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輩子見過親眼搬走的人,也見過親情留下的人,唯獨沒見過房子搬走的人。"
婆婆說這話時,我手裡端著的搪瓷茶碗差點掉到地上。
窗外的晾衣繩上,幾件打了補丁的衣服在風中搖曳。
那是1984年冬天,我嫁到了北方這座城市的老城區。
彼時,剛剛從文革陰影中走出來的城市,處處洋溢著新時代的氣息。
工廠的煙囪日夜不停地冒著煙,街上的自行車鈴聲此起彼伏。
我和丈夫李大勇都是紡織廠的工人,每月工資加起來不到九十元,卻也有說不出的自豪。
那時候的房子還是靠單位分的,我們得了一套五十多平的筒子樓小房,一進門就是十來平方的客廳兼廚房,兩個小卧室擠在一起,沒有獨立衛生間,要去公共廁所。
屋裡的家當不多:一張鐵皮雙人床,一台上海牌縫紉機,一個半舊的立櫃,還有丈夫單位發的一台黑白電視機,是我們最貴重的財產。
婆婆叫張淑華,住在城西的老平房裡,和小叔子李小海一家同住,兩個弟媳輪流照顧她。
雖說是土坯房,但有個小院子,種著幾棵葡萄和石榴樹,夏天乘涼很是愜意。
婆婆年輕時是紡織廠的先進工作者,退休前是車間班長,腰桿一直很硬朗,就是膝蓋不太好,需要常年吃活血化瘀的中藥。
她對我們一向和氣,我在街坊鄰居面前總能挺直腰桿說一句:"我婆婆是個明事理的人。"
每到逢年過節,我們都會去看望婆婆,帶些糖果點心,還有布票、糧票之類的緊俏貨。
1986年,我給大勇生了個兒子,我們給他取名李小雨,因為他出生那天,窗外下著濛濛細雨。
日子緊巴巴的,但一家人在一起,也覺得踏實。
"今兒有豬肉啊,看樣子還是精瘦的,給你肉票夠不夠?"隔壁王大嬸經常這樣隔著窗戶跟我喊話。
挨著過年的時候,單位發了幾斤肉票,我和李大勇都捨不得用,留著準備帶給婆婆改善生活。
大叔子李大海一家在郊區,常年跟婆婆聯繫不多,偶爾寄些土特產回來,大嫂農忙時很少進城。
生活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洗衣、做飯、接送孩子,電視里《新聞聯播》的聲音伴隨著我們一家三口入睡。
直到九十年代初,單位開始推行住房改革,讓我們以優惠價格買下這套住了快十年的老房子。
"買下來吧,這是咱們的根。"丈夫搓著手說。
當時全屋子值兩萬五,單位給了優惠,我們只要付兩萬。
我們東湊西借,向單位的互助會借了些,問親戚朋友拆了些,加上這幾年的積蓄,終於在93年初拿到了紅本本——房產證。
那天晚上,李大勇高興得睡不著覺,翻來覆好幾次,差點把那張彈簧床墊壓塌了。
"咱們終於有自己的房子了!"他咧嘴笑著,像個得了糖果的孩子。
我也跟著笑,雖然肩上的擔子更重了,但心裡踏實了不少。
那時小雨剛上小學,成績不錯,還在班裡當了中隊長,我和李大勇都覺得兒子有出息,將來一定會有大前途。
1994年春節,表弟一家從縣城來拜年。
表弟在縣供銷社上班,日子過得不錯,一身港城西服,一進門就把兩條中華煙往桌上一放,那氣派讓院里的鄰居都側目。
席間,婆婆突然放下筷子,說道:"老三家兒子都要結婚了,可是沒房子,多難啊。"
丈夫點點頭:"是啊,現在年輕人結婚,沒房子確實不行。"
小叔子的兒子李小軍比我們家小雨大五歲,在汽車修理廠當學徒,工資不高,但能吃苦。
聽聞這事,我心裡咯噔一下,卻沒往深處想。
那天回家,路上小雨拿著糖葫蘆吃得滿嘴是,我用手帕給他擦嘴,問他:"長大想幹啥?"
小雨眼睛一亮:"我想當科學家!"
