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三游赤壁，藏著人生的三重境界

元豐二年，蘇東坡遭遇「烏台詩案」，被貶黃州。

昔日的好友作鳥獸散，家眷親屬也遠在他鄉。

他孤身一人，心境慘淡，只能寄情山水以遣苦悶。

那幾年，蘇東坡時常出入阡陌，四處漫遊。

距黃州知州官邸數百步，少西山麓有一片壁立的斷崖，傳說是周瑜大破曹軍的古戰場——赤壁。

此處斷石堆雲，驚濤裂岸，風景最是優勝。

他數次暢遊，先後寫下了《念奴嬌·赤壁懷古》和前後《赤壁賦》。

這三篇文章，歷經歲月淘洗，都成了千古絕唱。

作家@意公子，曾深度解讀過這三篇文章。

她認為，蘇東坡三游赤壁，恰巧對準了人生的三重境界。

初入人世的惶恐，閱歷豐盈後的堅韌，心境豁達後的頓悟……

人活一世，也好似攀登險峰。

一步有一步的艱難，一步有一步的風景。

而等踏遍坎坷，傲立山頂，內心又是另一番境地。

1

第一重境界：

人生大夢一場，接納世事無常

元豐五年，蘇東坡被貶黃州第三年的暮春。

這天，他與三五好友結伴出遊，第一次來到了赤壁。

江水滾滾，亂石穿空，驚濤拍岸，白浪如雪。

一時間，他思緒萬千，歷史長河中的風流人物，齊齊向他走來。

橫槊賦詩的曹操、騎馬射虎的孫權、聯吳抗曹的諸葛亮、足智多謀的周公瑾……

他們意氣風發，揮斥方遒，在公元208年，上演了驚險刺激的赤壁之戰。

《三國志》的描述是：

「時風盛猛，悉延燒岸 上營落。頃之，煙炎張天，人馬燒溺死者甚眾。」

曹操幾十萬大軍，就在周瑜的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再遙想到九年前，剛娶了小喬的周瑜，更是雄姿英發。

但轉即一想，就算是江山如畫，豪傑無數，也都成了故國往事。

梟雄曹操，想不到他死後，會被司馬氏竊國；風光如周公瑾者，36歲英年早逝。

就連氣勢浩蕩的三國時代，也被時光匆匆捲入歷史塵埃。

蘇東坡喟然長嘆：人生如夢啊。

世事無常，恍如大夢一場，哪有什麼長長久久的安穩繁榮？

想當年，蘇東坡也是耀眼奪目的文壇新星，也被朝廷寄予過厚望，也曾風光得不可一世。

但誰又能料到，厄運陡然降臨，順境瞬間顛倒，他被拋入蠻荒，前程功名毀於旦夕。

就算他不服、不甘、不認命，卻也無計可施、無處可去。

只能接納此等無常，在看不見未來的日子慢慢熬著。

《佛說無常經》中云：

「大海深無底，亦復皆枯竭，大地及日月，時至皆歸盡。未曾有一事，不被無常吞。」

人這一生，風光得意偶爾有時，遺憾痛苦才是尋常。

你我如不系之舟，沉浮於命運的濤浪。

上一刻順風順水，下一刻就風高浪急；上一刻還挺立潮頭，下一刻就可能歸於沉寂。

即便你耿耿於懷，難以釋然，但也得硬著頭皮扛住命運的撞擊。

這是生而為人，必經的第一重境界。

2

第二重境界：

清風明月間，暢遊人生

自從暢遊一次後，蘇東坡對赤壁是念念不忘。

同年七月十六日，他又去了赤壁。

但較之上次，此次遊歷，大有不同。

先是，氣候變了。

暮春的冷風颼颼，成了初夏的清風徐來；江岸的驚濤拍岸，成了脈脈的水波不興。

再者，地點變了。

蘇東坡不滿足於只在岸上遙想，他一箭步踏上小船，飄飄然游江去了。

還有，時間變了。

這天他從傍晚玩到月出西山，從月出西山玩到東方既白，通宵達旦，盡興而歸。

在之後所作的《赤壁賦》中，蘇東坡生動還原了那日的場景。

那日，他酒至微醺，唱起了歌，同行的好友則吹起了洞簫。

就在這時，朋友忽然哀嘆：

「你看，八百年前的曹操，率領八十萬大軍沿長江東下，攻荊州奪江陵，橫槊賦詩，臨江斟酒，戰船延綿千里，旌旗遮住了長空……最後不也死了嗎？人這輩子，無論怎麼活都將化為灰燼，就像這江水流逝一樣，就像月出月落一樣，不可改變，無法阻擋。活著，到底有什麼意思？」是啊，人這輩子，忙忙碌碌一生，最終不過一死，到底活著有什麼勁？

