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今日頭條「頭條深一度」獨家稿件)
1974年11月23日,海參崴的一處蘇軍空軍基地戒備森嚴。在機場跑道上,一大群人正在冷風中等待一架飛機的降落。而站在人群最前頭的兩個人中,一個是蘇聯外交部長葛羅米柯,另一位就是那位通遼宇宙中的核心基石——你滴勛宗!
能讓勛宗迎接的,自然不是一般人物,在狂風之中,巨大的空軍一號平穩的降落在機場。在無數攝影師的凝視下,美代宗福特走出了飛機,對於這兩位正球級領導的會見,整個世界都屏氣凝神,等待着他們會談些什麼。
上午10點12分,福特總統走下舷梯,在福特下來之後,勛宗並沒有按照慣例與他親嘴。實際上,除了卡特總統因為太好說話沒躲開,成為了生理意義上的“親蘇”總統外,西方領導人幾乎沒有人願意接受勛宗的處處吻(“勃列日涅夫三重吻”——先親兩邊臉頰再親嘴),即使在東方,勛宗之吻也受到了廣泛抵制,鐵托曾經被勛宗把嘴唇咬破,卡斯特羅則用雪茄來避免勛宗強吻自己,捷克領導人杜布恰克(就是布拉格之春的那位)在被勛宗強吻一次後長了記性,從此見勛宗都手捧一束鮮花,防止勛宗偷襲自己。
勃列日涅夫三重吻
在飛機舷梯前,勛宗和福特熱情的握手,在這次海參崴會見中,美蘇雙方圍繞着削減戰略武器規模達成了不少協議。實際上,對於這次談判,福特總統是抱着很大的誠意的,他在來到蘇聯時特意帶了一頂蘇式大皮帽“烏尚卡”,而在會談結束時,福特總統又脫下了自己的狼皮大衣送給了勛宗。對於美國人來說,他們認為這是對蘇聯表示誠意的最好禮物,畢竟蘇聯人對皮草有着舉世皆知的熱愛。但是,當年的美國人還不知道,蘇聯人為了皮草,究竟會做出多麼瘋狂的事情。
勃列日涅夫與福特總統
一件小事
作為一個氣候極度寒冷的國家,從沙俄時代開始,皮草就在俄國有着硬通貨般的地位,可以直接當做貨幣使用。在沙俄宮廷里,皇上給你整個貂一直代表着君主的特殊恩惠。到了近代,毛皮貿易一直是沙俄政權的支柱產業之一,是沙俄開發西伯利亞的重要動力。
到了蘇聯時代,皮草又被賦予了新的使命,除了可以給國家帶來巨量的外匯外,皮草也承擔了文化輸出的使命。在二戰結束後,蘇聯的大皮帽子在全球風靡開來(中國稱之為雷鋒帽),而蘇軍式的皮大衣則被很多人認為是一種威武霸氣的服裝,在海外一直十分暢銷。
由於價格貴銷路好,成為了創匯產業的皮草業被蘇聯政府嚴格管制。蘇聯全國的皮革生產廠生產計劃和原料由中央統一調配,哪怕在生產之後留下的邊角料都要被統一收回。也正由於皮草被大量出口創匯,導致在蘇聯國內,皮草反而成為了奢侈品。
在蘇聯建國初期,這種稀缺倒還無關痛癢,畢竟當時一窮二白的蘇聯百姓沒人買得起皮草。而隨着二戰後經濟逐漸恢復,到了勛宗時期,隨着蘇聯人的收入節節升高,這種稀缺就成為一個問題了。
在冷戰期間,美蘇在各自的宣傳策略中都狠戳對方的痛點,蘇聯人攻擊美國,一般是攻擊美國貧富差距大,窮人買不起貨品。而美國攻擊蘇聯,則主要攻擊蘇聯特有的消費方式——排隊!
