲開門,奶奶看到我,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但很快又板了起來。
"喲,想起奶奶來了?"奶奶陰陽怪氣地說。
"奶奶,我來看看您,順便聊聊養老的事。"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溫和。
進屋後,我趁奶奶去廚房泡茶的功夫,偷偷查看了放在她床頭櫃上的存摺。
翻開那本褪了色的紅色存摺,我驚訝地發現,姑父每月只給她打五百塊錢,而伯父甚至一分不出!
更讓我心涼的是,我在存摺的夾層中發現了一張便條,上面寫著:"媽,記住,小鳳如果來問,就說我們每月給您兩千,這樣她就不好意思推辭了。"
這字跡,分明是姑父的!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原來,他們不僅侵佔了我父親的賠償金和房產,還要利用奶奶來榨取我的血汗錢!
"奶奶,您知道姑父伯父他們每月給您多少錢嗎?"我直視著端著茶杯進來的奶奶。
"他們孝順,每月給我兩千呢!"奶奶不假思索地回答,眼神卻有些閃爍。
我默默從包里拿出手機,播放了剛才偷錄的存摺翻頁聲和我的自言自語:"姑父每月五百,伯父一分不出..."
奶奶的手抖了一下,茶水灑在了她的褲子上,她卻似乎沒有感覺到燙。
"你...你偷看我的存摺?"奶奶的聲音有些發抖。
"奶奶,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強忍著淚水,"爸爸走了,我和媽媽很難過,也很困難。可姑父伯父他們卻佔了我們的房子,拿走了賠償金,還在親戚面前大肆宣揚他們如何贍養您,可實際上呢?"
奶奶沉默了,她的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
"他們說...說你們拿了那麼多錢,應該分一些給他們..."奶奶低聲說,突然又抬起頭,"再說了,你們也沒給我養老錢啊!"
"奶奶,爸爸生前每月給您八百塊,存摺上清清楚楚。"我據理力爭,"而且您住的這套房子,也是爸爸出錢買的啊!"
奶奶再次沉默,眼中流露出一絲愧疚,但很快又被固執取代。
"總之,你每月必須給我兩千,否則就別認我這個奶奶!"奶奶態度強硬。
我失望地離開了奶奶家,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樣樣都有。
回到租住的小房子,媽媽正在灶台前煮麵條,看到我回來,臉上露出慈祥的微笑。
"餓了吧?馬上就好。"媽媽的手上有一處燙傷的痕迹,那是前幾天為了省電費,用蠟燭照明時不小心燙的。
看到這一幕,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們母女倆省吃儉用,住在這樣的環境里,而姑父伯父他們卻霸佔著我們的房子,享受著不屬於他們的東西。
這公平嗎?
我決定找回屬於我們的財產,但該從何下手呢?
命運的轉機出現在整理父親遺物時。
那天,我和媽媽決定把爸爸的東西重新收拾一下,因為有些衣物已經放了快一年,需要晾曬。
在翻找爸爸的一個舊皮箱時,我發現了他的錄音機和一盒老式磁帶。
那是爸爸生前最愛的索尼隨身聽,他總是戴著耳機聽評書,有時候會對著空氣笑出聲來。
我懷著對父親的思念,按下了播放鍵。
錄音帶里傳來的,卻不是評書,而是父親的聲音!
"今天是1994年3月15日,我周建國在此錄音,是為了留下證據。"
父親的聲音有些顫抖,但很堅定。
"今天下午,我哥周建軍和妹夫王大強來我家,要求我寫一份協議,說是如果我有意外,家裡的財產要平分給他們。"
"他們說奶奶年紀大了,需要人照顧,我的責任理應由他們分擔,所以財產也該分給他們。"
"我沒有答應,因為我知道,我的責任是照顧好我的妻子和女兒。"
"但是,他們威脅我,說如果我不答應,就讓全村人都知道我不孝順,不管奶奶死活。"
"我很為難,但我不能讓小鳳和淑華將來沒有保障。"
磁帶里傳來一陣沉默,然後是父親深深的嘆息。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小鳳和淑華聽到這段錄音,請你們一定要堅強,不要被他們欺負。我的財產都是給你們的,房子也是。"
"我已經偷偷在律師那裡立了遺囑,複印件藏在我綠色軍用包的夾層里。"
聽到這裡,我和媽媽都淚如雨下。
我趕緊去找那個綠色軍用包,果然在夾層里發現了一份遺囑複印件,上面清楚地寫著,父親的所有財產都留給我和媽媽。
遺囑上有公證處的印章和兩位見證人的簽名。
拿著這份遺囑和錄音帶,我的心裡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第二天,我去了縣司法局,找到了當年辦理我家房產證的老李科長。
老李已經退休了,但他一聽是周建國的女兒來了,立刻熱情地接待了我。
"小鳳啊,你爸是個好人啊!"老李看完我帶來的材料,眼睛濕潤了,"當年你伯父得肺病,是你爸借了兩千塊錢給他看病;你姑父家蓋房子,也是你爸出了不少力..."
