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河寨的歌聲
在苦熬苦掙中,我度過了十七個寒暑,到了一九二六年的秋天。
有一天,雞公剛剛喚來黎明,太陽還沒有爬出山,我忙着起床,蹲在院子里編籮筐。
過了抽一袋煙的工夫,叔父在屋子裡喊道:“飯熟了,吃飯吧。”
“莫慌",我一邊編筐一邊回答。
“吃罷飯.你到王福店去一趟。”
“去王福店了?"
“去王福店,割幾斤肉回來,
“不過節,不過年,割肉乾什麼?’’
“你莫問,我自有用場。”
聽話音,叔父要發脾氣,我再沒往下問。
叔父為人耿直,性情倔強。他讓你幹什麼,你就得幹什麼.若是不依着他,他就大動肝火.幾天都不痛快。
為了不惹他生氣,我放下手中活計.趕忙進屋吃早飯。
吃罷飯,我把錢掖好,邁步走出了家門。我想快去快回來,早點編完那隻筐,不由加快了腳步,沿着出村的小路,走過那條長沖地,拐上一道山坡,朝着王福店方向走去。
太陽爬上山頂的時刻、我就快到石河寨了。從那裡過了石河,前面就是王福店。我望着眼前的石河寨,心裡有說不出的激動,胸脯子被撞嗵嗵響,在石河寨開會的情景,又浮現在我的眼前。
那是一個多月以前的事。
有一天,我聽一個外村人說,我們鄉里有了共產黨,為了打倒土豪劣紳.要成立農民協會.聽說明天在石河寨開會.問我願意不願意去參加。這之前,我就聽說有個共產黨,是專為窮人辦事的,可誰也不知在哪裡。今天,得知他們在石河寨,真象久旱季節聽見打雷聲,盼着趕快降下一場透雨,救活枯黃的秧苗一樣,滿口答應一定去參加。那人看我高興的樣子,笑呵呵地又上了路。
第二天剛破曉,叔父還沒起床,我就急着出了門走在路上,心中高興、腳下生風,當時真有春風得意之感。我來到石河寨前,抬起頭往上一看,霞光正灑上寨頂,一片耀眼的金輝。
石河,因坐落在石河岸畔而得名。它一山獨立,拔她而起,雄居於丘陵山崗之中。從它背後淌來的溪流,繞過山腳下的平灘,匯入了寨前的石河。
我躬身登上寨頂。寨頂上,沒有住戶人家,唯有一排上牆瓦屋,裡面端坐着觀音菩薩。廟後有一片竹林,綠蔭掩映着青瓦廟頂。
當我跨進廟門的時刻,有個中等身材的青年人,正在目視查點人數。我坐在靠廟門的地方。聽挨着我坐的人說,那人名叫王樹聲,乘馬崗項家沖人,他原是乘馬崗初級小學校長,如今是個共產黨人們喊喊喳喳地議論着,王樹聲同志宣布會議開始。只見坐在一旁的另一個青年人.先笑着向大家點一點頭,然後開門見山地說,我們天下的受苦人,為什麼世世代代受窮?就因官府和財主老爺們,榨乾了我們的血汗,為了把他們打倒,世世代代的受苦人曾經多次扯旗造反,揭竿起義,甚至有的農民起義領袖,率領着手下的千軍萬馬,一直打到了京都城,龍袍加身,自稱皇帝,但是,最後不得不以失敗告終..........
坐在一旁的另一個青年人,這時站起來插話說,我們近處也有這樣的事。大家都知道,我們南面有個木蘭山,在很早以前,有兩個農民起義領袖,高舉義旗佔山為王。帶領人馬打富濟貧,自稱是牛頭大王,封那座山為牛頭山。他們也曾經興盛一時,嚇得財主老爺們,聞風喪膽,不敢作孽,.在這一帶很有影晌。可是,最後也倒在了血泊中,後來牛頭山才改稱木蘭山
接着,那第一個講話的人,又講了近代農民鬥爭情況,講了他們失敗的原因,就是因為沒有正確的理論做指導,沒有革命的政黨做中堅。這些是對我的啟蒙講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些年,我們乘馬崗地區,也有不少窮苦人起來鬥爭,也都相繼敗在了財主老爺手下。
我記得,羅家河大財主丁枕魚家中,有個侍候他們的傭人,能做一手好飯菜,在那一帶有點名氣。只有一次做的飯菜,不合他家少爺的口味,被少爺毒打一頓不說,還被少爺割去一個耳朵。傭人養好傷以後,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想尋個機會報復他。一天深夜,他叫上幾個窮弟兄,把仇恨化成了一把火,燒毀丁家大院的一些房屋。這一把火。雖然使丁家財產受些損失,財主立刻向縣衙門遞了狀子.沒過幾天,縣衙門發出了通緝令,到處捉拿放火的人。那個傭人每天東躲西藏,有家不能回,還落個搶錢縱火的罪名。
傅家垸的黃成華,是個種田的受苦人,一年到頭水裡泥里拚命干,收下來的大部分稻穀,被財主強行掠去交租課。黃成華和財主講理講不通,據理到縣衙門去告狀,盼望縣官能秉公而斷,說句公道話,少交一些租課。他沒有想到,舊社會有句俗話:“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官家和財主是一個鼻孔出氣的。結果,黃成華告狀不僅輸了理,還重重地挨了一頓板子.一瘸一拐地回了家。
