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愛吃番茄 ■素材:楊文浩
(本人用第一人稱寫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節有所演繹,請勿對號入座!)
我叫楊文浩,1966年正月十八出生。記得我奶奶常說,正月十八是人間最暖和的日子,這天出生的人,命中注定會遇到貴人。可我覺得,我這輩子遇到的不是貴人,而是一個讓我魂牽夢縈卻又無緣相守的人。
那是1988年的夏天,我剛從師範畢業,準備到鄉下教書。那時候的常州,還保留着江南水鄉的韻味。清晨的陽光灑在小河上,泛起點點金光,河邊的楊柳隨風輕擺,像少女的長髮一樣柔美。
“文浩,等等我!”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陳玉蘭。她騎着一輛“永久”牌自行車,車筐里還放着一個布包,裡面裝的準是她媽媽特意給我準備的茶葉蛋。
玉蘭和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她比我小兩歲,從小就是個漂亮丫頭,大眼睛水靈靈的,說話輕聲細語,走起路來像只小燕子一樣輕盈。我們住在同一條弄堂里,她家在前頭開個小雜貨店,我家在後面賣豆腐。
“文浩哥,聽說你要去鄉下教書了?”玉蘭把自行車停在河邊的柳樹下,從車筐里拿出布包。
“嗯,分配到望江鄉的一個村小。”我接過布包,果然是熱騰騰的茶葉蛋,“你媽媽太客氣了。”
“我媽說,你是我們弄堂里第一個大學生,以後肯定是有出息的人。”玉蘭低着頭,臉紅紅的,“我還有兩年才能從衛校畢業,到時候。。。到時候。。。”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這些年,我們之間那點小心思,大家都心照不宣。可我還沒來得及開口,突然聽到家裡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不好了!文浩!你媽暈倒了!”
那一刻,我的世界突然天翻地覆。
母親被查出胃癌晚期,需要立刻手術。可是,這筆手術費對我們家來說,簡直就像天文數字。父親早年去世,家裡就靠母親一個人賣豆腐拉扯我長大。現在,就連我的工作分配證都還沒到手。
“文浩,我有些積蓄,而且我可以去醫院實習,這樣能照顧阿姨。。。”玉蘭站在醫院走廊里,小臉煞白。
“不行!”我媽突然衝著玉蘭吼道,“我們楊家的人,寧可窮死,也不能欠人情!再說了,你們家開個小賣部的,能有多少錢?”
“阿姨,我。。。我。。。”
“玉蘭,你走吧。”我低着頭,不敢看她的眼睛,“以後別來找我了。”
那天晚上,我站在醫院的天台上,看着滿天繁星。江南的夏夜,螢火蟲在草叢中閃爍,遠處傳來蛙聲一片。我掏出一直珍藏在懷裡的錄取通知書,輕輕撕碎,讓它們隨風飄散。
從此,我放棄了教書的夢想,去了化工廠當工人。那時的工資雖然不高,但是福利還算可以,最重要的是,能給我媽治病。
可是,該來的總會來。1990年的冬天,我媽還是走了。臨終前,她拉着我的手說:“文浩啊,是媽拖累了你。要不是為了給媽治病,你也不會放棄當老師。”
“媽,你別這麼說。”我強忍着淚水,“您養我這麼大,我還沒來得及報答您呢。”
“那個玉蘭丫頭,其實挺好的。是媽不好,那天說話太重了。”我媽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你要是還喜歡她,就去找她吧。”
可是,我已經沒有勇氣去找玉蘭了。這些年,我聽說她已經從衛校畢業,在市醫院當護士。偶爾在街上遇到她媽媽,她媽媽還會熱情地叫我,可我總是匆匆避開。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我從化工廠辭職後,輾轉多個城市打工。有人說我是個沒出息的,有人說我是個沒志氣的,可我不在乎。在我心裡,一直有個放不下的人,可我連見她的勇氣都沒有。
直到2011年的那個下午。
那天,我的腎又開始疼得厲害。這毛病已經折磨我好幾年了,都是自己扛過來的。可這次實在受不了,只好去市醫院看病。
“下一位,305號!”
