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澤華
我奶奶常說,苦難會給你帶來痛苦,也會給你帶來幸福。
我奶奶常說,人啊,要記情。世界上什麼東西都可以買,唯一只有情是買不來的。你欠人家情,你得還人家情。千萬別欠了人家的情,不還給人家。婚姻也一樣,情很重要。兩口子在一起,一個記一個的情,才會長長久久,才幸福。
我呢,不知道怎麼的,自從我媽離開我後,我就下定決心,不結婚,這輩子不結婚。因為我爸和我媽的婚姻,像一場噩夢一樣,永遠烙在我腦海里。
我奶奶常說,親媽沒有外人好。我認為,這句話沒錯。
我奶奶還說,兒不嫌母醜。我認為,不一定對,有可能母親本來就丑。
為什麼?我說,我媽丑,而且丑出世界了,丑到宇宙了。不是她長得丑,而且內心很醜陋。
我五歲時,我媽就跑了。我記得很清楚,我媽平時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經常和我爸吵架,嫌棄我爸掙不了錢,罵我爸笨,有時還嫁禍我爺爺奶奶,罵得我爺爺奶奶幾天吃不下飯。
那年春節過後,我媽和我爸吵架,鬧着要去打工。
我爸說:「我去打工,你在家帶娃兒,畢竟她還小。」
我媽不同意,過了年,她就提着一個大皮箱走了,我抱着她的腿哀求她:「媽,你不要離開我!」
她氣洶洶地打了我一巴掌,罵:「我不打工,拿什麼養你?」
我臉痛得辣乎乎的,像有人拿刀在臉上畫畫。
我聽我爸說,當時我臉上深深地烙了五個手指印,然後臉腫了好幾天,吃飯都叫疼。
我媽出去半年,沒給家裡捎一分錢,也沒有打電話問候。
村子裏的人說,我媽可能不回來了,可能和那個老闆好了,不要我了。
我聽了,哭了好幾天,暗想,她不會離開我,總有一天她會回來的。有時,我做夢都想我媽回來,給我買很多零食。
正當我朝思暮想時,她回來了。可惜,她再也不是我夢裡的她,變了樣,變得惡毒了。
她不是一個人回來,身後還跟着一個虎頭虎臉的男人。
那個男人像頭肥豬,肚皮很大,像個皮球。臉上肉嘟嘟的,戴着一副墨鏡。
我媽仍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頭髮燙得像麻花,嘴巴糊得鮮紅,妖里妖氣的,說話還嗲里嗲氣的,進屋,就凶我奶奶和爺爺,說:「兩個老不死的!老子要和你娃兒離婚!你們舒服了吧!」
我爸罵她:「你有爹媽,罵我爹媽,就等於罵你自己的爹媽。」
我媽怒氣沖沖地說:「少啰嗦!老子來是和你離婚的。」
我爸說:「好吧!我和你離。這個家是裝不下你了。」
於是,我爸拿着戶口本和結婚證去了縣民政局和我媽離婚了。
我媽離開時,我看見她挽着那個男人的手,笑得很開心。
我八歲那年,村裡的李大媽給我爸介紹了一個女人。
那天下着雨,那個女人帶着一個男孩,年齡和我差不多,可愛極了。
一進門,那男孩就從那女人提的袋子里拿了一個蘋果給我吃,說:「我媽買的,你吃吧!」
那男孩問我:「你叫什麼名字?在哪兒上學?」
我說:「我叫李娜。在平頭小學上學。你呢?」
他說:「我叫張揚。在華萍小學上學。」
我不知道華萍小學在哪兒,但是我知道,這個小男孩很可愛。
我一邊吃蘋果,一邊聽李大媽和我爸說話。
說了半天,我沒有聽懂說什麼,但是最後我聽我奶奶說了一句話,我才明白,他們說什麼。
我奶奶說:「我們沒什麼要求,只要她對我娜娜好。畢竟,她的媽走得早。」
我知道,李大媽是給我爸爸介紹對象的,頓時我五味雜陳,我希望我爸給我找個後媽,我又怕後媽打罵我,恨不得我爸永遠不娶,我們一家人開開心心的。
吃了晚飯,張揚和他媽和李大媽走了,我爸坐在屋檐下一聲不吭地接連抽了幾根煙,然後抱着我說:「娜娜,你喜不喜歡剛才那個哥哥?」
我點了點頭。
他又說:「你喜不喜歡他媽媽?」
