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賣瓜子起家、曾被鄧小平三次點名，“中國第一商販”逝世，重溫4年前對話……

1月12日，記者從年廣九親屬處獲悉，著名民營企業家、“傻子瓜子”創始人年廣九先生，因病醫治無效，於2023年1月11日14時在蕪湖逝世，享年84歲。

記者注意到，一份落款為“年廣九先生治喪委員會”的訃告稱，年廣九1940年1月17日出生，是安徽懷遠人。其出身貧苦，一生從事瓜子生意，飽受磨難，幾度沉浮。但他迎難而上，創出深受消費者喜愛的著名品牌“傻子瓜子”。尤其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中，以敢為天下先的大無畏氣概，開啟中國民營經濟先河，被譽為“中國第一商販”。

2018年

東方網·縱相新聞曾來到安徽蕪湖

採訪了年廣九老先生

聽他講述自己的人生和創業歷程

一起重溫↓↓

對話“傻子瓜子”年廣久：

年已奔九，“傻氣”依舊

11月13日清晨，我們在位於安徽蕪湖年氏工業園的“傻子”門店前見到了精神矍鑠的年廣九。

這個被稱為“中國第一商販”的人，參與和見證了中國改革開放的歷史進程，甚至，他自己沉浮不定的人生歷程，本身就是改革政策變動的縮影……

01

談身體狀況：常吃瓜子對身體有好處！

我們與年老先生見面的地點，是其兒子年強經營的“蕪湖傻子瓜子有限總公司”旗艦店，在這家門店的樓上，就是記錄了“傻子”品牌創建歷程的“傻子瓜子博物館”。

油頭、中分、大戒指，在觀眾的印象中，年廣九總是這樣一副紅光滿面的形象。正面接觸後，更能感受到這股濃濃的“老派”氣質，對於那一輩人而言，有着浸入骨髓的影響力。

△年廣九接受東方網·縱相新聞專訪。

對於一個81歲的老人而言，耳聰目明，談吐中氣十足，而且發量仍然多到足夠“背”起來，這可能會讓不少為“頭禿”所困擾的“90後”們嘖嘖稱奇。

初次見面，對着鏡頭的年廣九並不拘謹。相反，在短暫的寒暄後，他便在鏡頭前淡定自若地“凹”起了造型。

拎起封裝的瓜子拍打、鋪平貨架上褶皺的包裝、將印有自己照片的包裝袋抱在胸前供我們拍攝……

手夾香煙、在貨架旁兀自踱步的年老先生，宛如視察軍營的老帥。門店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們，像今天這樣到“傻子”品牌的門店裡轉悠，是年老如今的生活常態。

“老爺子身體很好，平時自己坐公交到處逛。”

年廣九的足跡，不少蕪湖的出租車司機都不陌生。或者說，在蕪湖，年廣九一直就是一個幾乎人盡皆知的名字。來到蕪湖，只要提到“傻子瓜子”，出租車司機都能對年廣九說出個一二三。還有司機表示自己“經常拉到他”。

對於自己的身體，年老先生曾不止一次地將其歸功於早年炒瓜子的經歷。而這一次，他更做起了瓜子的廣告：

“常吃瓜子確實對身體有好處，你看我就知道。”

在我們的一個多小時的採訪中，年廣九思緒不亂、神采奕奕，談到民營經濟的現狀，他不時發出高亢之語，聲如洪鐘、躊躇滿志，頗有點再去一展拳腳的意思。

02

談民營經濟：要走出去！不要在家裡搞！

“民營要‘走克切’！不然沒有出頭之日……”

談到關於改革發展的話題，年廣九用特有的蕪湖方言不斷強調着這句“走克切”（走出去），鏗鏘有力的聲音在傻子瓜子博物館的辦公室中迴響，讓我們再一次驚訝於他的體格，更讓我們意識到“走出去”這三個字對於“傻子”的重要意義。

熟悉年廣九早年經歷的人都知道，老先生7歲時因家鄉懷遠發生水災，隨父逃荒來到蕪湖。9歲隨父母做水果生意，26歲因販賣板栗獲“投機倒把”罪入獄一年，29歲又因賣水果被稱“牛鬼蛇神”再關20多天……