老李的話像一把利劍,刺痛了我的心。
原來爸爸生前不僅沒有虧欠他們,反而處處幫助他們,而他們卻恩將仇報!
在老李的推薦下,我找到了一位經驗豐富的律師張志明。
張律師聽完我的遭遇,拍案而起:"這簡直是強取豪奪!別擔心,有遺囑和錄音在,官司一定能打贏!"
就這樣,我踏上了漫長的維權之路。
起初,伯父和姑父得知我要起訴他們,又惱又怒,甚至揚言要斷絕關係。
"你這丫頭,翅膀硬了是吧?敢告你伯父姑父?"伯父在電話里咆哮,"你奶奶知道了有多傷心你知道嗎?"
"大伯,我只是想要回屬於我和媽媽的東西。"我平靜地回答,"如果您想維持親情,不如主動歸還不屬於您的財產。"
"哼,什麼你的我的,咱們是一家人!"伯父的語氣依然強硬,但我已經能聽出一絲慌亂。
官司持續了三個月。
期間,親戚們都來做我的工作,說什麼"家醜不可外揚"、"親兄弟明算賬傷感情"之類的話。
甚至有人暗示我,如果不撤訴,就讓學校辭退我。
面對這些壓力,我有時也會動搖,但每當我看到媽媽憔悴的面容和狹小的出租屋,我的決心就會更加堅定。
終於,在律師的幫助下,法院判決我勝訴。
伯父和姑父必須歸還佔用的房產和賠償金,並賠償我們的精神損失費。
判決書下來那天,我捧著它,淚流滿面。
這不僅是一份法律文書,更是對我和媽媽遭受苦難的一種救贖。
令人諷刺的是,判決書下達後,姑父伯父的態度立刻大變。
他們不再咄咄逼人,反而開始頻繁地來我租住的小屋,帶著水果和補品,滿臉堆笑。
"小鳳啊,伯父也是一時糊塗,你別往心裡去。"伯父搓著手說,眼神閃爍。
"是啊,咱們都是一家人,有什麼說不開的?"姑父也附和道。
面對他們的前倨後恭,我心裡既悲哀又釋然。
我明白了,有些親情,不過是利益的紐帶;而真正的親情,是風雨同舟,患難與共。
我和媽媽搬回了原來的家。
那天,我把爸爸的照片重新掛在了客廳的正牆上,照片里的他,笑容依然溫暖如春。
"爸,我們回來了。"我輕聲說,彷彿看到爸爸也在對我微笑。
至於奶奶,我每個月按時給她送去一些生活用品和五百塊錢零花錢,但拒絕了她要我每月出兩千的不合理要求。
奶奶起初很不滿,但當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給她聽,並放了爸爸的錄音帶後,她沉默了。
幾天後,奶奶主動打電話來,聲音里透著愧疚:"小鳳啊,奶奶對不起你..."
我知道,奶奶也是被伯父姑父蒙蔽了。
風波過後的某個清晨,我和媽媽坐在陽台上喝茶。
春風拂面,陽光灑在她的臉上,我發現她的眼角終於有了笑意。
"媽,您以後有什麼打算?"我問。
"我想學點手藝,或許開個小店,不能總靠你養活。"媽媽的眼神里有了光彩。
聽到這話,我心裡一暖。
這場風波,讓我們母女倆都成長了。
我們明白了,親情不能靠經濟來維繫,但也不能成為勒索的借口。
財產可以有爭議,但良知和道德不能丟。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也沒有廉價的親情。
真正的親情,是平等互敬,而不是任人宰割。
窗外,一隻小鳥落在陽台上,歡快地鳴叫著,像是在為我們新生活的開始喝彩。
我想,無論生活多麼艱難,我和媽媽都會勇敢地面對,就像爸爸希望的那樣。
因為我們知道,屬於我們的,不會丟失;不屬於我們的,強求不來。
公道自在人心,正義也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
歲月靜好,那是因為有人在替你負重前行;家和萬事興,是因為有人懂得守護家的本真。
我輕撫父親的照片,心中默念:"爸,您看見了嗎?我們贏了,也懂了。"
照片中,父親的笑容依然那麼溫暖,彷彿穿越時空,給我們最堅實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