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二春天
第四節放心不下
太皇太后馮氏對孝文帝多年的培養，尤其是經過了俸祿制、均田制和三長制等重大改革的淬鍊，她認為孝文帝的心智的確過得硬，對孔儒文化的了解和崇拜，對太皇太后《勸戒歌》、《皇誥》里闡述的思想，治國惠民的理論、思路，也打心眼裡認可，執行起來也是風生水起，可圈可點，有模有樣，甚至有許多運作的方法都讓太皇太后心服口服，實在是有青出於藍勝於藍的感覺，太皇太后為此不知默默地高興了多少次。然而太皇太后依然會在某種情況下，某種時刻，會有疑慮，會有許多個疑問出現在她的腦海里，甚至於為了一個萬萬不可以說出口的念頭，攪了她的夢，讓她醒來之後難以再次閉上眼睛。
如果太皇太后壓在心底的那點擔心，真的存在的話，那將成為禍根，就如高大的宮殿，有一根最最吃力的頂樑柱被蛀蟲蠶食了，就像千里大堤，有一處螞蟻的洞穴，被水泡大了，這種看起來不打眼的禍根兒，一旦出問題，就會釀成大禍，天塌地陷一般，絕不可低估了它的危害。
太皇太后最為擔心的，就是孝文帝拓跋宏關於他父親和母親的死，他在心裏是如何糾結的？難道他是徹底的想開了？是暫時把它壓在了心裏的某一個角落？還是根本沒有忘記，每時每刻都像柴薪一樣燃燒着，他只是為了大局的利益，一直用強大的抑制力穩定着自己的情緒？那麼什麼是他的大局？是得來不易的江山盛世？是付出血的代價換來的改製成功？如若不是這些，那他的大局，難道只是保住自己的皇位？如果正是這樣，那就太可怕了，一旦時機成熟，孝文帝會不會對她出手？太皇太后嚇出了一身冷汗。
當然，太皇太后畢竟不是一般的女人，貴族血統給她的基因，姑母馮昭儀給她的智慧，文成帝給過她的見識，李奕曾經給過的夢想，王睿給過的充實，李沖給過他的默契，滿朝文武在她主政期間給過她的擁戴，已經讓她的內心變得十分強大和自信，她不會因為一個夢、一個假設，脆弱得不堪一擊，或者說內心築起的長城就此倒塌。
幾場夢之後，太皇太后的狀態如舊，行事風格也沒有變化，對待皇上、大臣，對待那些不離不棄的身邊人，也沒有絲毫的改變，一切依然是風調雨順，花好月圓。然而她秘密地約見了一個皇上身邊的太監，那個太監的確是太皇太后的人，只是從來沒有給他安排過機密的任務，多次叮囑他，一定要照顧好皇上的身體，皇上是所有人的希望。此次，太皇太后說了，皇上的一言一行，都要告訴她。事情雖然做得密不透風，孝文帝根本沒有察覺，然而太皇太后卻沒有得到絲毫「有用」的消息。這隻有兩種可能，一是皇上他太厲害、太強大了，沒有露出任何的蛛絲馬跡，二是太皇太后想得多了，有些小題大做了。馮氏正在喝茶，一個人發獃，聽了消息後，她半響沒有反應，那個小太監走了多時之後，她忽然呵呵地發出笑聲來。貼身宮女，不解地問：「皇奶奶，為何發笑？」
「呵呵呵，哀家高興，常常能夠自己笑出聲來，沒把你們嚇着吧？呵呵呵------」
太皇太后並非是《論語》里講得「君子坦蕩蕩」之後的那句，「小人長戚戚」，自己與自己過不去。她所擔心的，在孝文帝身上當然存在。不管「子貴母死」之例制多麼地殘酷無情，拓跋宏的生母李夫人畢竟是死在太皇太后的手上，太皇太后可以忘記了，後宮的女人們可以忘記了，所有的人不再提及此事，但是孝文帝不會忘記，除非他是個傻子，被爹娘的死嚇傻了，少年痴呆了，否則的話怎麼可能忘記。太上皇服毒而亡，始終是個謎。太上皇他想不開了，走了一條不歸路，與世長辭，告別這讓人厭煩而又擔驚受怕的紅塵，也十分可能。以拓跋宏的了解，太上皇的內心的確不夠強大，活得也累，做出的事情，也的確令人費解，比如他對美人厭倦，對男孩子反而有興趣，比如他好好的皇帝不做了，要讓給拓跋子推，比如他禪讓了皇位，又要當太上皇，把皇權再次握在手裡等等，都是做得出人意料，能夠讓滿朝文武的輿論為之「沸騰」的事情。但是濃重的父子情，讓他不願意相信太上皇服毒自殺是真的，他寧願相信，如人們說猜想的一樣，是被毒死的。
