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遠方的子女，除了常規的打電話、視頻聊天，還能做些什麼可以讓老人感受到“被牽掛、被需要”？視覺中國|圖
心慌走進心內科、便秘走進消化科……當家中的老人反覆抱怨某些身體不適，在相應科室做了各種檢查卻“查無實據”，或者常規治療效果不佳時，就需要考慮到心理專科看一看了。
隨着老齡化進程的加速，老年人的心理健康問題日益凸顯。當子女關注長輩的血壓、血糖和腿腳是否利索時，往往少了對他們心理健康的關注。他們內心的波瀾，有時隱藏在反覆的身體不適背後，有時被“人老了都這樣”的觀念所掩蓋。
據世界衛生組織2023年的數據，全球估計有3.8%的人口患有抑鬱症，其中60歲以上的老年人佔比5.7%。2025年6月23日-29日，是全國老年健康宣傳周，今年的主題是“銀齡健康，從心啟航”。
南方周末記者採訪了中國老年醫學學會精神醫學與心理健康分會副會長吳東輝，對老年人心理疾病的常見問題進行了解答。
疑問一：心慌、手腳麻，為何被診斷為心理疾病？
在許多人的認知中，焦慮是“想太多”，抑鬱是“不開心”。但對於老年人而言，心理問題的最初信號，可能並非情緒的低落，而是身體發出的“求救警報”。
吳東輝告訴南方周末記者，老年人的焦慮症，多半表現為軀體焦慮。焦慮分為精神焦慮和軀體焦慮，通常理解的“擔心、緊張”屬於精神層面，如果僅停留於此，多數情況下可以通過自我調節解決，一旦焦慮“附着”於身體，演變為軀體癥狀，就須引起高度警惕了。
這些軀體癥狀五花八門。有的老人感覺心特別慌，像是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一樣；有的老人無故氣短、呼吸不暢，總覺得胸口悶；還有老人身體的某些部位，如背部，感覺異常發熱，或是手腳乃至全身陣陣發麻；更有甚者，會不停地出汗，甚至擔心自己會虛脫。在消化系統方面，長期的便秘，總感覺腸道被什麼東西堵住的感受也十分常見。
這種現象被稱為“軀體化”，即心理衝突和情緒困擾以身體不適的方式表現出來，在老年群體中尤為普遍。《中華精神科雜誌》在2017年發布的《老年期抑鬱障礙診療專家共識》提到，軀體不適主訴突出是老年期抑鬱障礙常見的臨床特徵，患者可能因軀體不適及擔心軀體疾病輾轉就診多家醫院，表現為包括慢性疼痛的各種軀體不適，歷經檢查及對症治療效果不佳，其中以多種軀體不適為主訴的“隱匿性抑鬱”是常見類型。
吳東輝對此深有感觸，她見過有患者服用了大量降心率的藥物，心率數據正常了，但主觀上的“心慌感”卻絲毫未減；還有的老人為了治療所謂的“氣血虛”，長期接受艾灸，把皮膚和家裡都熏得黢黑，癥狀卻未見好轉。
疑問二：如何及早發現老人心理的“不對勁”？
既然老人的自我識別能力有限，那麼作為關係最密切的家人，子女的觀察就顯得至關重要。及早發現“不對勁”的蛛絲馬跡，能幫助他們及時走出困境。
吳東輝建議，可以採取橫向比較和縱向比較的辦法。
“縱向比較”是將老人現在的狀態和他“一貫的樣子”作對比。這個人在自己的生命周期裡面，是不是保持比較一致的行為，關鍵在於識別那些與老人平時性格、習慣相悖的劇烈變化。“如果老人突然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就需要及時到醫院看一下。”
比如，一位向來節儉的老人，突然變得揮霍無度，到處送錢花錢，這可能就不是簡單的“想開了”，而是一種反常信號；一位平時正常消費的老人，開始過度囤積無用的東西，甚至往家裡撿垃圾，把居住空間變成廢品站，背後可能隱藏着認知功能障礙等問題。