在70年代,蘇聯人戲稱,自己排隊和上班的時間一樣長。這種現象在蘇聯普遍存在,根本原因在於,當年蘇聯商品的定價,相比於普通人的收入來說並不算高,百姓的收入足以購買市面上的絕大多數商品。但問題是,蘇聯的計劃經濟體制導致商品的供給相當僵化,不僅質量差而且數量還不足,供不應求導致排隊成為了普遍現象。
在蘇聯需要排隊的眾多商品中,皮草始終是最緊俏的奢侈品。由於極其難買,能買到皮草,基本就證明了這個人有門路。長久下來,皮草已經脫離了單純的商品屬性,變成了一種面子的象徵。像勛宗這樣的地位,就得穿紫貂大衣,所謂紫貂大衣穿上身,掌聲送給老大勛。而地位低於勛宗的人,也各有分類,按照高低級別能穿上熊皮、水獺、狼皮等各種皮草,做到了物理意義上的衣冠禽獸。
結束訪問前的福特,身上就是狼皮大衣
由於皮草這樣的稀缺屬性,在蘇聯的犯罪界,皮草也成為小偷等手工藝者的重要目標。比如,1972年初,莫斯科的一位歌手的住宅就被盜了。小偷洗劫了家裡的所有現金和珠寶,還偷走了兩件毛皮大衣。
第二天早上,發現被盜的歌手趕快報了警,應該說莫斯科警察的效率相當不錯,當天下午就抓住了小偷,而且人贓並獲。剩下的事就是走流程了,警方很快將小偷移交檢察院起訴,檢察院照例檢查卷宗,然而,在核查贓物時,檢察官發現了一個小瑕疵。
在被盜的贓物中,現金和珠寶都很好識別,但是檢察官發現,這兩件被盜的毛皮大衣,看款式和面料確實和國營商店賣的完全一致,但是,上面怎麼沒有GOST標識呢?
所謂GOST標識,指的是當年蘇聯經互會體系下的一套質量認證體系,客戶可以通過標識來確定每件商品的生產信息,類似於現在的ISO認證,蘇聯的國營商品個個有此標識,但是,這兩件大衣怎麼沒有呢?
對於這個疑問,辦案警察解釋道,警方早就找專家鑒定了這兩件大衣,確信這兩件大衣是國營工廠生產的,失主本人也確定這是自己丟的衣服,至於標識什麼的,可能是失主嫌丑自己給摘下去了,畢竟那玩意確實不好看,咱們老百姓都有剪掉的,別說人家文藝圈的了。
蘇聯警察
檢察官想想是這麼個道理,也就不再深究,這伙小偷也很快被判刑,贓物物歸原主,案子順利結束。講到這裡,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盜竊案件,但按照通遼宇宙的一般規律,事情到了此時一定會出意外。意外,來自於這場案件的另一個參與方——在當年的蘇聯,按照國家規定,為了表示對司法流程的監督,處理刑事案件除了公檢法要參與外,還有另一個部門要在場——克格勃。
高端A貨
雖然在坊間傳言里,克格勃是一個無所不能的神秘情報組織,但實際上也確實如此,巔峰時期的克格勃是一個擁有數十萬人,橫跨黨政軍統管國內外的龐大集團,特別是在勛宗時期,克格勃已經成為了一個業務線比三星還複雜的超級組織,由於反間諜的職能,對於普通的刑事案件,克格勃往往也要參與流程。
當然了,雖然這些事情聽起來很牛,但其實對於克格勃的絕大多數成員來說,這些日常工作也不過是當天和尚撞天鍾,摸魚划水白打工,在這起案件中,克格勃的參與者就是一個叫班尼科夫的小年輕,班尼科夫對這起案子沒有任何興趣,流程使然,到點下班。結案以後,他在午餐的時候把關於皮草的這段爭議講給了克格勃的其他同事,然而,在班尼科夫講完後,卻引起了一個叫索科洛夫的同事的注意。
作為克格勃第二總局第九司的特工,索科洛夫主管蘇聯境內經濟領域的反間諜工作,這個信息算是他的職業相關,在聽完班尼科夫講的故事後,索科洛夫說:會不會是敵對勢力大規模的仿製我們的皮草,向蘇聯傾銷,擾亂我們的經濟啊?幾個同事聽完以後,都覺得這是個玩笑,美國佬撐飽了吃的造點假皮草?這玩意能破壞誰的經濟啊?大傢伙哈哈一笑,就接着聊別的了。
可是,等回到辦公室後,索科洛夫卻一直心神不寧,一種不安在他的心裡蔓延——一個標準的國營產品,卻沒有標誌,這事你別說,你還真別說。
索科洛夫越想越沒底,最後決定去查一查。而查案的抓手也很好找,眾所周知,周朝為什麼比夏朝晚幾百年?因為有中間商啊!轉過一天,索科洛夫就去了莫斯科黑市。
是的,在勛宗年代的蘇聯,哪怕在莫斯科,也是有大規模的黑市的。由於計劃經濟造成的物資短缺,黑市承擔了部分市場供給的職能。由於參與人數眾多加上確實解決了社會問題,蘇聯政府也沒有深管,索科洛夫本人也經常去黑市買東西。果然,在黑市打探一番後,索科洛夫很快就發現了無標識皮草的痕迹。
通過黑市商人,索科洛夫得知,這種無標識皮草已經售賣了很久了,價格是國營商店的兩倍,供應非常充足,據黑市商人說,不僅莫斯科,在列寧格勒、基輔、明斯克等蘇聯各大城市都能買到,不過他不太清楚貨源地在哪。
這個結果讓索科洛夫十分驚訝,同時也讓他也有點不知所措,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管這個案子?
