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做鄰居家的搭夥老頭,但不會做任何人的依靠。"話落,我轉身就走,背後傳來她急促的呼吸聲。
我叫王德明,今年66歲,退休前是鐵西區國營機械廠的機修師傅。
1988年,我與妻子孫桂芳結婚,那時候廠里剛分了樓房,六十多平米的兩居室,在當時算是不錯的條件了。
桂芳是紡織廠的女工,手巧,愛乾淨,我們結婚那天,她穿著自己縫製的紅色連衣裙,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彩,成了廠區里談論的一道風景線。
婚後第二年,我們的兒子王小軍出生了,從此我們的小家更添了歡聲笑語。
光陰似箭,轉眼間小軍長大成人,在深圳一家外企工作,娶了媳婦小雪,兩口子一年到頭難得回來一次。
命運總愛捉弄人,2021年,我的桂芳因病去世,留下我一個人守著這間充滿回憶的老房子。
妻子走後,我的生活像被抽走了顏色,屋裡的東西還是老樣子,連她用過的梳子、縫紉機我都捨不得挪動。
每天早上五點準時起床,煮一碗挂面加榨菜,到附近的公園晨練,回來收拾屋子,中午熱個剩菜剩飯,下午看看電視或去棋牌室下兩盤象棋,晚上七點準時吃飯,九點準時上床。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平淡如水,寂寞如山。
我隔壁住著一位63歲的女鄰居李秀蘭,是個退休小學語文老師,說話輕聲細語,總帶著一股書香氣。
她丈夫鄭建國比她大三歲,是一家國企的中層幹部,為人正直,待人和善,在幾年前因心臟病突發去世了。
秀蘭有個女兒鄭小雨,在北京一家外企工作,結了婚,很少回來,逢年過節才見她匆匆歸來又匆匆離去。
我和秀蘭不過是點頭之交,在樓道里碰見,互相問聲好;偶爾她做多了菜,會給我送來一小碗;我也會在自己腌制大頭菜、酸豆角時,分她一些。
這樣的距離,不遠不近,在我看來剛剛好。
那是2023年初的一個周日,我在樓下的小超市買東西,剛拿起一棵小白菜,就聽見身後有人叫我。
"王師傅,買菜呢?"秀蘭提著半袋蔬菜,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穿著一件淺藍色的羊毛衫,整個人看起來很精神。
"嗯,隨便買點。"我點點頭,手裡拿著一個小白菜和兩個土豆,感覺有些寒酸。
秀蘭看了看我的購物籃,眼神有些複雜:"一個人做飯挺麻煩的,每次都剩不少,扔了怪可惜的。"
"習慣了,將就著吃唄。"我簡短地回答,心想自從桂芳走後,吃飯對我來說只是維持生命的必要行為,早就沒了講究。
秀蘭猶豫了一下,小聲說:"要不咱們搭個伙?我做飯你掏錢,或者輪流做,能省不少事,也熱鬧些。"
這個提議來得突然,我一時語塞,手中的土豆差點掉地上。
我並不討厭秀蘭,但同住一個屋檐下吃飯,總覺得有些不妥,何況我們都是有兒女的人,萬一被人說閑話怎麼辦?
