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小軍
金黃髮亮,酸爽中帶着清香,抓起來掛着黏液。在我的老家四川劍閣,有這樣一種土特產——炸酸菜。
做炸酸菜的常用原料是芥菜葉。芥菜,十字花科植物,柄脆、葉大、簇生,8月中旬育苗,9月上旬移栽,等到11月菜葉層層疊疊地遮住了地塊,就可用來做炸酸菜了。
做炸酸菜共五道工序,每一道都有講究。擗,要選最外層的老葉,否則會傷了菜苗筋骨,後期遲遲長不起來;淘,要仔細,葉子被蟲咬過的每處地方,葉柄殘留的每個渣滓穢物,都要一一清洗乾淨;切,是為了後期直接使用,要一刀緊挨一刀切細,並橫着宰幾刀讓其變短;焯,斷生就好,軟了太綿,硬了不酸;裝缸要趁熱,壓緊,這樣菜才熟得快;酵,要澆一碗老酸水為引子,若找不到老酸水,則澆一碗熟面汁,但酵時長一些,酸度低一點。整個過程,不能見一丁點兒油,不然就會腐壞。
小時候,我常跟着母親做完這一整套活路。陽光明媚的下午,我和母親一起來到園子里,在母親一次又一次伏下、起來的勞動身影中,在葉柄一個又一個清脆的斷裂聲中,我扶着的菜篼兒很快就裝滿了;來到井邊,母親打起一桶又一桶井水,將一片片菜葉放進去捋一陣再拿出來,彷彿侍弄着一件件寶貝;回到廚房,母親焯菜我燒鍋,火焰在鍋底伸着懶腰,水汽包裹着整個灶台,要不是偶爾有鍋瓢相碰聲發出,很容易讓人認為時光停止了流淌。
炸酸菜有很多種吃法:搭飯,有酸菜豆漿稀飯、酸菜豆花稀飯、酸菜箜乾飯、酸菜麵條、酸菜面魚兒;配菜,有酸菜炒麵花、酸菜燒魔芋、酸菜煎米豆腐、酸菜炒臘肉、酸菜燙火鍋……在我的印象里,母親好像不管做什麼飯都喜歡搭配點酸菜,也好像只要搭配了酸菜,怎麼做都非常好吃。
在一眾吃法中,酸菜豆花稀飯是最經典的。其特別之處在於,豆花是用酸菜水點的,鮮嫩中自帶酸味;作料甚是豐富,泡椒、花椒、姜米、陳皮、芫荽、芹菜、鹽巴等都要用齊,開胃而醒神。家鄉婚喪嫁娶,一般要拿出三天來辦宴席,在辦完正席的下一頓,幾乎都是做這個。
酸菜豆花稀飯
而炎熱的夏天,煎干酸菜下麵條則是另一道開胃美食。其做法是,用菜油煎黃干酸菜撒少許鹽加水燒開煮麵。味道是單一的酸爽,喝一口湯,全身上下被悶熱堵塞的毛孔無一不被打開。
在我家,炸酸菜是從沒斷過的唯一菜品。在芥菜沒有成熟的季節,母親會用捲心菜、蘿蔔菜、苦麻菜、黃油菜等的葉子來炸制,用它們炸制的酸菜,有的更細或更糙、有的更酸或不酸、有的帶沖或帶苦澀,別有一番風味。在芥菜快要罷園的陽春三月,母親會將芥菜苗整朵兒砍回來,老葉嫩葉全炸了,裝滿了菜缸,又拿瓶子封存;還是裝不下,就攤在簸箕里晒乾。有人說,我家廚房常年瀰漫著一股炸酸菜味;而那些與我同樣愛吃、經常向我討要炸酸菜的朋友同事,則常常羨慕我有一個好媽媽。
四年前的一天,母親突然離開我們走了。辦完喪事後,哥哥說,媽媽的遺物,喜歡什麼就挑點。左挑右挑,我帶走了母親用了多年的酸菜缸。缸近1米高,圓口,大肚,黃褐中透着油亮,粗糙中散着質樸,像極了母親滄桑的手和慈愛的臉龐。
油菜花兒開,芥菜正出苔。清明回家,看見田野里的菜花正黃,聞見家家戶戶院子里飄出的乾菜味特香,手捧鮮花站在媽媽的墓前,不知怎麼我突然想到:如果能回到四年前的某一天,那該有多好。

來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