我和李大勇相視一笑,揉了揉兒子的頭。
"那就好好念書,將來考個好大學。"李大勇摟著兒子的肩膀說。
日子像細水長流,我們省吃儉用,還清了房貸,小雨上了初中,成績名列前茅。
直到1997年夏天的那個傍晚,晚霞如火,我們一家去婆婆家吃飯。
院子里的老葡萄架下,小叔子一家早已等候,桌上擺著幾個家常菜,一盤炒青菜,一盤迴鍋肉,還有一碗西紅柿雞蛋湯。
"快坐,趁熱吃。"小叔媳婦春花招呼道。
飯桌上,婆婆先是問了問小雨的學習情況,然後話鋒一轉,笑眯眯地看著我們:"我想了想,老二,你們不是有了房子嗎?要不把房子給你侄子結婚用吧,反正你們也要換大房子了。"
飯桌上頓時安靜下來,只剩下筷子碰到碗的聲音。
春花臉上露出期待的神色,侄子小軍則低著頭扒飯,小雨不明所以地看看我,又看看他爸。
丈夫放下筷子,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來。
院子里的蟬鳴聲突然變得刺耳起來。
"媽,我們那房子是單位的福利房,不是白給的,是我們東挪西借,花了兩萬多買下來的。"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花錢買就是你們的了?"婆婆放下筷子,"當初要不是老二在單位有份,哪來的房子?再說了,一家人,說這些幹啥?老二,你弟弟沒背景,單位也分不到房,侄子結婚總得有個窩吧?"
婆婆的語氣依然和藹,但眼神卻變得銳利起來,像兩把小刀,直插我心口。
"媽,我們......"李大勇張了張嘴,卻沒說下去。
小叔子李小海這時終於開口:"大哥,這房子是單位分的,價格也便宜,我們都知道。當初要不是你在單位排上號,哪有這房子?小軍馬上要結婚了,女方家要求必須有房子才行......"
我心裡一陣發酸,這麼多年來,我們勤勤懇懇,省吃儉用買下這套房子,難道就因為是"單位分的",就不是我們的了?
回家的路上,夜幕低垂,路燈昏黃,丈夫沉默不語。
電線杆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一道道陰影,讓他顯得比實際年齡老了許多。
小雨走在前面,踢著路邊的小石子,一蹦一跳的。
"爸,外婆為什麼要我們把房子給表哥啊?"小雨回頭問。
丈夫勉強笑了笑:"沒事,大人的事情,你別管。"
走到樓下時,李大勇終於嘆了口氣:"媳婦,你怎麼看?"
我深吸一口氣:"那是我們的房子,是我們辛辛苦苦攢錢買下的,我們還欠著互助會的錢沒還完呢,憑什麼給侄子?"
"可那是我侄子。"丈夫喃喃道,臉上寫滿了矛盾。
"那是你侄子,不是你兒子!"我的聲音有些發抖,"我們也有兒子,小雨已經上初中了,你知道現在學費有多貴嗎?再過幾年他也要上大學,也要結婚,你讓他住哪裡?"
回到家,小雨已經困了,搖搖晃晃地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我看著兒子熟睡的臉,心裡一陣酸楚。
十幾年來,我和李大勇起早貪黑,勤勤懇懇,就是為了給兒子創造更好的生活環境,難道現在要把唯一的房子讓給侄子?
那天晚上我們誰也沒睡好。
我翻來覆去想著,我嫁到這個家庭十幾年,始終尊敬婆婆,孝順公婆,每逢佳節都帶著禮物去看望,現在公公已經過世,我們也定期給婆婆送錢送物,為什麼到頭來,我們辛苦買下的房子卻要給別人?
隔壁王大嬸家的收音機傳來《渴望》的主題曲,那憂傷的旋律更加重了我的心事。
"大勇,咱們不能這麼稀里糊塗就把房子給了。"黑暗中,我悄聲說。
丈夫翻了個身,沒吭聲,但我知道他也沒睡著。
我和李大勇向來性格溫和,不善爭執,但這次事關我們和兒子的未來,我決定一定要據理力爭。
連著幾天,我和丈夫都沒去婆婆家,心裡憋著一股氣。
直到一個周日的早晨,門鈴聲突然響起,小叔子媳婦春花來敲門了。
"嫂子,都幾天了,媽說你們商量得怎麼樣了?"她一進門就直奔主題,目光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彷彿在丈量房子的大小。
我心裡一陣火起:"什麼怎麼樣了?那是我們的房子!"
