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百元,人生转机
"老王,听说你倒贴一百块,把闺女退了?"小卖部里,王大爷嘬着烟袋锅子,眯眼问道。
这是1981年的冬天,天寒地冻,北风刮得人睁不开眼。
我正蹲在后院洗衣服,无意中听到了这句话。
手上的搓板停了下来,冰凉的水沿着指缝流下,却感觉不到寒意。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痛得喘不过气来。
我叫林巧云,是县纺织厂的一名普通女工,每月工资二十二元整。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二十二元已经不算少了,足够一个人的基本生活,可在相亲市场上,这点工资却显得微不足道。
我不是个漂亮姑娘,圆脸膀,黑黄皮肤,脸上还有几颗小麻子,但我勤快,手脚麻利,厂里的技术评比常常名列前茅。
"勤快有啥用?现在谁还看这个?"我娘常这样叹气,眼神里满是对我婚事的担忧。
我已经二十三岁了,在当时算是大姑娘了,村里同龄的姑娘大多已经出嫁,有的甚至已经抱上了娃娃。
通过同村王婶子的介绍,我和县粮站主任老王的儿子小王相了亲。
记得那天,我穿着唯一一件像样的蓝色的确良衬衫,搭配一条黑色裤子,紧张地等在县城茶馆的门口。
小王比我大两岁,中等身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读过书的人。
"小王在粮站当会计,每月四十多块钱呢,还有分粮油的福利,多好的条件啊!"王婶子事先这样对我说,眼里闪烁着羡慕的光芒。
相亲那天,小王话不多,只是简单问了我几个问题,我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
后来,小王送我到车站,临别时说了句"改日再见",我心里暗暗欢喜,以为这事有了眉目。
两家父母也见了面,大人们谈得还算愉快,说是年底就把婚事定下来。
我娘乐得合不拢嘴,天天跟邻居说:"巧云要嫁进粮站了,以后咱家可有救了!"
那段日子,我睡觉都是带着笑的,常常想象着嫁入县城的生活,不用再受工厂机器轰鸣之苦,或许还能分到一套新房子。
可世事难料,婚期还没定,粮站主任老王却突然登门,捏着一百块钱,满脸尴尬地说:"巧云啊,这事可能不成了。"
"为啥不成了?"我娘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颤抖。
老王支支吾吾:"小王觉得你们不合适,这钱算是给你的赔礼,别往心里去。"
我娘气得发抖:"我闺女哪里不好了?嫌我们家没门路是不是?还是嫌巧云长得不好看?"
我拉住母亲,默默接过那百元钱。
那时候,一百元可不是小数目,够普通工人半年的工资了。
可这钱拿在手里,却比针扎还痛。
老王走后,娘坐在炕头上哭了一整晚,一边哭一边骂:"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不就仗着当个小官吗?我闺女怎么就配不上了?"
父亲闷不作声地抽着旱烟,眼睛里的失望刺痛了我的心。
邻居王婶子见了我就啧啧感叹:"可惜了,粮站那工作多好啊,分房子又宽敞,一个月还有肉票呢!"
堂姐甚至劝我:"你就低个头,去求求人家吧,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村里人背后议论纷纷,说我是因为长相被嫌弃了,也有说是因为我家没有能说上话的亲戚。
我把那一百元钱贴在了枕头底下,每晚睡觉前都要摸一摸,仿佛它有魔力一般,提醒我这世间的残酷。
那段日子,我的眼泪只在被窝里流过,从不让人看见。
白天,我依旧准时去纺织厂上班,手脚麻利地穿梭在一排排的织布机之间,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只有晚上回到家,关上门,才会让委屈和不甘如洪水般宣泄而出。
"为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好?"我常常这样问自己,却找不到答案。
车间里的张大姐是个寡妇,比我大十岁,丈夫因工伤去世后,她靠一台缝纫机养活两个孩子。
她见我情绪低落,主动找我聊天:"小林,别想那些没用的,男人算什么?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
张大姐的针线活在县里很有名气,她会做各种时兴的衣裳,常有人专门找她定做。
"你手巧,要不要学学裁缝?"张大姐问我,"学会了这门手艺,饿不着肚子。"
在张大姐的指导下,我开始学习做衣服的手艺。
起初只是简单的缝补,后来慢慢学会了裁剪、缝制。
一个念头在我心头萌生——何不买台缝纫机?
