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一行策馬疾馳,沒有走出多遠,便見前面出現了一座林盤,黑壓壓陰森森的,叫人望而生畏,都不由自主勒了勒馬韁,放緩步子,目不轉睛望着林盤,惟恐裡面出現攔路打劫的歹人。是否該繞林而過呢?
左宗棠正在猶豫,林盤中突然火把通明,湧出一隊長毛,攔住去路。
他大吃一驚,以為是洪秀全派人來捉自己,立即想回馬逃奔。
便在此時,隊列閃開,三人策馬而出,當中一人朗聲說道:“左先生,敬請留步!”
他憑藉火光定睛看去,當中這人高大英俊。他不僅放下心來,也猜到當中這人是誰,笑道:“我道是誰,原來翼王偕錦謙、遂謀到了。鄙人不辭而別,有失恭敬,見諒!”
在馬上拱手施禮。
“慚愧!”
翼王在馬上拱手答禮,誠懇地說道:“左先生不辭旅途辛苦,千里迢迢趕來向我主奉獻逐鹿大計,一片誠意,我等感激不盡。今日照料不周,竟讓左先生吃了不少苦頭。此時我等在這裡恭候,一來是向左先生陪個不是,二來也是想請左先生暫留石某帳下,共謀天下大事。不知左先生意下如何?”
“翼王要劫下左某,原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只消不放左某一行出城即可,那又何須多此一舉,到了城外再起科場,左某束手就擒便是。”
左宗棠聽翼王要留下自己,以為不懷好意,出言之中也就多有譏諷。
“左先生不要誤會!石某想留下左先生實屬一片誠意,此事若在城中提出,反倒有強留的嫌疑,而今左先生已是自由之身,何去何從聽憑尊便。左先生若實在不願留下,石某此來也就權作送行。”
翼王打了個手勢,身後親兵立即讓開路道。
“啊······”
聽得此言,左宗棠輕輕噓了一聲,到此時,他當然相信了翼王的誠意,凝神沉思片刻之後,緩緩說道:“左某乃山野之人,何勞翼王如此厚愛?”
“無須客氣!”
翼王道:“今日左先生向我主獻策,要我軍反 滿不反孔,實為一着高招。此事,石某及帳下一幹將領也早有計較,只因戎馬倥傯,未及深思,也就無人像左先生籌劃得那麼深透,僅此一事,也足見左先生才識過人。
再者,錦謙早就向石某多次言及先生大才,石某仰慕先生之情縈懷久矣。今日想留下先生,實非偶然一念,先生是明白人,當知石某所言不虛。”
左宗棠心頭豁然一亮,許多未解之事,陡然之間明白過來。
但是,洪秀全的那番“天話”已讓他有了新的想法,饒是石達開的誠意使他大為感動,他也不會再留下來了,略假思索之後說道:“感謝翼王抬愛,此事容我回去想想再說,好么!”
“唉……”
翼王長嘆一聲,說道:“看來,左先生是不打算再留下來了。石某今夜起身之前,原本也想到了這點,只是心有不舍,還想作最後一點努力,故而冒昧前來,說幾句心頭話,事情既已如此,石某也不勉強。而今天下大亂,韃子氣數盡矣,漢人奪回江山,重鑄天朝,揚我國威,正是時候。
先生此來,原本也是這個打算,切不可因區區一點不快而改變初衷。以先生之大才,盡可自樹一幟,另起一支人馬,為奪回漢家天下大展雄風,若真有此心,石某願助先生一臂之力。”
翼王轉過頭去向旁邊的張遂謀說道:“將騾馬牽來!”
張遂謀向後面那隊士兵打了個手勢,立即有士兵牽了十來匹騾馬過來,背上均捆了一個包袱,重砣砣的。
“這三萬二千兩白銀,是石某的家產,送與先生用作軍費,望先生不要推辭!”
左宗棠全身一震,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此前,他對石達開的種種傳聞已略有所知,卻也沒有料到其人如此仗義!
錢財他倒不怎麼在乎,此事卻足以掂出翼王的胸襟與為人,一個嶄新的念頭由此冒了出來,於是說道:“翼王既有如此胸懷,左某何敢再 有猶豫,只要翼王能答應左某一個請求,左某立即留下也無不可。”
“左先生有何吩囑,但說無妨!”
“翼王先讓士卒退下如何?”
“好說!”
翼王揮了揮手,身後那幫士兵立即退了下去。張、曾二人見狀,也欲催馬離開,左宗棠笑道:“二位不必迴避,左某之言,說不定與二位的心思還是不謀而合哩!”
二人依言留了下來,左宗棠身後那幾個隨從卻退得遠遠的。
“不瞞翼王說,”
左宗棠道,“鄙人斷定洪秀全不是成事之人,太平軍的大業很可能斷送在此人手中。翼王若真想推翻清廷,建立新朝,就伺機除掉此人,自樹大旗。若真能如此,鄙人立即返回三湘,去網羅一批才智之士到駕下效力。三湘俊才極多,翼王若能收至駕下,便如虎添翼,就不知翼王能否採納鄙人這番忠告?”
張、曾二人目不轉睛望着翼王,眼神裡帶着期冀。
翼王搖了搖頭,侃侃說道:“多謝左先生抬愛!背主之言,石某不敢妄聞。”
“素聞翼王忠義,鄙人今日倒也信了。這事要叫翼王立馬定下,當然是強人所難,好在這事不急於一時,若能從長計議,也是不錯。眼下之事,鄙人就退而求其次。
太平軍明日便要起兵東進,兵到之時,翼王能保證寧遠的文廟、郴州的學宮及長沙的嶽麓書院不被貴軍毀掉么?這可不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啊!”
“這事······石某儘力而為如何?”
“既是如此,鄙人告辭!”
左宗棠拱了拱手,撥馬便走。可未走幾步,他又勒住駿馬,轉過身來說道:“鄙人還有一言相贈: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翼王切不可為一姓一氏所 囿而斷送大業!唉······”
長嘆一聲,帶着隨從去了。
那些駝着銀子的騾馬還停地原地,翼王凝視着深邃的遠處,默然無語。周圍一片寂靜,馬蹄聲亦漸漸消失在北去的道上,霎時間,彷彿一切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