有一年,我們家鄉災從天降,許多窮苦人家,無米下鍋,飢腸轆轆,只得挖野菜、持例葉充饑。到後來,野菜挖凈了,樹葉持光了,再也找不到可吃的東西填肚子,不少人餓得瘦如柴,躺在床上,只剩下一口氣了。
鄒家垸的財主鄒達請,倉房裡的糧食,大囤流,小囤滿,他寧可讓粗食霉爛、喂耗子,也不把一粒存糧借給窮苦人。窮苦人餓得實在沒辦法,一群一夥地聚集起來,依仗着人多勢眾,斗膽闖進鄒家大院,砸開了一些糧倉,搶走了倉里的存糧。事發後,鄒達清不但到縣衙門去告狀,還買了幾支槍看家護院。那些餓得走路搖晃的窮苦人,只能望着鄒家的高牆深院嘆息
我從他們的講話中聽到,在和麻城縣挨縣的黃安,有一個叫董必武的先生,他在武漢涵三宮創辦了武漢中學,在湖北傳播馬克思列寧主義,在武漢建立共產主義小組。他和陳潭秋同志作為武漢共產主義小組的代表出席了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回來後,他積極宣傳共產黨的主張,發展黨的組織,進行革命活動,把黨的活動擴展到黃安、麻城地區。
一九二四年前後,在董必武、陳潭秋同志的影響教育下,在武漢讀書的不少青年學生,先後加入了黨組織和團組織,麻城的學生蔡濟滿、王幼安、劉文蔚、桂步蟾等同志,還成立了黨的麻城工作組,利用放假回鄉的時機。宣傳反帝反封建的思想,宣傳中國共產黨的主張。
一九二五年秋天,董必武同志在百忙之中,來到麻城宋埠張傑烷,利用各種不同方式,接觸群眾,宣傳群眾,號召群眾團結起來,向封建勢力展開鬥爭,依靠團結起來的力量,從封建枷鎖的侄桔卜掙脫出來,做主宰自己的命運的革命人。
就在這一年的冬季,上級領導決定趁熱打鐵,指派麻城在武漢讀書的黨員學生,回到了麻城縣開展工作,建立了中共麻城特別支部委員會,由王幼安同志任支部委員會書記。他們回到家鄉麻城之後,深入農村宣傳黨的主張,積極發展黨的組織,發動廣大群眾起來幹革命。
到了一九二六年,全國進入大革命高潮時期,在廠東的國民革命軍開始北伐,先後佔領了汀泗橋、賀勝橋,直逼武漢三鎮,威震大江南北。在大革命高潮的推動下,王樹聲、徐子清、廖榮坤等同志,於這一年的九月九日,在乘馬崗的河南會館以成立國民黨區黨部為名建立了第一個乘馬地區黨支部,由徐子清同志任支部書記。
這之後,在王樹聲同志的主持下,在乘馬崗的東嶽廟,建立了麻城縣第一個鄉農民協會........
我正在回想那次到石河寨開會的情景,忽然從石河寨的山頂上,傳來一陣陣高亢燎亮的歌聲一細聽,是我剛學會唱的一首歌,歌的名字叫《農民快快覺悟醒》
農民快快覺悟醒,
天天起五更,
歸家戴星月,
熱天冷天都是苦辛勤,
豪紳和地主-
要租逼人命,
一年忙到頭:
還是干脫身
可恨田主人,
不該這絕情:
兒女一家人,
個個怨薄命.........
我聽着這高吭嗦亮的歌聲,不由得跟着唱了起來,把去王福店割肉拋到了腦後,一口氣爬上了石河寨山頂。
這次來開會的人,比上次來得多,廟裡廟外黑壓壓的一片大家唱完《農民快快覺悟》,王樹聲同志從廟裡走了出來,他揮着手臂對大家說:
“剛才,那位同志講過了.最後講的那點,我再重複一遍,我們成立了農民協會,還要組建農民義勇隊,要舉起手中的刀槍.保衛革命的順利進行。現在,自願參加義勇隊的同志,就到廟裡去報名填表,王樹聲的話音剛落,好多青年人爭着往廟裡擠。我聽了王樹聲同志的講話,也跟着人群擠了進去。
廟裡,負責登記的那個青年人,就是頭次開會的時候,中間插話的那個同志。我左搖右晃地擠r半大,才擠到登記桌子前。那個同志看一看我,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程再道”
“年齡多大?”
“十七歲。”
接着,那個同志又問住址、受過什麼教育、家庭經濟狀況,等等,我都如實地一一作了回答。可是,我當時投有想到,在登記參加義勇隊時,由於口音和諧音的關係,那個同志問我叫什麼,我回答的是“程再道”,他卻在表上寫成了“陳再道”聽起來讀音差不多,三個字只對了兩個。
後來,我才發現當初名字寫錯了,但我的名字已經叫了出去,要更正還得寫報告。在戎馬倥惚的緊張歲月里。我也不想給組織多找麻煩,所以將錯就錯,就叫陳再道了。
大約過十幾天,由乘馬崗捎來話說,要我馬上去河南會館報到,一是參加軍事訓練,二是打擊民團和地主武裝。我接到口頭通知後,立即起身到了乘馬崗。
就在這一年,和我相依為命的叔父。又因病溘然去世了。從此,我親人皆亡,孑然一身,革命隊伍就是我的家,共產黨領着我踏上了漫長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