這些在別人看來顛沛流離的經歷，在年廣九看來卻是“開眼看世界”的機遇。因為這些坎坷，目不識丁的他隨時對國家政策的變動保持敏感。當我們驚訝於他不識字卻能了解時政，他說：“看電視，聽人講，都可以。”

常去的澡堂子、搓麻將的館子、乃至當年被關押的牢房，都成為了他做出商業判斷的消息源。

命運的安排讓年廣九不得不從家鄉走了出來，而人生的經歷更讓他感受到了走出去的重要。

1984年，“傻子瓜子”開始與蕪湖當地的國有企業聯營，戴上了“紅帽子”。在這個過程中，年廣久對於一批來自國營“單位”的員工，實行了一視同仁的制度化管理，對此，他至今津津樂道。

1989年，“傻子”年廣九被以貪污、挪用、流氓罪逮捕，終被以“流氓罪”判刑三年。1992年鄧小平南巡，傻子瓜子將廣告打到了深圳。

“我們的橫幅打得到處都是，就是要讓小平同志看到。”

事實上就是在看到這些廣告之後，才有了鄧公的第三次提到“傻子瓜子”：

“農村改革初期，安徽出了個‘傻子瓜子’問題。當時許多人不舒服，說他賺了一百萬，主張動他。我說不能動，一動人們就會說政策變了，得不償失。”——摘自《鄧小平南巡講話》

此言一出，年廣久於當年3月便被無罪釋放。

1997年，年廣九將企業的商標權和經營權交給了長子年金寶與次子年強，而他自己則“退回鄭州，佔領中原”。

他說：“一個企業不佔領中原，就不能算是一個大企業。”

在年廣九看來，鄭州所處的腹心地帶，具有交通內外的區位優勢，只有立足鄭州，才能“讓港商都知道‘傻子’瓜子。”

“那時候沒人懂宣傳，我們自己宣傳自己，讓消費者把我們的品牌帶出去。”

事實印證了年廣九布局的準確，按照他的回憶，原本鄭州“只有兩三個炒貨廠，而現在的鄭州已有三百多個。”

“傻子”版圖的擴展讓炒貨有了更高的銷路，而炒貨廠的次第建立，則有效地勾連了西部地區的瓜果貨源地。年廣九這樣解釋自己戮力耕耘中原市場的想法：

“傻子瓜子不是為了掙錢，而是解決‘買得難賣得難’的問題。”

03

談生意經：給人實惠就是給自己方便

“企業家的工作不是掙錢，而是服務員：服務好員工你才能掙錢，服務好社會，你才能算得上企業家。”

“賣瓜子，我送他一把，說我是‘傻子’；租門面，她要八萬，我給她十萬，是不是更傻？其實門面的價值更高，我提到十萬，沒人敢和我競爭。”

當年廣九用通俗的鄉音，將這些在商業精英口中或許會無比“高大尚”的“生意經”娓娓道來，你很難想象這是個一生只會寫五個字的老人。

△年廣九為縱相新聞親筆寫下他的名字，他會寫的另兩個字是“同乙（意）”。

早在八十年代，在被年廣九稱之為“最苦最累”的“傻子”創業期，他就不惜提高原材料收購價格，來保證貨源質量。而與此同時，他還努力降低瓜子價格，以擴大市場份額。

用他的話來說：“我們把收購價格提高了，讓農民給我們供貨比種糧食更掙錢，他們才願意多種。”

年廣九常說，炒貨生意，就靠薄利多銷。“傻子”早年的成功，與對這一理念的奉行緊密相關。而在這樣的理念指導下，就要求每天必須有足夠的生產量來攤薄成本。

原始的炒貨生產方式，就是每人守着一口大鍋，晝夜不停地翻炒。爐火燃起，一鍋緊跟着一鍋，手不停，煤炭的利用就能最大化。

在“傻子”早年的影像記錄里，多見年廣九赤膊上陣揮汗炒瓜子的樣子。當年炒貨用的大鍋如今已經銹跡斑斑，成為“傻子瓜子博物館”里的文物。但年廣九對這段經歷，卻始終為他所津津樂道。

“我身體好，就是那個時候鍛鍊出來的。”他笑着說。

而為了讓工人們能有足夠的動力和體力來支撐高強度的勞動，年廣九在實行“多勞多得”的同時，更為所有人備足了“養料”：

“那個年代，在我這裡，渴了喝的不是水，是雞湯、蛋湯，管夠。每天吃飯，都有茅台、西鳳酒喝，不然哪來勁幹活呢？”

