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8月份的一天,哈軍工院長兼政治委員陳賡,親自召集預科第三期學員新生,在學院的中心廣場上,做了一次報告大會。
一個小時後,陳賡口乾舌燥地喝了一茶缸開水,準備休息一下,而就在這時,從下面突然遞上來兩個小紙條,陳賡低頭一看樂了,原來上面寫着:
「陳院長,要不然你下來走到中間,讓我們好好看看你長啥樣?」
陳賡作為一校之長,正在台上作報告,為何下面的學生,卻傳紙條讓他走下台,這是怎麼回事呢?陳賡最後又是如何處理這件事情的呢?
圖 | 陳賡將軍
作為新中國成立後第一座封閉化軍事管理的全日制軍事大學,哈軍工學院建學伊始,就將正規軍人生活的養成教育列為重中之重。
想要將一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普通高中畢業生,訓練成作風優良,敢打硬仗,具備一定軍事化素養的軍人,絕非一朝一夕可以成就的事情。
畢竟,行軍打仗,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就算一些上過戰場打過仗的老革命幹部,如果不抓正規軍事化教育,時間長了,也會變得拖拖沓沓,一點也沒個兵的樣子。
圖 | 哈軍工學院
而早在1953年4月初的時候,陳賡就特意命令哈軍工學院的隊列部,將全院在職幹部,分別編練為3個大隊和12個中隊。
每天和哈軍工學院的新生,一起學習解放軍軍隊紀律、隊列、內務三大條令,進行最嚴格的軍事化訓練。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方式偷懶耍滑,違者嚴肅處理。
圖 | 哈軍工學員正在訓練
為了充分調動哈軍工在職幹部的積極性,陳賡還專門召開了行政隊列的專項工作會議,在會議上,陳賡提出了16個字的大方針:即「以身作則、教養兼施、就地糾正、追上一級。」
同時,陳賡特意指出:「在哈軍工學院內部,決不能放過任何一件違反軍規軍紀的事情,各級單位要隨時起到監管和登記的作用。
但凡出現違規違紀的人或事,絕不姑息,必須嚴肅處理,一旬一報,做到定期公布與評比。」
哈軍工學院規定:新生學員入伍進學後,要嚴格執行「一日生活制度」。顧名思義,從早上起床,到晚上熄燈睡覺,都要嚴格按照學院規定的作息時間和規矩辦事。
圖 | 陳賡大將
早晨只要聽見起床號聲,必須在最短時間內穿衣下地,然後跑到樓下集合出早操。晚上熄燈號一響,學員必須齊刷刷熄燈睡覺,誰也不準嬉笑打鬧。
學院組織的集體活動,必須統一着裝,整隊帶出,全隊帶回。
每到周末時,哈軍工學院還會專門命令以班級為單位,檢查軍容風紀和整理內務,如果有人外出,必須打報告請假,回學院必須銷假。
上課和到食堂打飯,必須做到兩人成伍、三人成行,嚴禁嘻嘻哈哈聊天,路上與同學和教員相遇,必須抬手敬禮,嚴禁默然而過。
外出請假到電影院看電影,或者下館子吃飯時,只要假期時間接近,哪怕電影未散場,哪怕菜品還沒有齊,也得趕回學院進行銷假。如果有人害怕等公交車耽誤時間,那就跑步返回學校。
可以說,這樣的規章制度,已經有些不近人情,是完全按照軍隊標準來執行的。
圖 | 哈軍工門前的陳賡雕像
哈軍工建校的宗旨,就是為了給軍隊補充新鮮血液,提供儲備幹部,所以不需要弱不禁風,只會死讀書,讀死書的書獃子。
學員們必須提前適應軍隊枯燥乏味的生活,以免將來去了部隊手忙腳亂,那可就把哈軍工學院的臉丟盡了。
不過,在哈軍工學院內,有一個工作崗位,是學員們夢寐以求的,那就是臂戴黃色袖標、佩帶武器的值班員。