在克格勃的諸多部門裡,第二局第九司是典型的清水衙門。相比於對外偵查,中央警衛等工作,經濟領域的反間諜工作實在不太重要。因為在蘇聯的計劃經濟體制下,想對蘇聯經濟搞破壞並不容易,因此,克格勃第二局第九司的地位基本類似於三亞市冰凍災害防治辦,塔卡拉瑪干漁業管理局一樣,主要起到一個曾毅的作用,屬於位低權輕的部門。在索科洛夫查案子的時候,第九司連司長位置都已經空缺兩年了。
如果索科洛夫能夠確定,這些無牌皮草是外國生產的,那確實是他的責任所在。可如果最終發現這些皮草是蘇聯國內生產的,那就屬於蘇聯警察的職責,歸內務部管,索科洛夫就屬於沒事找事,這隻會讓本就在屁股下的冷板凳更加冰涼。
可是,索科洛夫現在只知道國內存在大量無牌皮草,卻不知道它們來源於哪,這讓他不知道是否該跟進。思來想去之下,索科洛夫決定彙報,他來到了克格勃第二總局副局長米柳廷的辦公室,請領導拍板,自己該不該管?
在聽完索科洛夫的彙報後,米柳廷副局長當場拍板——管!查案的人我來出!
副局長表示,你對職權範圍的糾結完全沒必要!我們是誰?我們是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國家安全委員會!我們作為克格勃的權力是無限的,凡事只有我們想不想管,就沒有能不能管!你大膽去查,萬一背後真是美國佬的陰謀呢?!
在副局長的支持下,索科洛夫頓時有了底氣。他組織人手成立了專案組,正式開始調查無牌皮草案,對於索科洛夫來說,首要任務就是要搞清楚貨源地。
索科洛夫派人去各地的黑市上買來了無牌皮草,匯總到一起後,他請來了輕工部門的皮草專家。索科洛夫表示,請您上眼給看看,這些皮草具體是哪裡生產的?
經過仔細觀察,專家回答說:這些皮草都是機器加工品,所有工藝都符合國家標準,沒有任何手工痕迹,如果是在一般情況下,這種沒有標識的產品是無法確認產地的。但是這幾件不同,因為它們的質量太差了,在整個蘇聯的皮革工廠里,只有一個地方會出產質量這麼差的皮草,那家工廠的位置在哈薩克斯坦的卡拉干達,工廠的負責人杜納耶夫被我們批評過很多次了。
蘇聯的皮草加工廠
看到專家不僅分析出了產地,而且還有這麼鮮明的特徵,索科洛夫立刻意識到這裡面有蹊蹺。他很快對專案組進行了分工,一部分人去列寧格勒和基輔的黑市上蹲守,自己則帶着人親自前往哈薩克斯坦,尤其要調查一下專家所說的那位經常被批評的工廠負責人——列夫.米哈伊洛維奇.杜納耶夫。
小人物
1972年5月,索科洛夫等特工們來到哈薩克斯坦的卡拉干達,當他們下了火車時,所有人都震驚了。
在蘇聯大多數國民的印象里,哈薩克斯坦是一片荒涼的草原和沙漠,而卡拉干達就地處大草原的包圍之中。當索科洛夫的火車在草原中穿行時,他以為自己會到達的會是一處荒涼的邊境城市,這就像很多人認為內蒙新疆都是騎馬上學一樣。然而,當真正到達後,索科洛夫發現,卡拉干達,這裡有點太城市化了。
作為沙俄時期的重要煤礦產區,從19世紀開始,卡拉干達就出現了煤礦企業。在蘇聯時期,卡拉干達又成了古拉格酒店的重要分店,大量犯人被流放到這裡。二戰開始後,這裡又變成了重要後方。所以,在經過數十年建設後,蘇聯已經在這片草原中建起一座可以容納六十萬人的城市,擁有各大門類的輕重工業。索科洛夫本以為皮草廠在本地算個重要產業,沒想到在這壓根排不上號!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索科洛夫在到達後,沒有通知當地政府,而是直接找到了本地的克格勃。對於這些京城來的領導,本地的克格勃們誠惶誠恐,卡拉干達的克格勃局長親自接待,表示全力配合專案組工作,我們一定知無不言。
很快,索科洛夫很快就查到了杜納耶夫資料,然後,他更加確信這個人有問題了。
資料上顯示,列夫.杜納耶夫是卡拉干達的本地人,自幼精於交際。成年以後,他沒有像其他蘇聯青年一樣進廠參軍,而是成為了一名律師!