"嫂子,你別這樣嘛,我家條件你也知道,侄子馬上結婚了,總不能租房子吧?這孩子從小就沒福氣,他爸沒能耐,分不到房子。你和哥多好啊,有單位的房子。"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廚房的牆上掛著的火腿腸都被她看見了,眼睛滴溜溜的。
"那是單位分的?那是我們買的!我們花了兩萬多!當時可是東拼西湊,還找親戚借了不少錢!"我的聲音不自覺提高,茶几上的杯子都震了一下。
"買就買唄,反正便宜。現在市場上這房子值多少?至少五萬了吧?你們就當做好事了。"春花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那副委屈的表情。
丈夫從卧室走出來,臉色難看:"弟妹,這事我們要考慮考慮,不是說給就給的。"
"那考慮多久啊?小軍下個月就要相親了,女方家第一個問題就是有沒有房子!"春花的聲音提高了八度。
"我說了,我們考慮考慮。"丈夫的語氣明顯不耐煩了。
春花見狀,知道今天討不到好處,悻悻地走了。
小叔子媳婦走後,我坐在沙發上發獃。
屋子裡安靜得可怕,連窗外的鳥叫聲都清晰可聞。
這房子是我們的全部家當,是我們在這座城市的根。
想到這些年的辛苦,想到兒子將來的前途,想到我們還有尚未還清的債務,我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丈夫在我身邊坐下,嘆了口氣:"媳婦,我也不想給,但媽的意思......"
"你就知道媽媽,媽媽現在和誰住?和你弟弟一家住!她老了誰照顧?你弟弟一家!憑什麼她老了要你弟弟照顧,房子卻要從我們這裡拿?"我哭著說,手裡的手絹都揉皺了。
丈夫沉默了良久,突然說:"要不這樣,我們賣了這個房子,再添點錢,換個大點的,這樣總行了吧?"
這個提議讓我眼前一亮。
是啊,我們可以賣掉這個房子,再添點錢,買個大一點的。
房價最近幾年漲得很快,我們的房子至少能賣六七萬,再加上這幾年的積蓄,買個七八十平的新房子應該沒問題。
這樣既不用給侄子,又能改善我們的居住條件,還能給小雨一個更好的學習環境。
"這主意不錯!"我擦乾眼淚,心裡有了主意。
小雨放學回來,看見我們心情好轉,也跟著高興:"爸媽,我們要買新房子了嗎?"
"嗯,會有新房子的。"我揉了揉兒子的頭髮。
一周後,我們把這個決定告訴了婆婆。
老太太正在院子里擇菜,聽到我們要賣房子,手裡的菜葉子掉在了地上。
"賣房子?"婆婆明顯愣了一下,"賣了能掙多少錢?"
"現在房價漲了,至少能賣六萬。"丈夫說,眼睛看著地面,不敢直視婆婆的目光。
婆婆放下手中的活計,擦了擦手上的水漬,沉思片刻,點了點頭:"也行。不過既然要賣,老三家條件不好,應該勻出點錢給他們。"
我正想說話,婆婆繼續道:"給二十萬吧,他們家蓋房子正缺錢呢。"
我差點跳起來:"媽,您說啥呢?我們才賣六萬,全部六萬您讓我們給二十萬?您這不是為難人嗎?"
"哦,六萬啊。"婆婆似乎才反應過來,"那就給他們兩萬吧,夠他們家添個廁所的。"
小叔子一家明顯也愣住了,這麼一轉折,他們本來期待得到的整套房子變成了兩萬塊錢,差距也太大了。
"媽,您這是啥意思?之前不是說把房子給小軍的嗎?"春花急得直跺腳。
"你嫂子不同意,我有啥辦法?老二一家也不容易,小雨還要上學呢。"婆婆嘆了口氣。
"那,那您得說說他們呀!"春花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丈夫,眼睛都紅了。
"行了,別吵了!"小叔子李小海突然開口,"媽,我們自己想辦法,不用大哥大嫂的房子了!"
回家的路上,我像是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
原本以為賣房子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沒想到婆婆還是惦記著給小叔子家好處。
兩萬塊可不是小數目,相當於我和丈夫一年的工資了。
"我不同意!"我對丈夫說,"憑什麼我們賣房子還要給他們錢?他們家蓋房子關我們什麼事?"
丈夫沒說話,只是嘆氣,那深沉的嘆息聲像是扎在我心上的針。
晚飯後,我獨自坐在陽台上,看著遠處的燈火。
鄰居家傳來收音機里《牽手》的歌聲,那熟悉的旋律讓我心裡更加難過。
小雨拿著作業本過來問我題目,我心不在焉地回答著,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媽,您怎麼哭了?"小雨關切地問。
我趕緊擦乾眼淚:"沒事,媽媽眼睛進沙子了。"
那一晚,我輾轉難眠。
風吹過窗帘,月光灑在地上,我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房子可以再買,但親情一旦失去就難以挽回。
儘管我對婆婆的偏心有怨氣,但也知道,如果鬧得太僵,對誰都不好。
在這個看重情面的年代,親戚鄰居的議論可不是鬧著玩的。
第二天一早,我對丈夫說:"我想通了,咱們賣房子吧,但給小叔子家點錢的事,我有條件。"
丈夫驚訝地看著我:"你真想通了?"
