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回家是對的。
對着窗口,陸陽連喊三聲,窗邊斜陽化為餘暉隱藏進角落的暮光里,三聲過後,呼喊漸變為吼叫。
沒回家是對的。
幾乎每個熊孩子,面對鬧心的父母,總會拋出這麼一兩句看似快意的話。
不過,只是看似快意罷了。
言者無意,聽者,卻融進心去。
作為陸陽的頭號且唯一粉絲,陸茜清楚地知道,兒子發泄的言語聲中,自己扮演的角色有多令其厭煩。
捫心自問,她只單想擺脫慈母的標籤。
不都講慈母多敗兒嘛。
拿上周舉例,孩子放假,窩在家裡沙發上看手機,閑適快要溢出那張小臉,再看看別人家的孩子都端坐於書桌前,同五年中考三年模擬奮戰。
想到這,氣不打一處來的她衝上前去,奪下兒子手中的手機,扔到地板上。
剛裝修鋪陳的地板磚光滑白凈,手機應聲落地,半空中划出道並不美麗的同心圓。
落在地上,如砸中母心。
三年前,遠非如此。
三年過去,今非昔比。
陸茜實在想不到,兒子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當初最多算頑皮,現在呢?背道而馳遠超出頑皮的既定界線。
她自認並非慈母,卻依然沒把孩子帶好。
眼下,正處於孩子成長階段的最重要時期,學校已經下達最後通牒,三個字——管不了,如果家長再不嚴加管教,讀書怕是難了,跟樓下王叔學攤煎餅倒有戲。
攤煎餅怎麼了?王叔是好人。
你!大人說一句頂一句,吃巴掌吧。
來呀。
陸陽覥着臉,玩世不恭的表情愈發放大起來,七月的蟬鳴聲不絕於耳,對於剛搬來舊城區的母子二人而言,太過聒噪。
陌生環境以各種不適,成了至大困擾。
先前那座名震四方的學校里,陸陽數次考試成績不合格,以考核名次招生為名,兒子被名正言順地踢了出來。看着滿不在乎的兒子, 陸茜嘆息着搖搖頭。她知道,孩子離優秀二字越來越遠,甚至於達到及格線都很難。
古話說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真的為時未晚?
刺啦——油落入平底煎鍋,陽光落入王叔斑白的鬢角,放心,為時不僅未晚,且尚早呢。
相信我。
蔥花撒入,旋轉出好看的扇形。成長不就如鍋中煎餅那樣,起初混沌一片,兜兜轉轉於手下,現出曼妙的弧形。
喘着大口粗氣的陸陽,跑到攤位前,巴巴地望向王叔,又瞅了眼 自己的褲兜,空空如也。
喏,給你。
不要,大丈夫不受嗟來之食。
喲,小夥子懂得怪多,沒攤好而已,吃吧,不妨礙。
真的?
真的。
夏日傍晚,風徐徐穿插過陸石河畔早生的蓮葉,落日餘暉映在少年的臉上,一切看起來都充滿希望。只是,想到回家,陸陽心頭那點希望便被懼怕湮滅。自從三年前爸爸悶聲不響離開,媽媽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對自己再無往日的溫柔。
像網上傳濫的段子,她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機械人。也是從那時起,他越來越喜歡在路上折騰,哪怕是看水溝里的浮游生物,陸陽不明白,渺小如他們,為何還要選擇力爭上遊。
或如樓下攤煎餅的王叔,努力的價值又在何處。
為啥不努力呢?王叔的反問如當頭一棒,給了陸陽一激靈。
試試換位思考。
你已經處於谷底,但凡現在動一動,都是好兆頭的開始。只要行動,皆為上升。
早點回家吧孩子,你媽一個人拉扯你不容易,趁一切都還來得及。她做了一大桌好吃的等着你呢。
信你個鬼。
嘴上雖這麼說,做着鬼臉的陸陽腿下卻格外誠實,河水倒影里,少年游魚般的身形飛快濺起浪花。王叔將撒入蔥花的煎餅裹起,漁陽唱晚,有載客歸來的舟楫靠岸,裊動圈圈漣漪。
誰不是初次為人父母,怕溺愛又唯恐過於嚴苛嚇到孩子,更況乎單親家庭。
同樣的話,王叔也對做母親的陸茜說過。說這話時的王叔一臉靦腆,臉羞紅如少年。
慈母,可不只會敗兒。
陸茜所缺失的,不過是背後肯定她作出每個決定的風向標。
陸陽打心底覺得,王叔就是最好的參照。(作者 劉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