在蘇聯,律師的職能與其他國家是不同的,他們的定義更加類似於掮客,主要作用不在於辯護,而在於在開庭之前,通過自己在警局法院中的人脈,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達到不開庭的目的。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在蘇聯,如果一名律師打過很多官司,那是他業務不精的體現。
根據當地人的反映,杜納耶夫的水平相當不錯,多年來掩蓋了不少案件,在民間口碑極佳,收入應該很高。可是到了1970年初,杜納耶夫居然離開了律師協會,跑到了隔壁薩蘭市的一家還在建設中的皮革廠,當起了車間主任!
這顯然極不正常,因為一個小車間主任的收入根本與杜納耶夫沒法比,他為什麼要主動降低收入呢?而且,杜納耶夫壓根沒受過任何皮革產業相關的教育,也沒有任何經驗,他是如何當上車間主任的?又為什麼要這麼做?
更有趣的是,在杜納耶夫當上車間主任後不久,那個車間的建設進度飛快提升,有證據顯示,他是把自己的財產也給補貼了進去,才讓工程提速的。而且,之後過了沒多久,杜納耶夫居然又被火箭提拔,直接成為了卡拉干達工業園的負責人!
當看完這些資料後,索科洛夫做出了一個理所應當的推測——這人肯定有問題,他很可能盜用了國家的原料,來生產黑市上的無牌皮草。他緊接着就開始質疑起了當地的克格勃——這麼離譜的履歷,你們就不調查嗎?
工廠負責人杜納耶夫
面對索科洛夫的質疑,當地的克格勃們很無奈——我們雖然是小地方的克格勃,但業務水平也是不差的,我們當然調查了,只是沒有查出任何結果!
首先,杜納耶夫雖然是個“能人”,但他的生活非常無趣,每天除了上班下班外沒有任何異動。從未有過超出收入的異常消費,見的人除了當律師時結交的警察法官就是工廠同事,沒有任何破綻。
其次,對於盜用國家原料,我們也查過,哈薩克斯坦的皮草生產受到中央的統一管控,原料管理非常嚴格。我們查過所有進出賬目,沒有任何問題。工廠里進出的原料數量和應交的產品數目完全對得上,沒有任何盜竊的空間。
最後,最有力的證據是人。如果杜納耶夫真的私自幹了什麼黑活,必然需要工人,那就不可能查不出來。我們在工廠的工人里偷偷摸過底,大家除了抱怨工作有些辛苦外,從未提過什麼超量生產或者私自開工的事,生產秩序非常正常。
這些調查結果把索科洛夫給整不會了。他疑惑的詢問,難道你們覺得杜納耶夫一點問題沒有?
當地克格勃們異口同聲——不!我們也覺得他很可疑,但抓不到把柄!
將信將疑之下,索科洛夫決定親自帶隊,驗證一下這個結果。果然,在親自帶隊後,經過大半年的偵查,索科洛夫等人雖然稱不上是碩果累累吧,至少也可以說是一無所獲。
經過半年觀察,索科洛夫發現,這個杜納耶夫果然如本地的同事所說,生活樸素交際正常,每天在家和單位之間兩點一線,來往的人也沒有任何異常。眼看着冬天來臨,索科洛夫如馬洛尼特工般陷入了自我懷疑,難道自己真的盯錯人了?