太皇太后設計毒死太上皇，孝文帝亦不肯相信。太皇太后毒死太上皇的理由不充分，為了皇權？為了皇權的話，當時太皇太后就不會主動還政給太上皇的。為了李奕的死，還算說得過去，但李奕死了幾年，太皇太后沒有動手，為什麼要在太皇太后受傷的心得到了撫慰之後，才動手？那是為了當下的緊張局勢，要說緊張也緊張，全城戒嚴了，要說不緊張也根本不算緊張，軍權都在太上皇的手裡，太上皇若是不開心了，殺了太皇太后倒是容易，也合情合理，太皇太后給太上皇服毒，而且是在太上皇的宮裡，有十八個理由可以讓太上皇不用喝下去。當然這件事情可以調查，再難的案子，刑部一查就清楚了，但是這個案子孝文帝不能查，甚至提出疑問都不可以。這個案子只有一個歸宿，那就是永遠吊在孝文帝的心裏。讓他每當有空就去想想，就去探探。
為此孝文帝的內心，從來沒有過舒坦的時候。
孝文帝記起一件事情，當年太上皇與他一起在林子里遊獵。太上皇極喜歡一個遊戲，就是把自己餵養的一隻鷹，在林子里放飛，讓這隻鷹肆意的捕獵。那一次，鷹放飛不久，就銜着一隻鴛鴦回來，那隻鴛鴦被它拋在地下，還在臨死掙扎，翅膀呼扇呼扇地動着。隨行人員與太上皇、孝文帝看着這個場面，都為太上皇訓練出來的鷹歡呼。此時，天空中有一隻彩色的鳥，帶着悲鳴盤旋在頭頂之上，其叫聲十分凄慘。那隻鷹聞此聲，扇動翅膀準備出擊，被太上皇制止。太上皇發問：「如此，為何？」
衛兵回答：「臣以為，在地下將死的那隻鴛鴦必定為雌性，尋它而來的則是它的伴侶，一隻雄性的鴛鴦。」
太上皇問孝文帝：「皇上覺得呢？」
拓跋宏答道：「太凄慘了，可惜雌鳥已經無法救活，他們原本恩愛的伴侶從此以後再無法團聚了。」正說著，只見那隻彩色的鳥一頭栽倒地下，口吐鮮血而亡。使當時的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
第二天太上皇，下詔把那隻鷹放飛山林，從即日起，大魏王朝不準再飼養對自然界動物有攻擊性的猛獸猛禽，而且解散了專門為太上皇養鷹訓鷹的鷹師曹。
孝文帝想起這件事，不禁淚如雨下。於是吩咐總管準備車輦，他要去太上皇放飛獵鷹的林子看看。如今那片林子，已經長得遮天蔽日，茂盛紛繁，真是盛夏避暑乘涼的好去處。孝文帝忽然有了一個想法，他要親自向太皇太后奏請。
孝文帝拓跋宏奏請太皇太后說：「寡人在近郊的山林里，發現一個好去處，背山面水，深林茂密，請太皇太后移駕一去觀賞。寡人有心為了感恩太皇太后對大魏王朝的豐功偉績，對寡人的似海恩情，意欲在這裡修建一座報德佛寺。請太皇太后恩准。」
不久，一座寺廟在蒼翠的林海里落成，由孝文帝親筆題寫的四個金字「報德佛寺」在寺廟的上方閃閃發光，太皇太后親出席了寺廟開光儀式。從太皇太后的笑容里，可以看出她今天十分開心，是那種發自內心，按捺不住的激動。
太皇太后不知情，此寺廟感恩太皇太后只是名義，孝文帝的出發點，卻是紀念他早逝的生母李夫人和死得不明不白的太上皇。
作者簡介
任勇，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大同市作家協會主席，山西省作家協會委員，大同市傳統文化促進會顧問，長期從事文學創作，曾出版散文集《未必出行》、隨筆集《一葉菩提》和《家長里短》，長篇傳記文學《馮太后傳》，小說《黃花女人》被改編為同名電影拍攝並上線，系列歷史散文集《這就是北魏》由商務國際有限公司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