也是在這最粗獷的勞動經歷中，年廣九總結出了自己的“商道”，那就是企業家不能只靠自己勞動掙錢，而是靠提供服務讓別人願意與自己合作。用他的話直白來講，就是：

“不能把別人服務好，只知道掙錢的企業家，不能稱為企業家！”

如今的炒貨廠中，已見不到熱火朝天的場景，機器流水線早就替代了人力。“傻子”這套“好酒好菜高工資”的激勵制度，似乎也成了“老黃曆”。然而，以誠待人的商業道理從未改變，“傻子”靠專賣店來擴展商業版圖的發展邏輯也始終未曾改變。

在年廣九看來，哪怕是現在最火熱的網絡銷售都不能和他眼中的“專賣”相提並論。

△與特型演員的碰面，圓了他與小平見面的心愿。

傻子瓜子自1995年起實行“專賣”制度，這其實是對歷史概念的借用，說是“專賣”其實更接近於現在的“品牌專賣店”，在年廣九看來：“通過專賣，我們和客戶面對面，才能知道他們的口味、喜好，才能及時做出調整。”

這套與日本“7-eleven”便利店創始人鈴木敏文的“銷售哲學”頗為相似的邏輯，事實上，至今仍受追捧。

“傻子”地處長江以南的蕪湖，年廣九至今仍對“江北人”與“江南人”口味的區別如數家珍，如“江北人口味偏咸，江南人偏甜”等，這些不能不說是多年積累之功。

04

今天的“傻子”：傳承與發展永遠是主題

在蕪湖，當你向當地人打聽“傻子”，他們必定會報之以“瞭然”的表情，不少人甚至能對年廣九的家事侃侃而談。然而，當話題轉到“傻子瓜子”本身，他們同樣會報之以默契的觀望姿態與不置可否的評價。

事實上，從市場份額來看，伴隨着改革沉浮而建立起來的“傻子”品牌，並沒能在後來的市場激流中保持行業龍頭的地位。而在休閑文化的嬗變之中，“傻子”的包裝與銷售模式，似乎也與流行趨勢有所遲滯。

△如今傻子瓜子的外包裝，陳慧芳是年廣九第四任太太。

對於這些問題，已“退居二線”的“老帥”不願深談，他的四子年金龍卻有自己的理解：

“傻子目前市場份額不高，這些我們心裡很清楚，我相信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去磨合和改變，我們會再好起來。”

而對於父親目前的生活，與其朝夕相伴的年金龍也說：“父親現在歲數大了，我們都建議他多走走轉轉，具體的經營和事情都是我們來做。”

作為一個“不識字”的人，從社會最底層打拚出來的年廣九，有着最樸素的氣質。但他的樸實之中，自有生意人的圓滑與事故。每當遇到較為尖銳的問題，年廣九常以“文盲”自嘲而過。

如果細心看年廣九出現在媒體中的名字，不少人會很容易地發現其存在“年廣九”與“年廣久”的差別。而在“傻子瓜子博物館”中，我們甚至看到他在1992年的“決定釋放通知書”上，開頭的“被告人”欄與結尾的“決定”中，出現了同一人的兩種名字寫法。

△這張釋放通知書上同時出現了“年廣久”和“年廣九”名字的兩種寫法。

這個時代的遺痕讓我們頗為好奇，但當我們問及兩者孰對孰錯時，年廣九卻在哈哈一笑中予以作答：“都是對的，誰都沒有錯，要錯，也是我的錯，我是文盲。”

在生活中的問題上“難得糊塗”、在經營問題上精打細算、在發展問題上“膽大妄為”，這可能就是“傻子”的“傻氣”所在。

這樣的“傻氣”曾一度是改革之初的拼搏號角，而時至當下，這些在汗水中浸泡出的“金點子”，恐怕也只存在繼承之難，而不會有無用之虞。

據了解，遵照年廣九先生的遺願，其喪事從簡，僅在蕪湖市傻子瓜子總公司設置簡易靈堂，供親朋好友追思。並定於1月15日上午10時在回然園舉行遺體告別儀式。

深切哀悼

願老先生一路走好

來源：東方網·縱相新聞、大皖新聞

記者：宋祖禮、高興、丁一涵、汪鵬翀

編輯：等等、俊俊

審稿：錢程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