我點點頭:"但我有條件。"
周日,我們全家人又聚在婆婆家。
院子里的老石榴樹開了花,火紅的花朵在風中搖曳,像是一個個小燈籠。
"媽,我們決定賣房子,換個大點的。"丈夫開口道,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婆婆點點頭,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那給你弟弟家的錢......"
"媽,我們願意給小叔子家一萬塊,但有個條件。"我打斷她,心跳得厲害,但還是鼓起勇氣說了下去。
屋子裡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甚至連窗外的麻雀都安靜了。
"以後每個月,您在我家住一周,在小叔子家住三周。畢竟,我們也是您的孩子,我們也想孝順您。"我慢慢地說,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誠懇而不是咄咄逼人。
婆婆愣住了,手裡的茶杯都差點掉在地上。
小叔子媳婦春花的表情也變得僵硬,眼睛瞪得溜圓。
"媽,這些年您一直住在小叔子家,我們確實有些虧欠。以後我們有了大房子,您來住也方便。再說,小雨也想多陪陪您。"我繼續說道,眼睛看著婆婆蒼老的臉。
婆婆沉默了很久,嘴唇動了動,終於開口:"老二媳婦,你這是拿我當交換條件啊。"
"不是的,媽。"我認真地說,"我只是覺得,如果我們是一家人,那就應該互相照顧,互相體諒。我們可以幫助小叔子家,您也應該公平地對待我們兩家。"
小叔子李小海站起來,臉憋得通紅:"大嫂,你這是什麼意思?嫌我們照顧媽照顧得不好?還是覺得媽在我們家特別好過,享福?"
"小海,你別這麼說......"婆婆拉了拉小兒子的衣角。
"沒有,我只是覺得作為子女,我們都有責任照顧媽。"我平靜地說,雖然心裡緊張得要命。
婆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丈夫,最後看向小叔子一家,沉默良久,終於嘆了口氣:"算了,我不去誰家住了。你們賣了房子,錢自己留著吧。老三,以後你侄子結婚的事,咱們自己想辦法。"
小叔子低著頭沒說話,春花撇了撇嘴,眼睛都紅了,抓起包就往外走。
小雨不明所以地看著大人們,小聲問我:"媽,外婆不高興了嗎?"
我搖搖頭,輕聲說:"沒事,大人的事。"
我和丈夫回家的路上,九月的秋風吹拂著街邊的梧桐樹,落葉在風中打著旋兒。
"你這招真狠。"丈夫突然說,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幾分佩服。
"我不是故意的。"我停下腳步,"我只是希望公平一點。如果我們真的是一家人,為什麼永遠都是我們付出,他們索取?"
丈夫長嘆一聲:"可媽現在肯定不高興了。"
"她不高興不是因為我的提議,而是因為她意識到自己偏心了。"我說,"一個家,不能只有一邊付出。"
丈夫沉默了,但我知道他心裡認同我的話。
回到家,小雨問我:"媽,我們真的要搬家了嗎?"
我摸了摸兒子的頭:"是啊,我們要換個大房子,給你一個獨立的書房,這樣學習起來更方便。"
小雨高興地跳了起來:"太好了!我一定好好學習,將來考上重點大學!"
看著兒子天真的笑臉,我心裡的陰霾一掃而空。
是啊,為了兒子,為了我們的小家,我必須堅持自己的原則。
三個月後,我們賣掉了老房子,又貸了點款,在新開發的小區買了套九十平的新房。
新房子有三室一廳,雖然裝修簡單,但比起老房子寬敞明亮多了。
最重要的是,小雨有了自己的房間,可以安靜地學習了。
搬家那天,婆婆來了。
她穿著一件深藍色的確良外套,手裡提著一個竹籃子,裡面裝著幾個剛從樹上摘下來的石榴。
"媽,您怎麼來了?"我有些吃驚,因為自從那次談話後,我們之間的關係變得有些微妙。
婆婆站在新房的客廳里,環顧四周:"不錯,比原來那套大多了。"
她的目光在新家的每個角落停留,最後定格在小雨的書桌上。
那是我們特意為兒子買的,上面還放著一盞老式的檯燈,是公公生前用過的。
"媽,您要不要在這兒住幾天?"我試探著問,心裡忐忑不安。
婆婆笑了笑,那笑容很柔和,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行啊,反正現在我也有時間。你小叔子一家搬去城郊蓋新房了,這陣子家裡挺冷清的。"
我愣了一下:"他們蓋房子?用什麼錢?"
