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去哪兒啊?探親嗎?”對面那個姑娘突然開口問我。
她聲音不大,但在車廂里嘈雜的環境中卻清清楚楚地鑽進了我的耳朵。
我一愣,抬頭看了看她,才發現她穿着軍裝,手邊放着一本厚厚的醫學書。
“啊,是啊,回家看父母。”我點點頭,笑着問,“你呢?”
她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聲音輕輕的:“也是回家過年。”
那是1982年的冬天,我提干後第二次回家探親。
家在南邊的小城,十多年沒回去了,爹娘盼得都快急了。
火車硬座,兩天一夜的路程。
我坐在又硬又冷的椅子上,肩膀酸得很,忍不住活動了一下。
這姑娘就坐在我對面,低頭看書,專註得很。
她的水壺放在旁邊,時不時有人經過,都會碰得哐哐響。
我心裡琢磨着,同行的戰友,這可是咱部隊的“自己人”。
要不搭個話?
“咱一個部隊的吧?”我裝作隨意地問。
她抬起頭,微微笑了一下:“是啊,我在後勤醫院。”
“哦,怪不得看你拿着醫學書呢!”我笑了笑,心裡一下子就熱絡起來。
她告訴我她叫杜嵐,家在南方一個縣城。
我們聊了一會兒,發現她的家離我家不過幾十公里。
“這可真是巧了!”我高興地說。
杜嵐笑得很溫柔:“是挺巧的。”
她說她是家裡唯一的孩子,父母盼她回去過年。
我說我家兄弟三個,就我一個當兵,爹娘總念叨我不常回家。
她聽完,點點頭:“那你這回得好好陪陪他們。”
路上,她一直抱着那本厚厚的醫學書在看。
我問她:“大過年的,還這麼認真啊?”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笑着說:“咱們醫院條件有限,醫生們得多學點,不能讓戰友們的傷拖着。”
我聽完心裡一陣佩服,覺得她不只是個愛學習的人,還是個有責任心的人。
“你們醫院的營養口糧,是不是比我們連隊的好啊?”我突然問。
她一愣,隨即笑了:“你這話說得,我正好有幾塊,拿來給你嘗嘗。”
她從包里掏出幾塊口糧遞給我。
我打開一聞,香的,是軟糯香甜的那種。
嘗了一口,我忍不住誇:“這也太好吃了!”
杜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那晚,火車在黑夜裡穿行,車廂里的燈光昏昏暗暗。
外面的風呼呼地刮著,窗戶縫裡漏進來一股涼意。
我靠在椅背上,睡不着,心裡老想着杜嵐。
她跟我見過的姑娘都不一樣,說話不多,卻透着一股乾脆利落的勁兒。
看她低頭看書的樣子,我心裡就有點痒痒的。
第二天快到中午,杜嵐突然拉了拉我的袖子:“許峰,借你筆和紙用用。”
我愣了一下,從包里翻出日記本和鋼筆遞給她。
她低頭在本子上寫了幾行字,遞過來:“這是我家地址。以後有機會,你可以寫信來。”
我接過本子,心裡一陣激動,連忙點頭:“好,好,我一定寫。”
到了下午,杜嵐要下車了。
我幫她把行李搬到車門口,心裡卻有點說不出的滋味。
她站在車下朝我揮手,眼裡帶着笑:“許峰,到了家好好陪父母,別忘了寫信。”
火車開動了,我看着她的身影越來越遠,直到完全看不見。
回到家後,我第一時間給杜嵐寫了封信,告訴她我到家了,還說了些家裡過年的事。
信寄出去沒幾天,杜嵐的回信就到了。
她寫得很長,講了她調到後方醫院的事,還叮囑我多注意身體。
這之後,我們就一直保持書信往來。
過了年,我回到部隊,心裡總惦記着杜嵐。
連長看出了我的心思,問我是不是有對象了。
我也沒隱瞞,把火車上認識杜嵐的事一股腦兒說了出來。
連長半開玩笑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子,抓緊點兒,別讓人跑了。”
。
趁着休假,我坐了幾天幾夜的火車,去了杜嵐家所在的城市。
她家在一個老舊的小巷子里,我敲門的時候,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開門的是她母親,滿頭銀髮,臉上帶着慈祥的笑容:“你是小杜的朋友吧?快進來。”
杜嵐見到我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露出了笑容。
我們一起到附近的小飯館吃了頓飯,我把心裡的話全都說了出來:“杜嵐,我是真的喜歡你。咱們都是軍人,我知道將來會有很多困難,但我想跟你一起面對。”
杜嵐低着頭沒說話,耳朵卻紅了。
我緊張得不行,生怕她拒絕。
過了半天,她才輕輕點了點頭:“許峰,你別讓我後悔。”
聽了這話,我心裡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我們開始了交往,但因為都在部隊,見面的機會少得可憐。
大多數時候,我們靠寫信維持聯繫。
她的信總是寫得很仔細,叮囑我注意訓練安全,還寄了些她自己做的小手工給我。
我也會給她寄些連隊里的特產,或者寫日記的時候畫些小畫寄給她。
一年後,杜嵐突然告訴我,她家裡出了點事,她得轉業回家。
我聽了心裡一陣難受,但也沒辦法阻攔。
她回到家鄉的醫院工作,而我們之間的距離也更遠了。
後來,杜嵐的父親病重,她母親一個人忙不過來,家裡希望她儘快結婚。
她寫信問我:“許峰,你願意為了我轉業嗎?”
看到這句話,我整個人都愣住了。
轉業對軍人來說,可不是小事。
但想到杜嵐,我沒有半點猶豫,立刻向連長提出了申請。
連長卻用力拍了拍桌子:“小子,你知道你在放棄什麼嗎?!”
我沉默了很久,才低聲說:“我知道,可我不能讓她一個人扛着。”
連長嘆了口氣:“去吧,別後悔。”
轉業手續辦得很快,我帶着僅有的行李,坐上了去杜嵐家的火車。
那天,她在車站接我,臉上的笑容讓我覺得,這一切都值了。
後來,我們結了婚。
我在她所在的城市找了份工作,雖然工資不高,但日子過得很踏實。
我們有了兩個孩子,一家人其樂融融。
每次想起那趟火車,我都覺得,那是命運給我的最好的一次安排。
“你這是去哪兒啊?”我偶爾也會問自己。
但每次答案都是一樣的。
去見她,去見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