值班員是學院各級行政領導,在貫徹軍事條令上的得力助手,除了幫助管理之外,值班員有時還要在深夜檢查宿舍、替學員蓋被子。
如果發現病號,值班員必須在第一時間找醫生看病,所以,只要是有幸當上值班員的學員,都會感覺非常自豪。
圖 | 哈軍工學員訓練
可是,即便哈軍工學院的要求如此嚴格,但卻依然經常遭到蘇聯顧問奧列霍夫的嚴厲批評:「你們像什麼樣子?就是一幫披着軍裝的老百姓……」
一天上,蘇聯顧問奧列霍夫專門通知學院各部、系的領導幹部,在哈軍工學院的王字樓前集合,讓他們對文廟街上經過的軍人評頭論足,着重關注他們軍容、風紀、以及行軍姿態。
只要逮住一個行為舉止不規範的人,馬上就命令所屬單位的領導,對其進行嚴厲批評和改正後,才予以放行。
而蘇聯顧問奧列霍夫這一招殺雞儆猴,也直接震動了整個哈軍工,從此以後,全院誰也不敢馬虎,只要穿上軍裝,就必須時刻注意儀容儀錶,時刻提高警惕,坐到行如風,站如松,坐如鐘。
圖 | 蘇聯顧問奧列霍夫
9月份,開學季。蘇聯顧問奧列霍夫專程找到哈軍工學院的各系、各科主任談話,有的專科主任心理素質較差,面對滿臉嚴肅凝重的奧列霍夫,心裏非常緊張。
要麼就是聽不清奧列霍夫的問話,要麼就是回答吞吞吐吐,驢唇不對馬嘴,詞不達意,這樣的情況,讓奧列霍夫感到十分惱火。
所以在10月初的時候,奧列霍夫就特意親筆寫了一封言辭尖銳的信件,然後託人轉交給哈軍工學院的院長陳賡。
在這封信件中,奧列霍夫將各系的專科主任抨擊得一無是處,陳賡看後忍不住搖頭苦笑:「要按照奧列霍夫同志說的,那哈軍工的各系領導幹部,都應該主動辭職了。」
圖 | 陳賡大將
但蘇聯顧問奧列霍夫同志卻根本不在意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他是真的干一行愛一行,將哈軍工學院當成了自己的命根子。那種恨鐵不成鋼的負責精神,讓陳賡非常感動。
陳賡最喜歡奧列霍夫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哈軍工學院雖然是軍校,但卻也是新中國的高等學府,作為新中國成立後的第一所全日制軍校,它的一切,都應該是表率。
尤其是軍紀和軍事正規化制度,都應該敢為人先,特立獨行,因為一支軍隊,如果沒有過硬的紀律,那就是一盤散沙。
如果將來,哈軍工學院的學生走出去,去到軍隊里,卻不被人承認是軍人,只是一批穿着軍裝的大學生,那對於我們哈軍工學院的建校宗旨是背道而馳,甚至難以忍受的。
這樣的莫大恥辱,絕對不能出現在哈軍工學院里。」
圖 | 哈軍工學員合影
1954年8月份,哈軍工預科第三期,一共有1000餘名新生入校,其中絕大多數,都是不滿20歲的青蔥少年,他們都是各地重點高中的應屆畢業生。
這些孩子在進入哈軍工學院後,整個人的情緒依然處在考上大學金榜題名的興奮之中,滿臉未退的稚氣,渾身上下都洋溢着躁動不安的青春活力和求知慾望。
剛進入哈軍工學院的大門,他們就被強制性地套上了軍裝,雖然軍帽上少了一顆鮮艷的紅色五角星,但這1000餘名新生,卻立時感覺自己完成了從老百姓到軍人的升華。
言談舉止間,儘可能模仿學院內的軍事教員,時刻以軍人的身份自居,走起路來昂首挺胸,彷彿連說話喘氣的聲音都變了。
圖 | 哈軍工學員合影
可就在幾天後開始的軍訓中,這些新生就馬上被打回了原形,新生每天在哈軍工學院的操場上,周而復始,進行8個小時的士兵基本實操訓練。
「立正、稍息、齊步走、跑步走」等指令,都快讓耳朵磨起繭子了。而且無論日晒還是雨淋,都必須站軍姿、踢正步,訓練卧倒和匍匐前進,短短几天時間,1000餘名細皮嫩肉的新生,就開始叫苦連天。