為名利奔忙，名利終成空，為感情而活，感情終會散；

去建功立業，很可能白忙一場；那獨善其身，又被世人遺忘。

想著想著，心中不免悲戚。

然而，蘇東坡卻不這麼認為。

他說，你換個角度看：

「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

天地萬物的確變幻莫測，但也有不變的、永恆的一面。

就像這江上的清風，這山間的明月，它入了你的耳朵便有了聲音，入了你的眼帘便有了形色。這是大自然的恩賜，人可以盡情享受。

所以，又有什麼好羨慕、難過的呢？

「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大自然的恩賜，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人盡可享受。

只要你願意，你就能去吹風賞月，只要你想變好，你就能救自己於水火。

他貧困時開荒種地，無聊時四處遊歷，空虛時讀書寫字，煩悶時聚客飲酒……

他總能找到排遣寂寞對抗困頓的辦法，總能一次次從低谷爬到山頂看月亮。

有人說，《赤壁賦》中的朋友，其實是過去的蘇東坡，是那個在痛苦中苦熬的自己。而文中的蘇子，則是歷經磨難後涅槃重生的他。

一問一答間，蘇東坡寬慰過去的自己，也告訴世人：

人生沒有坦途，走到最後，沒有一個人不是千瘡百孔。

緊抓著痛苦不放，一遍遍折磨自己，人只能越活越絕望。

瀟洒地生活，感受天地間的美好，則是更高明的活法。

大膽地去經歷，去接受，去遇見。

去迎接命運的狂風驟雨，也迎接生活里的雨後彩虹。

只要不自棄，人就能活得熱烈且有意義。

3

第三重境界：

看空一切，終得自在

蘇東坡的前後《赤壁賦》，各有千秋。

前《赤壁賦》文辭優美，氣勢高昂，而後《赤壁賦》則雋永深刻，讓人清醒。

還是元豐五年，二游赤壁後，蘇東坡十月份又去了。

這一去，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短短三個月，風景宜人的赤壁灘，竟顯出一派肅殺之相。

寒風瑟瑟，霜打落葉，荒山高聳，月色凄厲。

從柔和到冷峻，從延綿到陡峭，蘇東坡不由得感慨：「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

一段時間沒來，他都有點認不出了！

眼看游江太冷，蘇東坡當即決定——爬山！

只見他停船上岸，撥開雜草與虯龍一樣的樹枝，在陡峭的山路上跋涉。

他一會兒蹲在虎豹形狀的怪石上喘息，一會兒在猛禽做窩的懸崖上遠眺。

一會兒望向深不見底的水潭，一會兒又看向好像有仙鶴翩飛的雲端仙境。

就在這時，狂風驟起，鳥獸哀鳴，嚇得他慌忙下山，躲回家中。

這天回家後，他做了個夢，夢見仙鶴來訪。

這隻鶴，倏爾變幻身形，成了一道士，拱手問他：

「赤壁之行還快樂嗎？」

蘇東坡追問：「你，就是那隻仙鶴嗎？」

道士不答，含笑而去。

蘇東坡驚醒，舉目四顧，開門尋找，卻看不見蹤影。

每每讀到此處，總有一種很朦朧的飄忽感。

這個世界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四周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蘇東坡沒有給出答案。

但他在後《赤壁賦》的結尾里，寫道：「開戶視之，不見其處。」

而在之前與仙鶴道人的一句問答後，蘇東坡感慨「嗚呼！噫嘻！」

哎呀！哎呀！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麼？

就是「什麼都找不到，一切終成空」的人生答案。

就像他一個人爬山，會遭逢險境，會辛勞恐懼，會寒冷凄切。

但他總有辦法令自己轉危為安，他可以匆匆回家，可以美美睡上一覺。

歷經這一切後回頭再看，困苦絕望也好，自渡求生也罷，都將隨風而逝消散於時光中。

就算你放不下過往，也回不到過去，就算你苦苦尋覓，也抓不住想要的一切。

倒不如，去釋懷，去看破虛妄雜念，看淡成敗得失，讓心回歸最空靈的境地。

無論遭遇什麼事，當你心緒變得平和，就能照見生命的本質，心無掛礙地度過餘生。

▽

關於蘇東坡和赤壁，還有一則趣聞。

在黃州的五年，蘇東坡常去赤壁撿石子。

這裡的石子，晶瑩如玉，顏色各異。

他搜集了上百枚，都用古銅盆盛起來，稱之為「怪石供」。

後來有一年，他將「怪石供」贈予廬山寺的佛印和尚。

佛印收到後，嗔怪他小家子氣，還打趣式地索要金銀玉石。

蘇東坡笑笑說：都是自然饋贈，石子與金玉又有何不同。

在人生的最低谷，蘇東坡撿的不是石子，而是天地間的趣味。而看空一切的他，視石子與玉石無異，破除了俗世的分別妄念。

當你心無掛礙，凡事往好處想，就算是普通的石子，也饒有一番趣味。

拜讀蘇東坡的赤壁，好似在漫漫人生路中跋涉了一番。

儘管生活有時艱難，我們也可以在慷慨的天地間，捕捉生活的美好，而後瀟洒痛快地活著。

熬過苦難，涉過險灘，心懷坦蕩，對這一切看開看空看淡，我們也能讓自己更豁達、更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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