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保衛部又查了出入境記錄,確實沒有秦曼雲的蹤跡。”1973年深秋的菊香書屋里,警衛員李銀橋捧着文件夾輕聲彙報。毛澤東放下手中的《資治通鑒》,摘下老花鏡揉着太陽穴:“這都四十二年了,她倒真會藏。”您說這女人到底什麼來頭?能讓主席記掛半輩子?
時間倒回1931年4月那個潮濕的清晨,霞飛路巡捕房的鐵門“咣當”一聲被推開。當國民黨中統上海區行動科長王斌看到押送來的秦曼雲時,他下意識整了整西裝領口——眼前這位28歲的女共產黨員,米色旗袍領口別著珍珠胸針,髮髻紋絲不亂,倒像是來參加茶會的名媛。隔壁刑訊室突然傳來皮鞭破空的脆響,秦曼雲捏着手帕的指尖驟然發白。
“秦小姐是聰明人,何苦為赤色分子賣命?”特務把玩着燒紅的烙鐵,“隔壁那位可撐不過三分鐘了。”話音未落,撕心裂肺的慘叫戛然而止。秦曼雲渾身一顫,旗袍前襟暈開深色水漬,審訊記錄顯示她當場供出三個秘密聯絡點。說來也怪,這個莫斯科中山大學的高材生,五卅運動時面對軍閥槍口都不曾退縮,此刻竟被幾聲慘叫嚇得魂不附體。
不得不承認,她的叛變給組織帶來的損失堪稱災難。當丈夫盛忠亮被拖進刑訊室時,這個曾寫下血書“誓與組織共存亡”的宣傳部長,看到妻子安然無恙地捧着熱茶,竟在半小時內交出了全部電台密碼。三天後,國民黨憲兵按圖索驥收繳七部發報機,黃浦江畔二十七個聯絡站被連根拔起,連炊事員的襁褓嬰兒都未能倖免。上海《申報》頭版標題觸目驚心:“赤匪巢穴一夕傾覆”。
有意思的是,這個濟南首富家的千金本與革命絕緣。1925年她在女子中學讀書時,哥哥秦茂軒已是地下黨骨幹。某個秋夜,她偶然撞見哥哥在閣樓油印傳單:“小妹你看,濟南城東的紡織女工每天干十二小時,工錢只夠買五個窩頭。”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共產黨宣言》封面上,18歲的秦曼雲突然抓起滾筒:“哥,教我印字!”
莫斯科的雪夜或許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當關嚮應在宿舍樓下等她參加共產國際會議時,這個梳着麻花辮的山東姑娘正對鏡試戴新買的貂皮帽。1928年冬,她收到丈夫從湘鄂西蘇區寄來的信:“曼雲同志,你我革命理念已漸行漸遠。”離婚協議里夾着張泛黃照片——那是關嚮應在攻打監利縣城前拍的,軍裝破舊卻目光如炬。
1981年深秋,北京飯店宴會廳的水晶吊燈晃得人睜不開眼。76歲的秦曼雲戴着三克拉鑽戒,用鑲金手杖敲了敲地板:“鶴壽兄,當年要是有現在的醫療條件…”話音未落,對面的布衣老者“啪”地摔了茶杯:“當年黃文傑同志被你們指認時,可曾說過半句軟話?”王鶴壽指着她顫抖的鑽石項鏈:“看看你這身行頭!對得起濟南紗廠餓死的女工嗎?”
歷史總會留下耐人尋味的註腳。當秦曼雲在台北陽明山的別墅里收聽新中國建設廣播時,她或許會想起1934年那個血色黃昏——七名因她告密被捕的同志被押往龍華刑場,其中戴着手銬的印刷工人突然高喊:“告訴茂軒同志,他妹妹的事不怪他!”槍響前的最後一秒,那個山東漢子朝着西北方向笑了笑,彷彿看見濟南老家的石榴樹又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