我想了半天,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爸沒見我回答,沉默了。
此時,我奶奶說:「小華,那女人不錯,可惜男人被蛇咬死了,不然,人家也不會嫁給你。你看,人長得漂亮,說話有禮有節的,更重要的,她讀得有書,我聽說,她讀到初中畢業呢。」
一個星期後,張揚和他媽媽來了。
那是冬天,我們一家人圍在火坑邊吃火鍋,太香了。
我看見爸爸一直給那個女人夾菜,然後又給我和張揚夾菜。
吃了飯,我爸抱着我喊那個女人媽媽,我害羞,沒有喊。
但是,張揚喊我爸爸喊得甜,一聲比一聲響。
第二天晚上,我正準備睡覺,我後媽對我說:「娜娜,乖,快過來,媽給你織了一件毛衣,你看你那毛衣已經破了,漏風了,肯定冷吧!」
我穿上那毛衣,感覺特別的暖和。
後來,我聽我奶奶說,我後媽叫雲芬,這名字很怪,雲字加個芬,總覺得怪怪的。
有時我奶奶喊我後媽吃飯,在站大門口先彎腰,再直起身雙手形成喇叭狀,喊:「雲芬,雲芬,吃飯了!活做不完的,吃了飯再說。」
我家屋前就是一個田壩,春夏秋冬都很熱鬧,幹活的人多,說話嘰嘰喳喳的,我奶奶不得不扯着嗓門喊,否則,我後媽聽不見。
我後媽是干農活的能手,種莊稼也是能手,年年豐收,我們家從來不缺糧食吃,而且還經常周濟村子裏家庭條件差的人家。
不但種莊稼是能手,幹活是能手,養豬喂牛也是能手。我們家一年要養五六頭肥豬,養兩頭牛。
幾年時間,我們家就富了起來。
上初一時,我哥哥張揚上初二,我奶奶生了一場大病,花了許多錢,最終還是沒有給我奶奶治好。
奶奶去世第二年,我哥哥考上了師範學校,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晚上,我爺爺也走了。
我上初三那年,我和張揚哥哥說:「哥,我也要考師範學校!」
哥哥罵我:「沒前途!哥考師範學校,是怕拖累你上高中。早畢業出來供你上大學。」
於是,我聽哥哥的,我考上了市重點高中。
那年冬天,我爸上山燒木炭賣,被狗熊咬吃了一條腿,只剩下一條腿,差點沒了性命。幾個男人抬去醫院搶救,在醫院治療了半年,我爸勉強能下地。
我聽說了,跑去醫院,哭了一晚上。我知道,我可能上不了學了。
我哥哥安慰我:「哭什麼?既然成為事實,就勇敢面對吧!」
我說:「哥,爸爸這樣了,我就不讀書了,去打工吧!」
我哥哥生氣了,罵:「你腦袋瓜好簡單啊!打工也許苦一輩子,讀書也許苦三年。你上高一了,還有兩年你就高考,考上了大學,我就畢業,我拿工資送你。你愁什麼?」
我後媽知道我不想讀書,怕拖累家裡,安慰我說:「娜娜,你成績那麼好,不讀可惜了。更何況,當農民好苦啊!面朝黃土背朝天,一年四季在地里忙碌,就是為了一口飯吃。」
我淚流滿面地說:「媽,我怕你累!你看爸爸這樣,以後可能下不了地幹活了。你一個人為了這個家,我怕你經不起折磨。」
我媽笑着說:「說什麼?田地里那點活,太輕鬆了。你放心,媽還年輕,身體還好。你好好地讀書吧!你哥哥兩年就畢業了,以後啊,我就輕鬆了。」
我沒有辜負他們,終於考上了大學。
我哥哥師範學校畢業分配到村小學教書,那年我後媽病倒了。
我聽我爸打電話說,有一天晚上,我後媽咳嗽得厲害,最後吐了一攤血。
我哥背着她去醫院治療了兩個星期,才慢慢地回復過來。
大學畢業,我分配到了上海工作。
冬天,我回來,我給我哥哥、我後媽、我爸買許多衣服和營養品。
正當一家人高高興興地過年時,我親媽出現了。她是一個人來,那個男人沒有來。
她站在我家大門口,沒進屋就喊:「娜娜,我回來看你了!」
我後媽先跑出去看,不認識我親媽,問:「你是誰啊?」
我親媽罵:「眼睛瞎了!我是小華以前那婆娘!」
我爸聽了,拄着拐杖出來,看見是我親媽說:「什麼事?」
我親媽說:「娜娜在家沒有?」
