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誰會不喜歡春天呢？來一口新鮮的春筍，喝一碗清新的菊花腦蛋湯，炒一份濃郁的香椿炒蛋……
但這一切在河豚面前都稍顯遜色了。
春天的河豚總讓人蠢蠢欲動，從內到外無一不是可入口的鮮。魚皮軟糯微彈，夾在筷尖顫顫巍巍，魚肉又白又軟，滑進口裡的一剎那，鮮嫩柔滑都不足以形容。
三月的鮮味，非要是試過河豚才能完整的。
但吃河豚需要勇氣，喊別人一起吃，更需要。每回和朋友提及吃河豚，總會有人說“吃啥吃啊！那玩意兒有毒！”“你想死，我還不想死呢……”“嘖嘖，也沒幾兩肉，還得搭上命，勸你別吃。”
即便是生在河豚鄉，從小吃河豚吃到大的江蘇飽妹，也並不能言簡意賅地向他們表達清楚，河豚好吃，且真的不會吃死人。
“你吃到大是因為你有抗毒性啦！”
？？？
啊，該怎麼解釋。
越可愛的東西越危險，說的就是河豚。
吳人嗜河豚魚，有遇毒者，往往殺人，可為深戒。——《夢溪筆談》
鯸鮐魚文斑如虎，俗雲煮之不熟，食者必死。——《太平廣記》
河豚，……凡腹、子、目、精、脊血有毒。——《嘉靖江陰縣誌》
河豚是什麼，那是毒王啊！
三月的河豚，正處產卵期，是最為肥美的時候，毒性也達到最強。
早年因為吃河豚而斃命的人不在少數，對於朋友說我從小吃河豚有抗毒性這回事，我真的是想咆哮一句：河豚毒那是立等死好吧！
野生河豚的血液和內臟是有毒的，一般河豚肉里沒什麼毒素，但河豚受到驚嚇或者死亡的時候，內臟毒素就會進入全身，如果碰巧皮上有傷口，那毒液就會滲入肉里。
感受一下，河豚的毒性大約是氰化鈉的1250倍。
一旦中了河豚毒，發作是瞬間的事。在食用後10-45分鐘就會出現癥狀，表現為面部和四肢的麻痹，進一步發展會導致呼吸困難、抽搐和心律失常，最終死亡，死亡前還是有意識的。
雖然有些人體質不同，毒發時長會延遲一些，但也僅僅是兩三個小時。對於河豚毒，是沒有特效藥的，中毒後只能催吐和洗胃，但救治成功率還是很低，幾乎是沒救的。
“拚死吃河豚”，真的不誇張。
禁不起河豚誘惑而吃下處理不透徹的河豚，導致身亡的案例比比皆是。因為河豚毒性兇猛，1990年我國也明確禁止河豚流入市場。如果處理不當，吃河豚確實還挺危險的。
有人問我，有毒的東西不是多煮煮就好了？我曾經也是這麼以為的。
王任叔先生的《河豚子》裡面說，饑荒歲月，一家五口人活不下去了，男人拿河豚子回家，想飽餐一頓再上路，結果因為時間煮得太長，河豚子沒了毒性，一家人活下來了。
額，文章確實動人煽情，但是河豚多煮一會兒就沒毒，真的是假的。河豚毒素耐熱性很強，沒有清理乾淨的河豚，即便煮了很長時間，雖然會去除一些毒性，但不可能完全無毒。
所以，處理河豚，非常關鍵。
燒河豚的廚師必須有專門的資格證。老家作為河豚鄉，還有個傳統，就是河豚出鍋，廚師要先吃第一口。
日本的河豚廚師證書如何獲得？據說最後的考試是自己殺一條河豚煮了，不死，是為合格。我詢問了專門的河豚職人，他笑着說：“倒也不是傳說，考試確實要吃自己烹飪的河豚料理。”