我拿着號牌走進診室,醫生看了看我的化驗單,說:“你這是腎結石,需要住院觀察。護士長,麻煩你安排一下病床。”
我抬頭一看,頓時愣住了。站在我面前的護士長,不是別人,正是陳玉蘭!二十多年過去了,她的眼睛還是那麼水靈,只是眼角多了些細紋,鬢角也有了几絲白髮。
“楊。。。文浩?”她也愣住了。
那一刻,彷彿時光倒流,我們又回到了那個夏天,回到了河邊的楊柳下,回到了我們最美好的年華。
病房裡很安靜,只有點滴一滴一滴落下的聲音。玉蘭正在給我換藥,她的手還是那麼穩,可是我卻感覺到她的手在微微發抖。
“你這些年。。。過得還好嗎?”她輕聲問道。
“還行吧,這不是混得連個媳婦都沒找到。”我苦笑了一下,“倒是聽說你在醫院當護士長了,真替你高興。”
“我。。。”她欲言又止,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結過婚,但是離了。現在就和女兒兩個人過。”
我心裡一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文浩,那年。。。”她突然說道。
“別提了。”我打斷她的話,“都過去了。”
可是,怎麼可能過去呢?那些年輕時的夢想,那些藏在心底的愛戀,怎麼可能說忘就忘?每個深夜,我都會想起那個夏天,想起河邊的楊柳,想起她騎着自行車追我的樣子。
住院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玉蘭每天都會來查房,有時候還會給我帶些自己做的小菜。我知道這不合規矩,可是我貪戀這樣的時光,就像在彌補那些錯過的歲月。
直到有一天,我發現自己總是咳嗽,而且越來越嚴重。玉蘭堅持讓我去做了個全面檢查。
那天下午,主治醫生把我叫到辦公室。
“楊先生,非常抱歉。。。您這個情況。。。”醫生的聲音有些沉重,“是腎癌,已經是晚期了。”
我愣住了,腦子裡一片空白。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回過神來,問道:“大概還有多久?”
“保守估計,半年到一年吧。”
我走出醫生辦公室的時候,看到玉蘭正站在走廊里。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身上,就像當年那個夏天一樣美好。
“檢查結果怎麼樣?”她問道。
“挺好的,就是腎結石,過幾天就能出院了。”我強裝笑容。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還是那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穿着白襯衫,站在鄉村小學的講台上。黑板上寫滿了粉筆字,下面坐着一群天真的孩子。忽然,教室後門開了,走進來一個穿白襯衫的女護士,是年輕時的玉蘭。
夢醒時分,我悄悄收拾好東西,在床頭留下一封信:
“玉蘭:
二十三年了,我一直以為時間能抹平一切。可是當再次見到你的那一刻,我才發現自己錯了。有些人,一輩子也忘不掉。
那年,我不是不愛你,而是不敢愛你。我怕連自己都養不活,又怎麼給你幸福?現在,我依然不敢愛你,因為我給不了你未來。
這一生,我欠你一句對不起,今生無法補償,來世再報答你。。。”
我輕手輕腳地推開病房的門,走廊里靜悄悄的。遠處的護士站,值夜班的護士正在打盹。我最後看了一眼玉蘭辦公室的方向,那裡亮着一盞昏黃的檯燈。
我知道,她一定還在加班。她總是這樣,認真負責,就像當年在衛校讀書時一樣。
這一次,我沒有告別,就像二十三年前一樣。我背起自己的包,慢慢走向電梯。外面下着小雨,江南的雨總是這樣綿綿不斷。
在醫院門口,我遇到了一個送快遞的小夥子。他渾身濕透了,可是臉上帶着陽光般的笑容。那一瞬間,我彷彿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師傅,您也是來醫院看病的?”小夥子熱情地問道。
“不是,我是來完成一個夢的。”我笑了笑,“可惜,有些夢,註定只能是夢。”
走在雨中的街道上,我忽然想起一首老歌:
“讓昨日的影子,隨風飄遠。。。
讓明天的太陽,溫暖永遠。。。”
人這一生啊,有太多的無奈,太多的遺憾。可是,我不後悔。至少在生命的最後時光,我又見到了她,看到她過得還不錯。這樣,也就足夠了。
現在,我準備去看看這個世界。趁着還有一點時間,去完成年輕時沒有實現的夢想。等到再也走不動的時候,我就回到那條老弄堂,回到那條小河邊,看看那些依然在風中搖曳的楊柳。
玉蘭,再見了。願你永遠善良溫暖,就像我記憶中的那個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