腰酸背痛、大腿紅腫、手腳起血泡的痛苦,徹底打破了升入大學的美好幻想,一些牢騷和腹誹,也開始在新生中傳開了。
圖 | 哈軍工訓練
「誒,你們說咱們這是遭的什麼罪啊?這是上學啊還是來到軍營了,為什麼要練這個?太痛苦了,太難受了,早知道我就不報這什麼哈軍工學院了,我想回家了。」
「對啊對啊,現在仗都打完了,還練這些幹嘛?就算是以後上戰場打仗,也不用我們大學生啊,我們可是大學生,很金貴的,還這麼苦練幹嘛?」
「行了,都少說兩句吧,我那會兒去食堂打飯的時候,聽二期的老學員說,這只是開胃菜,以後還要到野營訓練作業場實操訓練呢,聽說那兒的生活條件和環境更加艱苦。」
圖 | 哈軍工學員合影
幾天後,突然發生的一起惡劣事件,直接震動了整個哈軍工學院,預科三期新學員,不斷有人因為受不了訓練的艱苦,思想開小差當了逃兵。
二期學員雖然也有逃兵,但卻只有2個,後來被抓了回來,已經洗心革面,訓練非常認真,重新獲得了哈軍工學院的入學資格。但沒想到預科第三期學員,逃跑的人數更多,反倒是讓陳賡感覺有些棘手。
一天,同住在一個宿舍,來自上海的四名新生一起溜走,全部當了逃兵,不過,這四名新生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竟然在逃跑前,專門在宿舍里留下了一張小紙條:
「我們上當了,我們是來上大學的,不是來當逃兵的,哈軍工學院欺騙了我們。」
圖 | 陳賡
陳賡看着紙條,心中的火氣難以壓抑,猛地拍案而起,憤怒地道:「上海,又是上海,第二期那倆就是上海的,現在可倒好,又有4個上海學生當了逃兵,簡直豈有此理?
這些人簡直就是在給上海人丟臉,把電話拿來,給我要通陳毅市長辦公室。」
而連續不斷逃跑的新生,也給陳賡敲響了一個警鐘,所以他立即就做出了一個決定:親自為預科第三期新生作一場大報告。
圖 | 陳賡大將
當天下午,陳賡就專門在王字樓前的中心小廣場前,召集哈軍工學院的預科第三期新學員、帶隊軍事教員和隊幹部們,主持召開了一次別開生面的報告大會。
烏泱泱上千人席地而坐,靜靜等待着陳賡訓話,預科主任張文峰、副主任屈興棟同志,分別坐在陳賡的兩手邊。
陳賡身上雖然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但卻坐如松柏,整個人的精氣神很好,遠遠望去,氣勢逼人,在夕陽的映射下,臉色微黑透紅,不怒自威。
這時,秘書突然遞上來一份準備好的演講稿,但陳賡隨意翻看了兩眼,就扣在了桌面上,他個人更喜歡即興演講,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圖 | 陳賡在哈軍工
後來,秘書又將麥克風挪到陳賡的面前,陳賡以為這是要給他錄音,臉色一拉,就將麥克風推到一旁,嘴裏嘟囔着:「我最煩這個東西。」
還是預科主任張文峰附在陳賡的耳邊低聲解釋了幾句話,陳賡才又將麥克風拿回到自己的面前。
陳賡清了清嗓子,就開始講話,從國內外的形勢,分析到學習掌握先進軍事技術的重要性,他洪亮的聲音,幽默詼諧的話語,很快就抓住了台下學員們的內心:
「國家為啥要成立哈軍工,毛主席又為啥要讓兄弟我來當院長,這是因為在抗美援朝戰爭中,我們有深刻體會。
小米加步槍和美國人的飛機坦克對打,是不佔上風的,所以我們只能用人命去填,這是不行的,完全不符合現代化戰爭的規律。所以,我們立志要改變這一現狀。」
圖 | 陳賡在主席台訓話
陳賡說到這兒的時候,突然笑了笑:「當時,我們在朝鮮戰場上,也從美國人的手裡搶到了坦克,但就是沒人會騎,怎麼辦呢?