然而,就在索科洛夫糾結時,列寧格勒的克格勃傳來了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他們抓住了售賣無牌皮草的黑市商人,本來打算順着線索往上摸,但那人被送到看守所後僅僅一周就死了!警方給出的結論是自殺,但不允許我們驗屍!
聽了這個消息,索科洛夫震驚了。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為了什麼樣的利益,居然能搞定列寧格勒的警察,讓他們冒着巨大風險在監獄裡將人滅口?想到這背後可能隱藏的真相,索科洛夫越發感到不安,他決定再盯杜納耶夫一段時間,如果實在沒線索,那就直接進廠搜查!
帶着這種決絕,索科洛夫繼續死盯杜納耶夫。幾天以後的一個夜裡,索科洛夫又目送了下班杜納耶夫回到了他的家,幾個特工面面相覷,得,今天一天又白忙了。
索科洛夫疲憊的跟司機揮了揮手,咱們先回去吧!晚上的剩餘時間辛苦後車的兩個同志接着盯,一定要盯死,觀察每一個出入的人。
在回程中,索科洛夫非常鬱悶。他明顯感覺到,這起案件背後一定藏着巨大的秘密,但自己查了大半年卻一無所獲,真是太憋屈了!
回到辦公室後,索科洛夫又拿出了調查記錄仔細翻閱,試圖找到一點靈感,正當他埋頭案卷時,辦公室的門被急促的敲響,索科洛夫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個人就沖了進來。他是繼續盯梢的克格勃同事,在衝進索科洛夫的辦公室後,這名特工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了一句話——你們被人跟蹤了!
彌天網
聽說自己被跟蹤了,索科洛夫大驚,連忙問咋回事兒?
那名小特工邊喘邊說:“具體還不清楚,但我們發現,你們走後就有一輛黑色伏爾加跟了過去!本來我倆也沒太在意,但是那車沒開車燈!這明顯也是盯梢的車,我們倆趕快開車跟上,發現他們在跟蹤你,現在我上來報信,另一名同事還在盯着他們。”
這下索科洛夫真急眼了,長達半年多的鬱悶在此刻爆發,他媽的哪個蘇卡不列的九族是批發的,盯哨盯到克格勃頭上了?給我搖人!悄悄的撲上去,活捉他們!
十幾分鐘後,索科洛夫的辦公樓前突然燈火大亮,十幾名克格勃特工把一輛轎車團團圍住,砸碎了車窗就往外薅人,車裡的三個人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按在了地上,直接拷了起來。
幾分鐘後,索科洛夫開始審訊這幾個敢跟蹤克格勃的混蛋,此時已經火大尿黃的索科洛夫根本不來虛的,直接拍桌子大喝一聲——你們是誰!誰讓你們跟蹤我的!
令索科洛夫沒想到的是,那個被抓的頭目居然比他還囂張。面對索科洛夫的威脅他絲毫不怵,而是冷笑道:說我跟蹤,你們是幹啥的?!我不管你是什麼誰,趕緊放了我,不然天一亮沒有你們好果汁吃!
索科洛夫當時就怒了,卧槽!咋的哥們你有復活卡啊?想自殺你完全不用這麼費勁,索科洛夫給手下一個眼色,準備來點刑違藝術。結果對面的大哥毫不畏懼,大喝一聲住手!然後從兜里拿出一個小本往桌上一拍,索科洛夫打開一看,上面寫着——哈薩克斯坦內務部警察塔季巴耶夫。
索科洛夫疑惑的抬起頭,警察?你們吃飽了撐的?跟蹤我們幹啥?
塔季巴耶夫脖子一梗,我還要問呢!你們這夥人哪來的?在卡拉干達晃悠了半年,天天跟蹤我們的園區主任,你們究竟想幹什麼?信不信我上報克格勃!
索科洛夫沉默了幾秒,甩出了自己的證件——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老子就是克格勃?