"這個嘛...我考慮考慮。"我含糊地應了一句,匆匆結賬走人。
回到家,我坐在沙發上,視線正對著牆上掛著的那張照片,是我和桂芳十多年前在北戴河拍的。
那天她穿著淡藍色的上衣,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風吹亂了她的頭髮,卻怎麼也吹不走她臉上的幸福。
我總覺得她在看著我,知道我的一舉一動,我的一思一想。
"桂芳,你說我該怎麼辦?"我低聲問照片,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老式掛鐘滴答的聲音回應著我。
那晚我做了個夢,夢見桂芳站在廚房,背對著我炒菜,香氣四溢,我剛想上前,她就轉過身來,笑著說:"德明,飯好了,快吃吧,別餓著。"
我猛地驚醒,窗外還是漆黑一片,枕頭不知何時已經濕了一角。
幾天後,我在倒垃圾時遇到了秀蘭,她手裡拎著兩袋蔬菜,看樣子剛從小區門口的菜市場回來。
"王師傅,考慮得怎麼樣了?"她開門見山地問,眼睛直視著我,讓我有些不自在。
我撓撓頭,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小聲說:"這樣不太好吧?我們都是有兒女的人,讓人看見了多不像話。"
"有什麼不好的?"秀蘭笑了,露出淺淺的酒窩,"現在搭夥吃飯的老人多了去了,省事又省錢。"
她眼睛一轉,說道:"我做飯,你幫忙買菜,各付各的錢,清清白白,誰也不欠誰的。"
這話說得在理,而且我確實厭倦了一個人對著電視吃飯的日子,那感覺就像嚼蠟,沒了味道。
思來想去,我點頭答應了:"那就試試看吧,不過咱得把話說清楚,就是搭夥吃飯,別的沒有。"
秀蘭笑著擺擺手:"王師傅,你想哪去了,我也是正經人家的寡婦,不會給自己找麻煩的。"
就這樣,我和秀蘭開始了搭夥吃飯的日子。
每天中午和晚上,我們輪流在對方家裡吃飯,她做飯很有一套,南北菜都拿手,魚香肉絲、糖醋排骨、清蒸鱸魚,樣樣做得有模有樣,比我那些簡單的炒青菜、燒土豆可口多了。
幾個星期下來,我竟然胖了三斤,連樓下遛彎的老劉都說我最近氣色好多了。
我兒子知道這事後,在電話里打趣我:"爸,你這是找到伴兒了?要不要我和小雪給你們發張賀卡啊?"
"瞎說什麼呢,就是搭個伙!"我嚴肅地糾正他,心裡卻莫名有些發虛。
"行行行,搭夥就搭夥。"兒子笑著說,"反正我和小雪下個月要回來一趟,正好見見這位李阿姨。"
轉眼到了五月,兒子和兒媳從深圳回來了,帶了些南方的水果和糕點,見面時,他們對搭夥這事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問我過得好不好,身體怎麼樣。
臨走前,兒媳小雪悄悄對我說:"爸,您年紀大了,有個伴挺好的,我們支持您,別太拘束了。"
"什麼伴不伴的,就是吃個飯,你們年輕人想哪去了。"我皺著眉頭說,心裡卻有一絲異樣的感覺。
兒子和兒媳走後,我和秀蘭的搭夥繼續著,但我總覺得有一層無形的隔閡,像一張薄紙,看似輕薄,卻怎麼也捅不破。
每次吃完飯,我就立刻回自己家,從不多留片刻,這使得我們的關係始終保持在一個微妙的平衡點上,既不遠也不近。
夏天來了,天氣越來越熱,老舊小區沒有電梯,六樓的樓道里熱得像蒸籠。
有一天晚上,我照例去秀蘭家吃飯,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清香,只見桌上擺著幾個我愛吃的菜:糖醋裡脊、蒜蓉粉絲蒸扇貝,還有一盤涼拌黃瓜。
"今天怎麼這麼豐盛?"我好奇地問,平時我們的晚餐都很簡單,兩菜一湯足矣。
秀蘭臉上洋溢著喜悅:"我女兒剛打電話來,說她老公要調到瀋陽工作,她也要跟著過來了,可能下個月就到。"
"那挺好,以後你就不寂寞了。"我由衷地為她高興,心裡卻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嗯,說不定能經常見到她了,也能幫她帶帶孩子。"秀蘭一邊往我碗里夾菜,一邊憧憬著未來。
飯後,我習慣性地站起來要走,秀蘭卻拉住我:"別急,我煮了綠豆湯,還熱著呢,趁熱喝一碗再走。"
屋外蟬鳴陣陣,老式的立扇吹得紗簾輕輕飄動,窗外的梧桐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有一種寧靜的美好。
我們坐在桌子兩邊,無言地喝著綠豆湯,偶爾交換一個眼神,又各自低頭,像兩個不知所措的少年。
不知怎麼的,我忽然想起了妻子,她也愛在夏天熬綠豆湯,總說這是消暑的好東西,一個夏天下來,我們家要熬掉好幾斤綠豆。
"你在想什麼?"秀蘭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我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盯著碗里的綠豆出神。
"沒什麼,就是...想起了過去的事。"我有些尷尬地答道。
"你很愛你妻子,是不是?"她輕聲問,眼神裡帶著一絲探尋。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心裡泛起一陣酸楚,桂芳走得太突然,我有太多話來不及對她說,太多事來不及和她一起做。
"我也很想鄭建國。"秀蘭的眼圈有些發紅,聲音微微顫抖,"有時候半夜醒來,總覺得他還在身邊,伸手才發現床的另一邊是空的。"
她的這番話,戳中了我心裡最柔軟的地方,那種失去至親的痛苦,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真正理解。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各自沉浸在回憶里,屋子裡只有電風扇的嗡嗡聲和窗外的蟬鳴聲。
"德明,"她突然叫我的名字,這是第一次,之前她總是叫我"王師傅","我們都不年輕了,剩下的日子不多,何必那麼拘束?"