那就只能將搶來的坦克全部推到水溝子里,我們不會騎,你老美也休想騎。」台下頓時笑成一片。
然後陳賡又繼續說道:「後來,蘇聯老大哥支援了我們30輛坦克,還給我們專門培訓了坦克手,但我們操作不熟練啊,看着斜坡就沖,也不管它的坡度有多麼陡峭,然後坦克翻車了。
我們高價買來的東西成了廢鐵,這都是教訓和經驗啊,同樣的錯誤,我們絕對不能再犯。」
圖 | 陳賡在哈軍工
陳賡說得繪聲繪色,引人入勝,下面靜悄悄的,誰也不敢大聲喧嘩:
「後來到了1950年,兄弟我奉命去越南當軍事顧問,在兵力分配和炮火集成上,和越南的武元甲將軍發生了嚴重分歧。
他呢,主張分散,而我主張集中,誰也說不過誰,兄弟我一看這事兒要崩啊,就趕緊去找胡志明同志。
我拍着他的肩膀說,老胡啊,這場仗你想不想贏,想贏的話就聽我的,咱們集中優勢炮火和兵力,畢其功於一役,殺他個人仰馬翻。
你們還別說,胡志明還真聽我的,就按我的意思辦,結果我們打贏了,本以為我打了勝仗立了功,回國後應該有褒獎吧?
圖 | 胡志明
沒成想毛主席一見我就拿着這件事說教,說我犯了大國主義,軍事顧問只有建議權,沒有決策權。
我也的確是頭腦發熱,以為還是在廣州和胡志明天天泡在一起聊天呢,結果忘記了人家現在已經是越南主席了,所以毛主席的批評呢,我也接受,中央的批評是對的。」
圖 | 毛主席
陳賡天南地北聊了一個多小時,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說得口乾舌燥,預科主任張文峰遞給他一茶缸白開水,讓他休息一下。
沒想到在這時,下面突然傳上來2張紙條,陳賡接過來一看,頓時笑出了聲,大聲地念叨:「陳院長,我們坐在後面看不清你長什麼樣子?
請你下來,走到我們中間,讓我們看看你到底長啥樣?陳院長,請你下來,我們都想與你握握手啊。」陳賡話音剛落,全場頓時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陳賡也不做作,仰頭將茶缸里的開水一口抽干,笑着站起來:「大家這個要求我還是能滿足的,不就是想看看我長什麼樣子嗎?不過提前說好啊,我本人可長得不好看,沒啥看頭。」
圖 | 陳賡在哈軍工
然後,陳賡就在預科主任張文峰、副主任屈興棟同志的陪同下,走下主席台,在預科第三期學員中間走了一圈,學員們爭先恐後與陳賡握手。
陳賡來者不拒,轉了一圈,和每一名學員都握了手,手臂都有點發酸了。
突然,陳賡在一個長大五大三粗的學員面前停下,這名學員來自瀋陽,名叫王洪波,陳賡樂呵呵地問道:「你今年多大,有對象了嗎?」
王洪波立定敬了一個軍禮,激動道:「報,報告,我今年20歲,還沒談戀愛呢。」
「那就好,那就好,正是青春少年時。」陳賡慈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是學習的好時候,要集中注意力,也要引導周圍的學生,千萬不要早戀啊。」
圖 | 陳賡講話
王洪波看着平易近人的陳賡,心情舒暢,心情慢慢平靜下來,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陳院長,你今年多大了呀?」
陳賡哈哈一笑:「51歲了,老嘍,天下是你們這些小年輕的了,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再活10年?」
「陳院長身體好得很吶,我看啊,何止再活10年呢。」王洪波大大咧咧地笑道。
「對啊對啊,陳院長看起來還很年輕呢,一定能再活幾十年,你一定可以長命百歲的。」學員們七嘴八舌地說道。
「好好,那就承你們吉言。」陳賡站在原地雙手叉腰,哈哈大笑起來。
圖 | 陳賡將軍
而這時的陳賡和哈軍工的學員們,恐怕誰都不會想到,陳賡的生命竟然只剩下了7年,1961年,陳賡大將在上海療養期間,突然遺憾病逝,年僅58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