春节过后,我拿着那一百元钱和自己攒的五十元积蓄,买了一台上海产的蝴蝶牌缝纫机。
这台缝纫机成了我最珍贵的财产,我给它取名"百元",时刻提醒自己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夜里,灯光下的"百元"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成了我家最动听的声音。
"巧云,你这么拼命干嘛?又不是没饭吃。"母亲心疼地问,看着我的手上已经结了厚厚的茧子。
"娘,我不想再被人看不起了。"我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那张全家福,眼神坚定。
那是我十八岁时照的,父母站在中间,我和弟弟站在两侧,笑得那么灿烂,好像未来充满了希望。
"你这孩子,就是心太高,不然也不会被人家退婚。"娘唠叨着,语气里却满是心疼。
"娘,您放心,我林巧云不会认命的。"我咬着牙说。
有人说,上天关了一扇门,必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那台缝纫机,就是我的窗户。
八三年,我开始接活计,白天上班,晚上加工衣服。
一件一件,从补丁到做新衣,我的针线活在小镇上渐渐有了名气。
有人开始称呼我"巧手林",这个外号让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巧云,听说王家那小子娶了县医院护士长的侄女,人家有城市户口呢!"王婶子有一天特意跑来告诉我这个消息,大概是想看我难过的样子。
我只是点点头,手里的剪刀依旧平稳地裁着一块花布。
"你不难过啊?"王婶子有些诧异。
"为什么要难过?"我反问,"各人有各人的缘分。"
王婶子走后,我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
说不难过是假的,但那又如何?人生还长,我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去的阴影里。
八四年,我的小本生意慢慢有了起色,每个月能挣四五十元,加上工厂的工资,已经比一般家庭收入高了。
"巧云,你看看人家李大妹,嫁了个干部,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哪像你,天天面对着缝纫机,这辈子怕是要打光棍了。"娘经常这样念叨。
我笑笑不接话,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
八五年,我攒够了钱,辞去纺织厂的工作,在村口租了间小铺面,正式开起了裁缝店。
店面不大,只有十几平方米,却是我人生的新起点。
"傻丫头,好好的铁饭碗不要,非要自己出来摸爬滚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父亲发了好大的脾气,几天不跟我说话。
娘更是急得直跺脚:"这下可完了,二十七八的姑娘,没工作,谁还会娶你?"
面对家人的不理解,我只能独自坚持。
开业那天,我特意用红纸写了个"开张大吉"贴在门上,可一整天下来,只来了三个顾客。
晚上回家,娘看我垂头丧气的样子,叹了口气:"早就跟你说不靠谱,现在知道难了吧?趁早回厂里去求求领导,兴许还能回去。"
我倔强地摇摇头:"我不会放弃的。"
第二天一早,我又准时开了门,坐在缝纫机前等待顾客上门。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的手艺越来越好,顾客也渐渐多了起来。
特别是我设计的一款改良旗袍,既保留了传统的韵味,又方便日常穿着,很受年轻姑娘欢迎。
半年后,我的小店已经小有名气,常常需要提前预约才能做衣服。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我买了新自行车,给家里添了电视机,还换了新家具。
父母看着家里的变化,脸上的皱纉少了许多,对我的决定也不再反对。
"闺女有出息了!"父亲逢人便夸,那骄傲的样子,跟当年我考上高中时一模一样。
那年,邻居赵家办喜事,我穿着自己做的藏青色旗袍去贺喜,回头率特别高。
"这是巧云自己做的?真俊!比城里买的还好看!"村里的婶子大娘们围着我打量,眼里满是羡慕。
记得那天晚上,我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月光如水,照在田野上,整个世界都静谧而美好。
我忽然觉得,这些年的辛苦没有白费,我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
转机出现在八七年,我遇见了在县运输队开车的李师傅。
他是个老实人,常来我店里定做工作服,话不多,但眼神里透着真诚。
他比我大四岁,离过一次婚,没有孩子。
"巧云,你看李师傅人挺好的,又是正经工作,要不处处看?"张大姐给我们牵线搭桥。
刚开始,我有些犹豫,毕竟他是离过婚的人,在农村,这多少有些不光彩。
但接触下来,李师傅的踏实和善良打动了我。
他从不嫌弃我的过去,也不在意我比一般女人要强势一些。
"巧云,我就喜欢你这股子劲头,谁说女人就得依附男人?"李师傅常这样说,眼睛里满是赞赏。
我们谈了半年,成了家。
婚礼很简单,只请了些亲戚朋友,李师傅用积蓄买了一台收音机作为结婚礼物送给我。
"以后你做衣服的时候,可以听着歌,不会太无聊。"他腼腆地说。
这份体贴让我感动不已,心里暗暗庆幸,当初那桩退婚,反而让我遇见了真正的良人。
婚后,我们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李师傅跑长途运输,常常一周才回来一次,我守着我的小店,日子虽然辛苦,却充实而满足。
没想到,婚后第二年,老王主任居然来我店里做衣服。
他没认出我,只是听说镇上有个手艺好的裁缝,特意来定做一套西装。
我给他量尺寸时,他忽然愣住了:"你...你是林巧云?"
我笑了笑:"是我。您还记得啊。"
老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明显有些尴尬:"这些年,你...过得挺好啊。"
"托您的福。"我真心实意地说,把茶杯推到他面前,"要不是当年那一百块钱,我可能不会买缝纫机,也不会有今天的小店。"
老王愣住了,半晌才道:"你不怪我们家?"
