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特朗普當地時間21日晚稱,美軍已“成功打擊”並“徹底清除”伊朗三處核設施。在以伊衝突延宕近十天後,在此問題上負有重要責任的美國不僅未能對衝突進行調停,反而公然違反國際法,不顧衝突升級和核泄漏、核污染的風險,對伊朗核設施進行狂轟濫炸,不僅進一步推高了衝突升級乃至走向大規模戰爭的風險,也進一步導致衝突更加複雜難解,進而對中東地區安全和全球安全構成了嚴峻威脅。
美國下場的複雜根源
從根源方面看,美國直接介入以伊衝突是美、以、伊三方複雜關係的體現,是美伊矛盾在以伊衝突中的發展和延續,同時更是近期特朗普伊核政策混亂無序的產物。
眾所周知,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以來,美國與伊朗圍繞地緣政治、意識形態、歷史積怨、伊核問題、地區熱點問題存在深刻矛盾,而以伊矛盾又成為美伊矛盾的集中體現之一,使美伊以三方在近年來形成了錯綜複雜的關係:美國利用以色列與伊朗的矛盾,在推動阿拉伯國家與以色列關係正常化的同時,組建以色列與“溫和阿拉伯國家”對抗伊朗的聯盟;伊朗則以以色列是美國代理人為由,通過反對和打擊以色列獲得合法性,並組建“抵抗軸心”對抗美國和以色列;以色列則極力通過塑造“伊朗威脅論”遊說美國,反對美國和伊朗和解尤其是反對美伊達成伊核協議,並最大限度地維持美伊對抗,通過美國遏制和打擊伊朗。這是美國介入以伊衝突的長期性根源。
從近期的情況來看,美國介入以伊衝突是特朗普混亂的伊核政策和以色列對美國進行裹挾下的雙重產物。特朗普重返白宮後先是對伊朗進行“極限施壓”,後又於4月12日以來與伊朗就伊核問題舉行多輪間接談判,但隨後又在談判過程中提出禁止伊朗進行任何形式的鈾濃縮活動的無理要求,進而使談判陷入僵局。在以色列13日發起對伊朗核設施的軍事打擊後,美國又從默許、縱容以色列走向威懾、施壓伊朗,直至參與對伊朗核設施的轟炸,並稱其目標是摧毀伊朗核能力。這也充分反映了特朗普伊核政策毫無信用、霸道無理、窮兵黷武的本質。
地區衝突的風險陡增
從效果和影響方面看,美國的直接下場不僅難以通過“外科手術式打擊”實現伊朗核能力“清零”的目標,更無法令主權和領土遭到侵犯的伊朗屈服於美國的壓力,而且極大地推高了衝突升級、擴大的風險,同時也使中東面臨更大的傳統安全和非傳統安全的雙重威脅,而美國在中東千瘡百孔的國際形象也將遭到進一步破壞。
由於伊朗戰略縱深廣闊,地形複雜,核設施多點分布且深藏地下的特點,即使是美國直接參与轟炸,恐怕也根本無法對伊朗的核能力“清零”。而其面臨的更加複雜的政策悖論是,美國和以色列的共同目標是極力摧毀伊朗的核能力,但從伊朗的政治合法性和民族尊嚴的角度看,其受損程度越大,越不會屈服於美國的壓力,對美以做出的回擊和反應越大。
面對美國的霸道行為,伊朗勢必採取一定的反擊,對以色列的打擊也將更加強烈。如果伊朗採取對美國在中東的軍事基地等目標進行打擊,封鎖霍爾木茲海峽(編者註:當地時間22日,伊朗議會得出結論,認為應關閉霍爾木茲海峽),退出核不擴散條約等舉措,伊核問題不僅不能在美以的高壓下得到解決,而且會導致衝突升級、伊核問題複雜化、長期化等風險,甚至導致核擴散和中東核競賽的風險。目前,伊拉克什葉派武裝組織“真主旅”、也門胡塞武裝、黎巴嫩真主黨都對美以擴大衝突發出了警告,巴以衝突和以伊衝突互相外溢、聯動的風險進一步上升。
再者,衝突擴大可能導致的難民問題、海洋通道安全、極端組織和恐怖組織泛濫、核泄漏和核污染,都將使中東的傳統安全和非傳統安全危機進一步加劇。此外,鑒於美國在巴以、伊核等問題上的霸權主義、背信棄義、反覆無常等特點,中東地區的反美主義將再度高漲,並進一步侵蝕美國在中東的領導地位和國家形象。
兩種截然不同的前景
從未來的趨勢來看,此次衝突的演進方向既取決於美國介入衝突的程度、規模、持續時間,也取決於伊朗受損的程度及其反應方式,更在根本上取決於以色列能否懸崖勒馬、美國能否對以色列進行有效約束,並避免衝突演變為持久戰和消耗戰。
從目前尚不明朗的形勢看,未來的衝突可能出現兩種大致趨勢:
第一種情況:伊朗的核設施未遭到致命傷害,美國不再進一步發動更嚴重的打擊,在特朗普獲得“面子”,以色列得到“安撫”,伊朗護住“里子”的情況下,以伊雙方在內外壓力和國際斡旋下停止衝突。但雙方的矛盾並不能得到解決,未來仍有再次發生衝突的可能。這種情況的現實可能性是存在的。
第二種情況:伊朗的核設施遭到致命傷害,美國對伊朗進一步發動更嚴重的連續打擊,以色列繼續加大對伊朗的攻擊和“斬首行動”,進而引發伊朗的強烈反應。伊朗對美國軍事基地尤其是海灣國家的海空軍基地發動實質性打擊,甚至使衝突演變為以伊朗為戰場的持久戰和消耗戰,美國被迫提高干預力度並發動地面戰爭,中東將陷入持久性大亂。而伊朗的體量、戰略縱深,將使這場戰爭的災難性、破壞性、持久性遠遠超過伊拉克戰爭和阿富汗戰爭。美國也將在阿富汗、伊拉克戰爭後陷入第三場戰爭泥潭,並導致美國霸權的徹底衰落。
當然,上述判斷是兩種極端的趨勢,介於兩者之間的更加複雜的情況,也是十分現實的可能。鑒於美國在中東的災難性歷史教訓,美國和以色列只有懸崖勒馬,停火止戰,回歸對話談判,才能使伊朗和以色列避免遭受更大的災難,也才能使美國自身止步於戰爭的深淵和泥潭之前。
(作者繫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