我從灶房跑出來,驚愕地看着她,好一會才說:「什麼事?」
我親媽興奮地說:「哎呀,我姑娘長大了啊!」
她像個孩子,活蹦亂跳地跑進院子,再跑到我跟前,抱着我哎呀哎呀地說。
我推開她,一臉不悅,問:「什麼事?」
她笑着說:「我是你親媽呢!沒事,我就不能看你了?」
我冷嘲熱諷地說:「我親媽已經死了!十幾年前就死了!」
她的笑容突然僵硬了,半時才說:「娜娜,你不認你媽了!」
我說:「我媽早死了!她十幾年前和一個男人走了,已經死在外面了!」
她對着我爸說:「小華,你不管一管娜娜啊?我是她親媽呢?」
我爸說:「她沒媽!她媽是雲芬!你是誰,我們不認識!」
瞬間,她像瘋了似的,在地上打滾,哭天喊地的。
村子裏幾個女人來勸,有罵她的,有安慰她的,甚至有人趕她走的。
鬧到下午,她獨自走了。
春節,下了一場大雪,我央求哥哥帶我去山上套野兔。
我哥哥很高興,爽快地答應了。他怕我摔跟頭,危險的地方背着我走。
那天,我們套了兩隻野兔,回來天色已經晚了。
吃了晚飯,媒婆李大媽上門來給哥哥做媒,說鎮中心完小有一個女生喜歡他。
我哥哥是個耿直人,一口拒絕了,說那女生和他是同學,他不喜歡。
李大媽好像鐵了心要我哥娶那個女生,說:「娃,大媽也是受人之託啊!人家那家庭,好多娃兒想娶她,人家不答應呢!」
我後媽問:「什麼家庭?」
李大媽說:「她媽是教辦主任,她爸爸是教育局副局長呢!如果你不答應,除非你不要工作了。」
這話嚇住了後媽,一家人沉默了。
我其實很喜歡哥哥,雖然他是我哥哥,但是和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於是,我對李大媽說:「大媽,我哥哥有女朋友了!而且,那女朋友在上海工作。」
我後媽一聽,看着我爸沒說話。
李大媽笑着說:「哎呀,早說嘛!但是,我問你,上海工作?不是瞎說嗎?張揚配得上嗎?」
我說:「怎麼配不上?他配得上!」
李大媽冷笑了一聲,說:「瞎說吧!誰相信?」
我說:「那個女生就是我!我就是我哥的女朋友,我要嫁給他!」
李大媽一聽,嚇了一跳,然後笑了笑,說:「早說嘛!害得我說了半天,口水說幹了。——好,我給人家回復。他有女朋友了。是他不共爹不共媽的妹妹。」
李大媽走了後,我爸嘎嘎地笑,我後媽沒有笑,說:「這話,誰相信?如果沒結婚,那女生知道了,同樣要上門來提親!」
我一本正經地說:「媽,我要嫁給哥哥。我不允許他娶別的女生!」
我哥哥瞪了我一眼,說:「瞎說什麼?」
我說:「我認真的!我要嫁給你!你不娶我,我就不嫁人啦!」
我後媽看了我爸一眼,說:「你看,你姑娘,脾氣這麼犟!」
我爸笑着說:「犟什麼?揚揚沒結婚,她沒結婚,而且兩個關係那麼好,又不是近親,為什麼不可以啊?」
第二年秋天,我在上海給我哥哥介紹了一個工作,在一家培訓機構上課,工資待遇不錯。
元旦節,我和他結婚了,後媽和我爸從此留在了上海,和我們一起生活。
有一天,我接到了我親媽的電話,罵我腦袋瓜進水了,堂堂一個大學生,竟然嫁給一個師範生!
我回復我媽:「我願意!你管不着!」
半年後,我親媽來上海找我,我們在一家咖啡廳見了面。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笑嘻嘻地說:「娜娜,我和那男人離婚了。我準備和你一起生活。」
我冷冷地說:「算了吧!你不配做我媽。我也沒有你這樣的媽。」說完,我起身走了,從此把她的電話拉進了黑名單。
講述人:李娜。金融工作者。
(圖片來源於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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