氣氛陷入了詭異的沉默,雙方都在努力理解現在的局面。最終,塔季巴耶夫先反應了過來,他表示同志,咱們誤會了……
克格勃特工們默默的打開了警察們的手銬,塔季巴耶夫也沒有了剛才的猖狂,一再表示自己魯莽了,不知道軍爺您在我們這有任務,有啥任務您吩咐一聲啊,我們一定全力配合……
當天下午,卡拉干達的內務部(蘇聯內務部等於我們的公安部門)領導與索科洛夫一行舉行了友好的座談會,雙方各自澄清了誤會,索科洛夫表示這次錯在自己,到達卡拉干達沒有通知地方政府,而警方則表示您的工作性質特殊,完全沒必要向我們通報,是我們魯莽啦,您有什麼用的着我們的地方儘管提,我們也可以出人配合調查的!
索科洛夫哈哈一笑,其實也算不得啥大事兒,我們只是例行公務,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你們也知道,我們盯的是那個工業園負責人杜納耶夫,我們之前覺得他有些可疑,但經過這半年的調查,他已經基本排除嫌疑啦!都是自己同志嘛,我們的工作也結束了,這幾天就回莫斯科啦!
在團結友好的氣氛中,雙方盡歡而散。回到辦公室的一刻,索科洛夫收起了笑容,他找來了自己在莫斯科帶來的同事,做出了清晰的結論——卡拉干達的警察隊伍肯定有問題。
索科洛夫認為,以蘇聯的人口流動程度,如果警方盯上我們,不可能不知道咱們是克格勃,所以他們一定是在撒謊。從我們目前的信息來看,卡拉干達一定有一張巨大的利益網,這張網讓我們查了半年毫無破綻,而且居然還敢跟蹤克格勃。這已經不是一般的案件了,必須要出重拳。
因此,索科洛夫表示,這起案件的嚴重程度已經不是我們幾個人能搞定的了,我們必須馬上回莫斯科,向上級彙報!
第二天,索科洛夫的專案組就踏上了回莫斯科的火車。在車站月台的角落裡,目送着索科洛夫上車的杜納耶夫長舒了一口氣——太險了,這幫瘟神總算走了。
皮草黨魁
如果說用一個特徵來概括列夫.米哈伊洛維奇.杜納耶夫的人生的話,至少在1972年以前,他都可以被稱為反向拉姆,或者蘇聯版的德克斯特,在他人生的前幾十年中,杜納耶夫一直都在印證一個觀點——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
從記事開始,杜納耶夫就覺得自己運氣特別好。基本是別人努力他沉睡,裸考勝過有準備,走在路上能撿錢,咋做選擇都能對。很小的時候,杜納耶夫跟一群小夥伴們掉進水裡,其他孩子都淹死了,他自己安然無恙。1966年,杜納耶夫乘飛機去莫斯科,不幸遭遇了空難,整個飛機除他以外全部遇難,他本人在野地里掙扎兩天後獲救,結果您猜怎麼著?沒怎麼著!
在工作中,這種好運buff依然存在。在當律師時,杜納耶夫經手的官司總能神奇的擺平,不是這家退了就是那家讓了,長久之後,杜納耶夫有了如溫特爾般的自信,他相信自己是被幸運之神眷顧的天選之子,無論遭遇什麼事,自己都能安然無恙!
有了這種依靠後,杜納耶夫的膽子越來越大,1969年,杜納耶夫在偶然之中從一位老皮革工人那裡了解到了一項很神奇的技術——皮革拉伸!
所謂皮革拉伸,指的是用機器把皮革拉長拉寬後,再進行加工。這樣拉伸後的皮革厚度變薄了,面積卻變大了。經過拉伸後,原來能做兩件大衣的皮子可以做成三件大衣!
原料皮毛
對着皮革拉伸機器,杜納耶夫意識到一個巨大的商機——蘇聯的皮草原料是由國家管控的,給多少原料出多少貨,但如果我有這麼高速運轉的機械進入蘇聯,記住他給出的原理,把國營工廠的原料拉伸一遍,那是不是可以多生產出一半的產品?雖然質量比以前差,但蘇聯的計劃經濟向來以品控不嚴而聞名,只要數量對得上,多出來的產品不就是我的了?!