我愣住了,不知該如何回應,湯匙在碗里輕輕敲出一段雜亂的節奏。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她繼續說,"我不是要取代誰,你也不是。我們可以互相照應,做個伴,讓晚年不那麼孤單。"
"秀蘭,我..."我一時語塞,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你不必現在回答我,"她微微一笑,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顯得格外溫柔,"慢慢考慮,我們有的是時間。"
那晚回到家,我輾轉反側,睡不著覺,窗外偶爾傳來幾聲蛐蛐的叫聲,像是在嘲笑我的猶豫不決。
妻子的照片在月光下若隱若現,我感到一絲愧疚,但理智告訴我,秀蘭說得對,人老了,需要有個伴,互相有個照應。
可心裡那道坎,總是過不去,就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將我的思緒和感情牢牢束縛。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城郊的墓園,妻子的墓碑靜靜地立在那裡,前面擺著幾束鮮花,是我上次來時帶的,已經有些枯萎了。
我坐在墓碑前,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桂芳,你知道嗎,我最近和隔壁的李老師搭夥吃飯,她做菜很好吃,比我強多了,你要是在,肯定也會喜歡。"
"她昨天說,想和我做個伴..."我的聲音低了下來,"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對不起,我是不是太自私了?還是說,我不夠愛你?"
風輕輕吹過,帶來遠處槐花的香氣,墓碑上妻子的笑容依舊溫柔,似乎在說:"傻老頭子,想太多了。"
我想起妻子生前常說的一句話:"人活著,就是為了開心,不開心的事,想想就算了。"
回去的路上,我決定了,晚上,照例到秀蘭家吃飯。
她做了紅燒排骨和炒青菜,還有一碗紫菜蛋花湯,香氣瀰漫著整個房間,讓人食慾大增。
吃完飯,初夏的晚霞格外美麗,我們坐在陽台上乘涼,望著遠處的天空和城市的燈光,老舊小區的煙火氣和人間煙火在眼前交織,讓人有一種歸屬感。
"秀蘭,關於昨天你說的..."我斟酌著用詞,生怕說錯什麼。
"嗯?"她轉過頭來,眼睛裡閃爍著期待,像個等待誇獎的孩子。
"我想清楚了,"我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我們年紀大了,互相有個照應是好事。但是..."