即便河豚毒成這樣，熱愛河豚的人還是前赴後繼。並且還有人說，河豚在似毒非毒的臨界點最好吃，一口吃盡鮮、香、肥、美，吃完舌尖嘴唇都有微微酥麻，頭也短暫發暈，有一種徘徊在生死之間的錯覺，飄飄欲仙。
無他，太好吃了。
河豚的味道，光聽描述，都覺得分外性感。
大宋第一美食家蘇軾，為荔枝寫詩句，也不忘饒上河豚——“似聞江瑤聽玉柱，更喜河豚烹腹腴。”
更不用說那句眾所周知的“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了，看着蔞蒿想河豚，老蘇你真可以。
▲嘗過河豚的蘇軾大吼：也值一死
曾經被問過“你怎麼理解正是河豚欲上時？”，我說就是河豚上趕着來給我吃！饒是吃了很多年河豚，還是覺得：河豚在面前，不吃才是毫無道理。
我的第一口河豚是家裡當廚師的大伯做的，家裡會殺河豚做河豚且有資格的，只他一人。
他說處理河豚要注意傷口，一個是自己的手，傷口沾了河豚血是麻煩事兒，一個是看河豚，河豚本性兇猛，受攻擊會撕咬，傷口處的血液濃度高，毒性會更強，如果有，一定要大塊切掉。
處理河豚要打足一百二十分精神，從小我是被禁止圍觀的，怕我打擾。
一大勺豆油下鍋去，噼里啪啦的響聲讓人心頭震顫，看着魚身在油里慢慢被煎透，廚房裡就已經有香味了。蔥姜蒜下鍋炒香，河豚順着鍋邊丟進鍋里，火要大，料要足，看着鍋里咕嘟着的條條河豚，就能想到味道。
家裡吃河豚沒什麼花里胡哨的，簡簡單單紅燒或者白汁，放春筍和秧草，魚肉滑嫩，春筍脆甜，秧草吸了湯汁和油水，真是鮮得很鮮得很！
每年二三月，吃河豚是件大事，早有“春時筵客不得此為不敬”的說法。每年這時候，家裡最熱鬧的就是河豚文化節，一年比一年盛大，慕名而來的人也越來越多，就為嘗一口河豚的鮮。
河豚的每個部分，都是人間至美。延續到如今，吃法頗多。
僅僅是河豚一人，就能成為一桌宴席。
| 紅也河豚，白也河豚
首當其衝的，還是要講講白汁河豚和紅燒河豚。
食材夠優質，簡單的烹煮就很不錯了。再加上春筍秧草，就是錦上添花。
白汁河豚的湯汁是奶白的，濃郁粘稠，襯得秧草鮮綠。看着清淡，其實味道是很豐腴的。新鮮的春筍和秧草都是大鮮之物，還中和了白汁的肥膩感。一口白汁河豚，真是說不出的鮮美。
紅燒河豚醬香味濃，味道也更豐富些，魚肉白嫩，湯汁紅艷，視覺上也很有衝擊力。雖是醬油燒的，卻絕對不敢放辣椒和大料。河豚至鮮，放了辣椒反而不美了。
| 冷熱皆宜
如果去店裡吃河豚，那吃法會更有花樣。
河豚皮富含很多膠質，簡直大愛。皮上有倒刺，吃的時候微刺，不能嚼，一定要大口吞下去才能感受它的肥美。
涼拌的河豚皮，是一道不錯的小菜。比起其他的涼拌魚皮，河豚皮更有嚼勁，但刺刺的口感還是有壁壘。於是有些店裡做的涼拌河豚皮，會把倒刺去了，更好嚼一些。
至於能不能美容，智者見智咯。
火鍋可煮萬物，河豚也可。該怎麼形容河豚煮的火鍋呢？湯汁潔白綿密，魚肉脆嫩，鮮掉舌頭不為過，吃過河豚鍋底，其他鍋底都是將就。
涮煮的河豚肉比燉出來的結實，也更脆彈一些。最不能忘的是最後用湯撈飯，河豚湯泡的飯米粒顆顆分明，和湯一起送入口中，熱氣騰騰，全是滿足。
用家裡長輩的話說，要修幾輩子福氣才能吃到河豚湯泡飯啊。
| 好膽您就嘗
拚死吃河豚，這幾樣都是膽大的人最愛。