意識到這個巨大商機後,杜納耶夫立刻開始了行動。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打入一家國營工廠的內部。
反覆打聽後,杜納耶夫最終找到了一個叫彼得.斯諾布科夫的人。作為卡拉干達市的工業園區主任,脫離了高級趣味的斯諾布科夫,一直以來的的性格屬於即使身上無分文,也要花唄養情人,始終比較缺錢。當杜納耶夫向他提出要進廠時,斯諾布科夫非常費解——你老兄當律師賺的盆滿缽滿,有啥想不開的要進廠啊?
杜納耶夫認真的給斯諾布科夫講了一遍皮草拉伸的原理,並且畫出了很現實的大餅——如果咱倆把這事辦成了,賺個幾百萬盧布不成問題!夠你掙上幾千年了!
聽了這個數字後,斯諾布科夫傻了,他在腦海中努力消化一下這個數字,然後表示,如果你想要進廠的話,最近由於卡拉干達電力緊張,我們把一些不重要的粗加工車間搬去了薩蘭那裡,其中就包括皮草廠的印染車間。那裡條件很差,工程也沒完工,沒人願意去,如果你想當那裡的車間主任,我可以給你安排!
此時,杜納耶夫再次確信了自己的好運buff,皮草廠,印染車間,還在園區以外,這簡直是為我量身定做的啊!兄弟,這個崗位你一定幫我爭取來!
在斯諾布科夫的全力運作下,幾天以後,杜納耶夫就走馬上任了。很快,工人們發現,這位新的車間主任對自己的事業抱有驚人的熱情,他居然自掏腰包賄賂工程隊,很快就完成了車間建設。1970年元旦,印染車間正式投入使用,用於皮革拉伸的設備,也堂而皇之的進入了車間。
看到這裡,你可能會好奇,工人們為杜納耶夫幹了私活,難道他們自己不知道嗎?
實際上,在蘇聯的工廠里,工廠生產的指標是只傳達到車間主任一級的。普通工人並不知道上面給自己的指標究竟是多少,車間新進的皮革拉伸機器,他們也只認為是正常的流程改進。因此,生產皮草的工人們全都被蒙在鼓裡。另一方面,杜納耶夫雖然在狠挖社會主義牆角,但對手下的工人卻不錯,經常以各種方式補貼工人,所以大家也不抱怨什麼。
靠着這樣的操作,杜納耶夫成功讓這條官辦私活的流水線運轉了起來。而園區主任斯諾布科夫也極力配合,把皮草廠的關鍵崗位都換上了自己人。當工廠里的產品出貨時,杜納耶夫會把國家要求的數目送進標識廠打上GOST標誌,而那些多出來的產品,就成為了他的利潤。
看到這裡你可能會好奇,為什麼杜納耶夫不把自己的私貨也打上GOST標識呢?
實際上,不打標識是為了讓黑市的商人們安心。按照蘇聯法律,如果你自己手工做點產品賣出去,抓到大部分也就是罰點款。而如果打上了標識的商品在黑市售賣,那就是盜賣國家資產,處理結果往往是槍斃起步上不封頂,黑市商人們雖然貪,但命還是想要的。
在杜納耶夫的苦心經營下,時間來到七十年代末,杜納耶夫的產業鏈已經可以穩定運轉,為他帶來了豐厚的利潤。然而,雖然自信自己有好運buff,但杜納耶夫也非常謹慎。當合伙人斯諾布科夫想要拿錢揮霍時,杜納耶夫堅定的阻止了他,他告訴斯諾布科夫,我們現在的處境並不安全,生產流程中的破綻太多了,如果有人想查,一定查得出來,如果不想被槍斃半小時的話,不要暴露自己!
杜納耶夫的警告聽的斯諾特科夫心裡發毛,他心虛的詢問:要不咱們就此停手?
杜納耶夫搖頭,停不了,一旦停了破綻更大!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拉更多的人下水,找更強的保護傘,市裡不夠就州里,州里不夠就共和國,我們的生意能做多大,取決於我們的保護傘有多強!
對於杜納耶夫的安排,斯諾布科夫茫然的表示,你說的很對,可是咱們現在雖然有倆糟錢,但終究還是小人物,咱能找什麼保護傘呢?
杜納耶夫表示,我早就物色好了人選,他叫做——約瑟夫·埃佩爾貝姆
約瑟夫·莫伊塞維奇·埃佩爾貝姆,卡拉干達高等警察學校刑法系主任,作為資深的法學教授,埃佩爾貝姆在整個哈薩克斯坦的警界有着廣泛的影響力,可以理解為警察界的高育良,很多警察出自他門下,如果我們能把他拉進來,就不用擔心被查了!