"怪什么呢?您儿子不喜欢我,总比结了婚再后悔好。"我递给他一杯热茶,"这件衣服我不收您钱,就当谢谢您当年给我的机会。"
老王眼眶有些湿润:"巧云,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啊!当年小王被他舅舅说动了心思,非要娶个有城里户口的姑娘,我也是没办法......"
"都过去了,您别再提了。"我微笑着打断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现在挺好的。"
老王离开后,我站在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
命运的齿轮就是这样奇妙,当年那个让我伤心欲绝的决定,竟成了我人生的转折点。
八九年,我的小店已经发展成了县城小有名气的裁缝铺,还请了两个学徒。
那年底,我听说小王的婚姻出了问题,他媳妇嫌弃县城太小,非要去省城发展,两人常为此吵架。
再后来,传闻小王借钱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连粮站的工作都保不住了。
"你看看,这就是报应!"娘幸灾乐祸地说。
我却不这么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我们何必去评价别人的选择呢?"
九零年,我的女儿出生了,我和李师傅给她取名叫"百元",纪念那段特殊的经历。
小丫头粉雕玉琢的,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喜悦。
九一年,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全国,我的裁缝铺也与时俱进,开始引进新款式,甚至做起了服装批发生意。
李师傅辞去了运输队的工作,专门帮我跑外地进货,我们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九三年,我们在县城买了第一套房子,九十平米,三室一厅,明亮宽敞。
搬家那天,我特意把那台老缝纫机摆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巧云,家里都是新家具了,这老东西放着多碍眼啊?"李师傅不解地问。
我抚摸着缝纫机,笑而不语。
这台缝纫机,是我人生的见证,它承载了我的泪水、汗水和奋斗的历程。
九五年,"百元"上小学了,聪明伶俐的她常常让老师赞不绝口。
我把全部心血都倾注在女儿身上,希望她能接受最好的教育,将来走出这个小县城,看看外面的大世界。
"巧云,你和李师傅这些年真是出人头地啊!"村里人见了我,总是这样感叹。
我只是笑笑:"人要靠自己,不能总想着依靠别人。"
九七年,我们的服装生意越做越大,在县城开了第二家店铺,专门经营中高档成衣。
那年冬天,我在县医院做体检时,偶然遇见了小王。
他明显老了许多,眼角的皱纹和花白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岁。
"巧云......"他认出了我,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和尴尬。
"小王,好久不见。"我平静地打招呼,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熟人。
"听说你生意做得很大,还开了好几家店?"他试探性地问。
我点点头:"托大家的福,日子还算过得去。"
小王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当年的事,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反而要谢谢你。"我真诚地说,"如果当年我们结婚了,我可能永远不会发现自己的潜能。"
离开医院,我心里异常平静,那个曾经让我彻夜难眠的退婚,如今已经成为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
零零年,"百元"考上了重点高中,那年她才十岁,是班上最小的学生。
看着女儿骄傲的笑脸,我感到无比满足。
零二年,我们的服装生意已经扩展到了周边几个县城,年收入达到了几十万元。
李师傅提议把钱投资到房地产,我却坚持要办个小型服装厂。
"还是做自己擅长的事比较靠谱。"我说。
服装厂开办后,效益很好,我特意从农村招了一批跟我当年一样渴望改变命运的姑娘,教她们做衣服的手艺。
"林老师,我能像您一样成功吗?"有个年轻姑娘问我。
我拍拍她的肩膀:"只要你肯付出努力,什么事都有可能。"
零五年,"百元"如愿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成为我们村第一个考入首都高校的学生。
送女儿去北京的火车上,我忍不住回想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从那个被退婚的普通女工,到如今拥有自己事业的成功女性,这一路走来,有太多的酸甜苦辣。
女儿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握住我的手:"妈,我以你为荣。"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热泪盈眶。
这些年来,我从未停止过奋斗,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给女儿树立一个榜样——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轻易认输。
如今,我已是镇上小有名气的企业家,拥有一家服装厂和三家专卖店,员工近百人。
人们已经忘记了当年那个被退婚的姑娘,只记得现在这个自信、坚强的"巧手林"。
有时回想起来,我反而感谢当年那段退婚经历,正是那一百元钱,成就了今天的我。
前些日子,我回老家看望父母,听说老王主任去世了。
我特意去吊唁,看到小王站在灵堂前,鬓角已经全白,眼神中满是疲惫和苍老。
据说他这些年生意失败,欠了许多债,妻子也离开了他,一个人带着孩子艰难度日。
"巧云姐......"他看到我,眼眶湿润。
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上了香,给老王送行。
走出灵堂,我在心里默默地说:"老王,谢谢您当年的一百元,它改变了我的一生。"
那一百元钱,已经被我裱起来挂在店里最显眼的位置,提醒我: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没有谁能真正打垮一个不肯认输的人。
如今,每当我看着那张发黄的百元钱,心中总是充满感慨——人生的转机,有时候就藏在看似最糟糕的事情里。
那年的退婚百元,竟成了我人生最大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