"他們自己的錢唄,還能是誰的?"婆婆白了我一眼,"你小叔子這些年也攢了些錢,再加上單位借了點,湊合著蓋了。"
我和丈夫對視一眼,心裡都有些驚訝。
原來小叔子家也不是沒有能力,只是一直想著占我們的便宜。
這讓我心裡的愧疚感少了幾分,但也多了幾分無奈。
晚上,婆婆坐在新房的陽台上,望著窗外的燈火。
夜已經深了,小區里只有零星的幾戶還亮著燈,遠處的路燈像是夜空中的星星,一閃一閃的。
"媽,您在想什麼?"我端了杯熱茶給她,小心翼翼地問。
幾個月不見,婆婆似乎又老了一些,眼角的皺紋更深了,手上的青筋也更明顯了。
"我在想啊,我這輩子,對你們幾個孩子是不是太偏心了。"婆婆接過茶,慢慢地說,聲音裡帶著幾分滄桑。
她抿了一口茶,繼續道:"老二媳婦,那天你說的話,我想了很久。我一直覺得老三家條件差,需要多幫襯。可我忘了,你們也不容易。"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婆婆不是不明白道理,只是母親的心總是向著她認為弱的那一方傾斜。
"媽,我不是不願意幫助小叔子,只是......"我鼻子一酸,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我明白。"婆婆拍拍我的手,那隻布滿老繭的手溫暖而粗糙,"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偏心了。我這個人,就是心軟,看不得孩子受苦。但我忘了,你們都是我的孩子,都應該平等對待。"
月光灑在婆婆的臉上,映出了她眼角的皺紋。
在那溫柔的月光下,我彷彿看見了一位普通的母親,一位為兒女操勞一生的母親,一位有缺點但也有愛的母親。
"媽,您以後可以經常來我們家住。"我真誠地說,心裡的結解開了。
婆婆笑了:"行啊,反正老三家那邊現在忙著蓋房子,亂七八糟的,我去了也添亂。再說,我也想看看小雨功課學得怎麼樣。"
聽到婆婆提到兒子,我心裡一暖。
原來,婆婆也在乎我們家的小雨,只是表達的方式不同罷了。
那一晚,我做了個夢。
夢見我們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飯,笑聲不斷。
醒來時,窗外已經天亮,陽光透過窗帘縫隙灑進來,照在新房的牆上,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帶。
丈夫還在熟睡,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我輕手輕腳地起床,去廚房準備早餐。
婆婆已經在廚房裡忙活了,她系著圍裙,正在和面。
"媽,您這麼早就起來了?"我有些驚訝。
"習慣了,睡不著。"婆婆笑了笑,"我給你們做包子,你小時候不是最愛吃我包的菜包子嗎?"
我愣住了,因為我從來沒告訴過婆婆我喜歡吃什麼。
"媽,您怎麼知道我愛吃菜包子?"
婆婆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幾分慈愛,幾分狡黠:"你以為我不知道?當年你和老二訂婚,來我家吃飯,我包的菜包子,你一個人吃了三個呢。"
我瞬間紅了臉,沒想到婆婆還記得這麼久遠的事。
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婆婆也在默默地關注著我,記住我的喜好。
那一刻,我心裡湧起一股暖流。
房子,終究只是房子,它可以買賣、交換、拆除、重建。
但親情,卻是無價的。
在這場關於房子的爭執中,我們各自認清了自己的位置,也重新找到了家的意義。
婆婆後來常住在我們家,雖然有時還是會去小叔子家。
小叔子家的房子蓋好後,侄子也結了婚,生了個胖小子。
日子漸漸回歸平靜,只是這平靜中,多了幾分相互理解和尊重。
1999年,小雨考上了重點高中,名列前茅。
婆婆高興得合不攏嘴,逢人就說:"我孫子,將來要上北大、清華的!"
去年春節,全家人又聚在一起吃飯。
新房子里,牆上掛著小雨的獎狀,客廳的角落放著我們全家的合影。
婆婆舉起杯子:"來,咱們家人團圓,干一杯。"
我和丈夫相視一笑,舉起杯子。
看著婆婆滿足的笑容,看著兒子陽光的笑臉,我突然想起一句話:家和萬事興。
房子雖小,但只要有愛和理解,就能容得下一個溫暖的家。
人間煙火,家長里短,不過如此。
在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學會放下,學會堅持,學會包容,或許才是最珍貴的財富。
當窗外的風吹過梧桐樹葉,當遠處的廣播里傳來熟悉的旋律,我知道,這就是家的聲音,這就是生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