作為前律師,杜納耶夫很容易找上了埃佩爾貝姆。作為教授,埃佩爾貝姆雖然收入不錯,卻由於熱愛交際而開支巨大,簡單的說,他也缺錢。
高等警察學校刑法系主任埃佩爾貝姆
幾天後,杜納耶夫找到埃佩爾貝姆,然而,還沒等寒暄幾句,對方就挑明了問到——列夫,你找我有什麼事?是皮革廠的生意遇到麻煩了?
杜納耶夫大驚失色,老哥您知道?
埃佩爾貝姆呵呵一笑,我當然知道,卡拉干達的經濟警察們也有所懷疑,不過他們沒有證據,所以來諮詢了我,我幫你搪塞了過去,我勸你早做準備,是時候在警界找個幫手啦!
話說到這裡,雙方就沒必要推拉了,兩人很快完成了勾兌,杜納耶夫以18%的股份將埃佩爾貝姆拉來入伙。至此,卡拉干達的“皮草黨”正式形成,一張龐大的保護網就此鋪開。
在股權激勵下,埃佩爾貝姆的工作積極性極高,很快,哈薩克斯坦的各級官員陸續被拉入網中。隨着保護網的強大,杜納耶夫的生產能力也節節攀升,終於,在哈薩克斯坦勞動部部長被拉下水後,原料收購環節也被搞定,大量的計劃外原料被運進了卡拉干達的工廠。短短兩年的時間裡,這個以杜納耶夫、斯諾布科夫、埃佩爾貝姆為骨幹的“皮草黨”已經發展到了遍布哈薩克斯坦上下,包括警察,官員,檢察官在內的上百人的規模。這張大網是如此的嚴密,只有一個漏洞——克格勃。
由於相對獨立的特性,杜納耶夫始終無法搞定克格勃官員,更沒想到會有莫斯科的克格勃來查自己。在索科洛夫的專案組到達後,杜納耶夫極度緊張,立刻把自己的私活全部停掉。好在在自己的嚴防死守下,克格勃最終也沒查出什麼,在索科洛夫走後,杜納耶夫依然心有餘悸,那可是克格勃啊,這關就這麼過了?
蘇聯權力三角
在索科洛夫走後,杜納耶夫找來了皮草黨的兩個合伙人,把自己的焦慮講了一下,最終得出結論——我已經進入了克格勃的視線,最好的辦法就是切割出去。我準備把工業園的崗位辭掉,搬到莫斯科定居,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大的保護傘,也為產品找找銷路。在我在莫斯科期間,你們還得繼續給我分錢,這樣咱才能把生意做下去。
對於這件事,兩個合伙人表示認可。幾天以後,杜納耶夫就辭去了工業園主任的位置。不過,他居然給皮草黨帶來了另一個合伙人。這個叫魯道夫·傑頓的傢伙是列寧格勒一家工廠的廠長,通過黑市學會了杜納耶夫的手藝,在聽說杜納耶夫辭職後,魯道夫傑頓情願放棄自己的工廠,主動來到卡拉干達接手生產線,對事業的熱情可見一斑。
有了這群齊心協力同仁幫助,杜納耶夫放心的前往了莫斯科。由於莫斯科人多眼雜,估計沒人盯着自己的杜納耶夫開始買房置地,並且開始打聽門路,尋找新的保護傘和銷路。
在索科洛夫的專案組走後,杜納耶夫緊張了很久。可是眼看着過了一年的時間,克格勃方面都沒有任何動靜,杜納耶夫因此相信,自己的好運buff依然有效,克格勃的大人們肯定是把他當個屁給放了。
然而,杜納耶夫不知道的是,克格勃其實並沒有忘掉他。之所以克格勃長時間沒有動作,是因為索科洛夫回到莫斯科後的彙報鏈比較長。在杜納耶夫茫然無知的時候,關於皮草黨的案子已經被彙報給了一個人,而這個人,是杜納耶夫無論花多少錢都不可能搞定的,他叫做——尤里.弗拉基米羅維奇.安德羅波夫。
關於杜納耶夫想尋找更大的保護傘,接下來的操作,請看本文下篇《什麼組織能在蘇聯和克格勃叫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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