老家那邊大約是後來河豚館子多了，才有河豚刺身的。刺身薄如宣紙，晶瑩透明。
河豚肉沒有三文魚之類的魚肉油脂豐富，還是比較結實的，所以一般切得很薄，夾在筷尖微微透光。
韌性很強，很彈牙，回味是說不出的鮮甜。刺身是挺好吃的，不過淡水魚刺身還是建議不要多吃。
另一個劇毒之物是河豚肝，老家做河豚肝一般是要熬的，燒河豚的時候擅長用“河豚油”，靠的就是河豚肝。
河豚炸物也很鮮，不過炸的時間很微妙，因為油水不夠多，炸過頭容易難嚼，而且會發乾。把河豚肝和河豚子料理得相當出眾的師傅，僅憑着一道菜就能大放光彩。
| 唯白子獨美
《探春慢詞》里有一句“聽說西施乳，惹賓客垂涎多少。”講的是河豚白子，也就是精囊，家那邊叫河豚肋。
河豚白子是主編阿舒的最愛，之前在《好吃的都是性器官》里好好誇獎了一番。
小時候不懂事，覺得河豚魚肉才好吃，後來發現了白子的美，悔不當初。咬開外面的一層薄膜，便能嘗到白子的細膩絲滑，有說口感像豆腐像奶酪的，但都不敵白子的濃郁芬芳。
單是鹽烤就夠了，細膩的鮮味像炸彈一般在口腔爆開，也難怪花名“西施乳”了，簡直是極致的勾引。
▲電影《入殮師》里曾說白子：好吃得讓人為難。
吃河豚就像一場大冒險，雖然也怕死，但還是捨不得。
其實中國人冒死吃了兩千多年的河豚，放在現在卻不用那麼緊張了。
現在吃的大多是淡水養殖的河豚，和野生河豚的毒性比起來，就是毛毛雨。隨着養殖技術的日漸成熟，河豚的毒性已經微乎其微，河豚禁令也被有限度地開放。
養殖河豚的品質其實很不錯，也不用非吃野生河豚找刺激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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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那邊吃得比較多的是菊黃豚，貴一些，口感非常能打，和野生河豚相比不遑多讓，主要的淡水養殖品種是暗紋東方豚，江蘇就是主要的養殖基地。2006年《家化暗紋東方魨控毒養殖方法》獲得了國家級發明專利，養殖河豚逐漸走上餐桌，滿足了一大票愛河豚之人的胃。
不用拚命了，完全可以安心地吃。
所以還沒吃過河豚，在敢和不敢之間徘徊的朋友，真的不用太擔心，現在正值河豚的春天啊，嘗過那一口，你會愛上的。
那些為了讓吃河豚變安全的人，花去幾十年時間做研究，唯有認真地去吃每一條河豚，才算對得起啊。
每每到了三月，就想邀請朋友吃河豚。一回家裡寄來煮好的河豚，配的自家院子里的竹筍，味道甚至鮮美，兩個朋友吃過後，齊齊躺在沙發上，說自己心跳加速，頭昏昏的，嘴麻麻的。大約是心理作用作祟，第一次吃河豚，難免有些膽怯。
以前在家鄉，慣例吃河豚，也有膩味的時候，覺得好吃但不會饞。在外生活鮮少回家，每年能吃到河豚的次數少之又少，就總會想念。
河豚有毒？有。
那你還吃嗎？還吃。
總之一句話，吃了這頓河豚，咱們就是生死之交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