"但是什麼?"她緊追不捨,眼神灼灼。
"我可以跟你搭夥吃飯,但其他的,我心裡過不去那道坎。"我直視著她的眼睛,"桂芳對我來說,不只是妻子,還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答應過她,餘生會好好的。"
秀蘭的臉上閃過一絲失落,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像湖面上的漣漪,轉瞬即逝。
"我明白,德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我尊重你。"她的聲音平靜,但眼神里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東西。
氣氛有些尷尬,我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時,秀蘭跟了上來,突然在我耳邊輕聲說:"如果你改變主意了,隨時可以告訴我,我會等你,畢竟我們都不年輕了。"
她的呼吸噴在我耳邊,帶著淡淡的茉莉花香,那是她常用的一種老式花露水的味道。
那一刻,我感到一陣恍惚,彷彿回到了年輕時代,那種心跳加速、臉頰發燙的感覺久違了。
但下一秒,妻子的臉又浮現在腦海中,她的笑容,她的溫柔,她病中憔悴的模樣,她臨終前握著我的手說"好好活著"的囑託,一幕幕如電影般在我腦海中閃回。
"我可以做鄰居家的搭夥老頭,但不會做任何人的依靠。"話落,我轉身就走,背後傳來她急促的呼吸聲。
回到家,我坐在黑暗中,只開了一盞小檯燈,照著妻子的照片,心情無比煩亂。
搭夥吃飯本是好事,為何會演變成這樣?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我應該怎麼面對秀蘭?這些問題在我腦海中盤旋,讓我徹夜難眠。
幾天後,我在樓道里遇見了秀蘭,她眼神躲閃,匆匆說了聲"早上好"就進了電梯,留下一縷淡淡的花露水香。
我知道,我們之間那層窗戶紙被捅破了,再也回不到從前了,那種不遠不近的關係,再也找不回來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沒再一起吃飯,各自關上門,過著各自的生活。
我又回到了獨自生活的狀態:早上去公園鍛煉,中午隨便弄點吃的,下午看電視或去棋牌室,晚上早早睡覺。
偶爾在樓道或小區遇到秀蘭,我們也只是點頭示意,再也沒有多餘的交流,彷彿那段搭夥的日子只是一場夢。
六月的一天,我收到了兒子的電話,他興奮地說:"爸,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好消息?"我問,心想是不是他要升職加薪了。
"我聽說廠里在招人,就投了簡歷,今天接到通知,讓我去面試!"兒子的聲音透著喜悅,"如果面試通過,我就能回瀋陽工作了!"
"真的?"這個消息讓我喜出望外,聲音都變了調,"那太好了!什麼時候面試?"
"下周三,我明天就回去準備。"兒子說,"對了,聽說你和李阿姨不搭夥了?"
"嗯,有些不方便。"我含糊地回答,不想多提這事。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兒子追問,這孩子從小就敏感,什麼事都瞞不過他。
"沒什麼,就是覺得麻煩。"我不想多說,轉移話題,"你明天幾點到?要不要我去接你?"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兒子嘆了口氣:"爸,你別騙我了,我都知道了,是李阿姨的女兒要回來住,所以你們不方便搭夥了,對不對?"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他已經知道了,只好承認:"嗯,差不多是這樣。"
"爸,我和小雪商量了,如果我能回瀋陽工作,我們就在附近租房子住,這樣能經常照顧你。"兒子頓了頓,"還有個驚喜,小雪懷孕了,檢查是個女孩,你要當爺爺了!"
這個消息像一道陽光,照進了我灰暗的心房,我一下子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真的?什麼時候的事?多大了?"
"剛三個月,預產期在明年一月初。"兒子笑著說,"我們都希望孩子能在老家出生,在爺爺身邊長大,不像我們這樣,總是聚少離多。"
掛了電話,我在屋子裡來回踱步,心情久違地輕鬆起來,兒子要回來了,還會有個小孫女,生活又有了新的期待。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對不起秀蘭,也許我應該告訴她這個好消息,畢竟我們做了那麼久的鄰居,雖然現在關係有些尷尬,但分享喜悅是人之常情。
躊躇半天,我還是決定敲響了她的門,心跳得厲害,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
"誰啊?"門內傳來她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卻多了一絲疏離。
"是我,德明。"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些。
門開了,秀蘭站在門口,穿著一件淡綠色的家居服,頭髮有些凌亂,看起來像是剛睡午覺起來:"有事嗎?"
"我...我想告訴你,我兒子下周要回瀋陽面試,如果順利的話,他們一家就要搬回來了,兒媳還懷孕了,是個女孩。"我有些局促地說,聲音里卻掩不住喜悅。
"真的?恭喜你啊!要當爺爺了!"她臉上露出真誠的笑容,眼睛亮了起來,"那你以後就不孤單了,有兒子兒媳照顧,還有小孫女陪著,多好。"
"是啊,"我點點頭,心裡暖暖的,"你...最近還好嗎?"