“橫向比較”則是將老人的行為與同齡、同環境的其他人進行比較。觀察他的行為模式是否與大多數同齡人有顯著差異。吳東輝提醒，有些看似積極的變化也可能存在問題，比如一位八十歲的老人，不顧自己身體條件，突然開始進行遠超負荷的鍛煉，追求“揮霍”最後的生命，這也可能是一種與現實不符的異常狀態。
除此之外，家人還可以留意一些常見的情緒、思維和行為變化。比如，老人是否持續地情緒低落、緊張恐懼或容易發怒，注意力是否難以集中，記憶力是否明顯下降，做決定是否變得困難，睡眠和飲食習慣是否發生了劇變等。
當發現老人出現上述一個或多個顯著變化，且持續一段時間仍未緩解時，子女就應該考慮尋求專業的幫助了。
疑問三：當老人確診心理疾病，家人如何幫助他們？
說服老人接受自己患有心理疾病，並堅持規範治療，需要家人擁有耐心、智慧和技巧。
首先要建立信任，引導他們接受診斷。對於心理疾病，老人的第一反應往往是否認和抗拒，此時爭辯反而會激化矛盾。吳東輝認為，最有效的方法是通過治療讓他們感受到變化。
具體來說，家人可以淡化“病名”，聚焦於改善“癥狀”，不對老人強調“抑鬱症”“焦慮症”，可以說：“您最近總覺得心慌睡不好，醫生開了點葯幫您調理一下身體，讓您舒服一些。”當藥物起效，老人的軀體不適得到緩解後，他們對治療的依從性和對疾病的接納度自然會提高。
同時也需要理解並配合專業的治療方案。老年人的藥物治療比年輕人更複雜，用藥上需要兼顧老人的軀體疾病和合併用藥情況，很多老年人常患有高血壓、糖尿病、心臟病等多種慢性病，同時服用多種藥物，在就診時，家人需要向醫生詳細提供老人的病史和正在服用的藥物清單，避免藥物相互影響。
還有一種常見的現象是，如果身患重病，老人常因對疾病和死亡的擔憂出現焦慮情緒。當老人可能因此產生嚴重焦慮時，子女常常陷入“要不要告訴他真相”的兩難。一些家庭選擇隱瞞，擔心老人承受不住打擊。吳東輝認為，過度保護有時反而會加重老人的猜疑和焦慮，有時把對未知的恐懼，轉化為一個需要具體面對和解決的問題，反而能將焦慮轉化為配合治療的動力。
“有時候，我們可能把老人想得過於虛弱了，其實他們的承受能力沒有那麼弱。經歷了一生風雨的老人，其內心的韌性可能遠超我們的想象。”吳東輝說。
問題四：如何讓空巢老人 感受到“被牽掛、被需要”？
如今的“空巢老人”越來越多，他們的子女在外地工作，無法常伴身側。他們面臨的挑戰是孤獨感和支持系統的缺失。
對於遠方的子女，除了常規的打電話、視頻聊天，還能做些什麼可以讓老人感受到“被牽掛、被需要”？
首先是增加探視頻率，儘可能多地回家看看。如果條件允許，可以分時段把老人接到自己身邊住一段時間，這種物理上的親近是任何通信手段都無法替代的。
其次，要學會“激活”老人“存量”的社會關係。子女不在身邊，可以主動動員老人原有的社會支持系統。吳東輝觀察到，很多老人在子女離開後，與同輩的兄弟姐妹、老同事、老朋友的聯繫反而會更加緊密。子女可以主動給老家的親戚、父母的老友打電話，拜託他們多去探望，為父母織起一張更緊密的當地支持網。
同時，可以鼓勵父母 “抱團”。現在有一些老人會選擇兄弟姐妹幾個人住在一起，子女可以支持父母做出這樣的選擇。對於有學習能力的老人，教會他們使用新技術，讓他們更便捷地與外界聯繫，幫助他們主動獲取情感支持。
在日常溝通中，子女需要更關注細節。在通話中，不僅僅是問候，更要關心具體的生活。比如，記住他們的固定活動時間，關心他們正在追的電視劇劇情等。
南方周末記者 宋炳晨
責編 曹海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