"挺好的,我女兒下周也到,說是要在瀋陽住一個月,幫她老公找房子。"她微笑著說,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空氣中瀰漫著尷尬,像是有什麼話想說又不知從何說起。
"那個...關於上次的事,"我斟酌著用詞,"我希望我們還能做好鄰居,像以前那樣。"
秀蘭看著我,眼神柔和:"當然,德明,我們一直是好鄰居,那些事都過去了,我們年紀大了,想開點就好。"
她的寬容讓我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我感激地點點頭:"謝謝你的理解。"
"傻老頭子,有什麼好謝的。"她笑著搖搖頭,"要是你兒子回來了,記得告訴我一聲,我給他們做頓飯,嘗嘗我的手藝。"
這句話說得自然,彷彿之前的尷尬從未存在過,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一定,一定。"
就這樣,我和秀蘭又回到了點頭之交的關係,但氣氛比之前要融洽多了,像是經歷了一場風雨後的晴天,雖然有些潮濕,但陽光依舊溫暖。
一周後,兒子順利通過了面試,決定在八月初正式回瀋陽工作。
他和兒媳在小區附近租了一套兩居室,離我家只有十分鐘的路程,方便照顧我,也方便我日後幫忙帶孫女。
搬回來那天,我特意請秀蘭來家裡吃飯,她做了幾個拿手菜,我兒子和兒媳讚不絕口,氛圍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兒子半開玩笑地說:"李阿姨,以後我爸就拜託您多照顧了,這老頭子倔得很,什麼事都自己扛著,也不知道找人幫忙。"
秀蘭笑著說:"放心吧,咱們是鄰居,有什麼事互相幫襯是應該的。"
那一刻,我看著桌前的兒子、兒媳和秀蘭,心裡湧起一股暖流,這就是生活啊,有親情,有友情,還有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交織在一起,織就了人生的錦緞。
轉眼到了冬天,一場大雪過後,小區里銀裝素裹,六層樓的老房子在雪中顯得格外溫馨。
那天早上,我出門買早點,在樓下遇見了提著垃圾的秀蘭,她戴著一頂毛線帽,整個人縮在厚厚的羽絨服里,只露出一張紅撲撲的臉。
"早啊,"我主動打招呼,"下這麼大雪,路滑,小心點。"
"嗯,你也是。"她點點頭,圍巾下露出一個微笑,"聽說你兒媳婦快生了?"
"是啊,預產期就在下個月初,醫生說可能會提前,我這幾天天天提心弔膽的,生怕接不到電話。"我掩不住臉上的喜悅和緊張。
"有孫子或孫女了,恭喜啊。"她真誠地說,眼神里滿是祝福。
"秀蘭,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聲謝謝。"我鼓起勇氣,說出了埋藏在心底的話。
"謝我什麼?"她有些疑惑。
"謝謝你當初主動提出搭夥,讓我從失去桂芳的陰影中走出來一點,也謝謝你後來的理解和寬容。"我誠懇地說,這些話憋在心裡很久了。
"傻老頭子,說這些幹嘛,都是鄰居,應該的。"她笑罵道,聲音卻很溫柔。
我們聊了幾句,氣氛出奇地自然,雪花落在她的毛線帽上,像是給她戴了一頂銀色的王冠。
不知怎麼的,我鼓起勇氣問道:"秀蘭,周末有空嗎?要不...我們一起吃個飯?就當是...感謝你之前的照顧。"
她愣了一下,隨即眼角漾起笑紋:"好啊,我做飯,你帶點水果。還是老規矩,你家我家輪著來。"
"一言為定。"我點點頭,心裡有種久違的期待。
周六那天,我買了水果和點心,去了秀蘭家。
她換了髮型,還擦了口紅,做了幾個家常菜,色香味俱全:有紅燒獅子頭、糖醋裡脊、清蒸鱸魚和一碗紫菜蛋花湯,香氣撲鼻,讓我食慾大增。
"你今天真漂亮。"我由衷地讚美她,這是發自內心的感受。
"油嘴滑舌。"她笑著嗔怪,眼睛卻亮了起來,"快嘗嘗菜,別光說好聽的。"
我們坐在餐桌兩邊,像兩個老朋友一樣聊著各自的家事,從天氣聊到孩子,又從孩子聊到小區的變化,話題源源不斷,氣氛溫馨自然。
"我女兒下個月也要來瀋陽了,她老公的工作終於定下來了,在渾南新區,他們在那邊買了房子。"秀蘭高興地說,眼睛閃閃發亮。
"那太好了,以後你也有人照顧了。"我由衷地為她高興,知道她一直盼望女兒能回來定居。
"是啊,她還說想要個孩子,到時候讓我幫著帶,我這心裡啊,美滋滋的。"秀蘭憧憬著未來。
吃完飯,我幫她收拾餐具,動作麻利,彷彿回到了從前和桂芳一起幹家務的日子。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灑在地板上,暖洋洋的,照得人心裡也亮堂起來。
"德明,"她忽然叫我,聲音輕柔,"謝謝你今天來。"
"應該我謝謝你,"我笑著說,手裡還拿著抹布,"你做的飯菜真好吃,比我自己做的強多了。"
"其實..."她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最後只是說,"沒什麼,希望你以後常來,別拘束。"
我點點頭:"一言為定,下次你來我家,我露一手,讓你嘗嘗我的拿手菜,雖然比不上你的手藝,但也不差。"
走的時候,我轉身對她說:"秀蘭,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麼事?"她好奇地問,站在門口,身後是溫暖的燈光。
"人老了,最怕的不是孤獨,而是對生活失去期待。"我緩緩道來,這是近來一直在思考的問題,"我們不需要依靠誰,也不需要誰依靠我們。"
我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我們只需要互相尊重,做個好鄰居,偶爾一起吃頓飯,聊聊天,互相有個照應,這樣就很好。"
秀蘭眼睛微微濕潤,點頭道:"是啊,德明,這樣就很好。"
走在回家的路上,陽光照在我身上,暖融融的,我彷彿看見了桂芳在遠處微笑著向我招手,臉上是我熟悉的那種寬容和理解。
我想起她生前常說的那句話:"人活著,就是為了開心,看不開的事,想想就算了。"
是啊,桂芳,你說得對,人活著就是為了開心。
而開心的方式,每個人都不一樣,對我來說,守著對你的承諾,同時也不拒絕生活給我的溫暖,或許才是最好的生活方式吧。
我抬頭看著藍天白雲,嘴角微微上揚,心裡有種久違的平靜和滿足。
沒過多久,我的小孫女出生了,取名叫王欣悅,是個白白胖胖的小天使,一張小臉圓圓的,眼睛又大又亮,讓人一見就喜歡。
我拿著她的照片,迫不及待地去給秀蘭看,她笑著說:"真像你,特別是這雙眼睛,一看就是王家的人。"
秀蘭的女兒也回來了,帶著女婿住進了新房子,開始了新的生活。
有一天,我在小區的長椅上遇見了秀蘭,她正在給新買的毛線帽鉤邊,看見我,招招手讓我坐下。
冬日的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遠處幾個孩子在堆雪人,笑聲清脆悅耳,天空藍得透明,幾片薄雲漂浮其中,整個世界安靜而美好。
"你孫女滿月了吧?"秀蘭問,手裡的活兒沒停。
"嗯,昨天剛好一個月,長胖了不少,笑起來特別可愛。"我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孩子就是福氣,以後你有孫女陪著,老了也不寂寞。"她說,眼神溫柔。
"你女兒呢?聽說也想要孩子?"我問。
"是啊,說是明年準備要,到時候我也有外孫或外孫女了。"秀蘭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芒。
我們坐在小區的長椅上,兩個老人,隔著恰到好處的距離,享受著這難得的寧靜時光,誰也沒有打破這美好的氛圍。
人生啊,不就是這樣嗎?
有緣分做鄰居,互相有個照應,偶爾一起吃個飯,聊聊天,了解彼此的喜怒哀樂,在各自的家庭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老有所依,老有所樂,這樣的晚年,也不失為一種幸福。
我想,桂芳在天上看到我現在的生活,應該也會為我感到欣慰吧。
畢竟,人活著,就是為了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