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与人心
"爸,你看这个户型,阳台朝南,宽敞明亮,您和妈住这边,我们住隔壁,多好!"儿子周建国手指着楼盘沙盘,眼睛亮得像个孩子。
我叫周德明,今年六十七岁,前些年从机械厂退了休。
一辈子扳手油布,累是累了点,可日子过得规规矩矩,清清白白。
老伴刘淑芳比我小两岁,曾在纺织厂做过工,后来下岗在家带孙子。
我们住的是九十年代厂里分的家属楼,砖红色的外墙已经褪了色,楼道里常年弥漫着一股霉味,冬天楼梯口的铁门关不严实,风呼呼地灌进来。
可这毕竟是我们的家,住了二十多年了,墙上的裂缝我都记得有几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是个初夏的周日,窗外槐花香气弥漫,小区里的老头老太太三三两两坐在树荫下,有的打牌,有的摇着蒲扇聊天。
我正在阳台上给老伴种的几盆月季浇水,忽然听见楼下有人喊:"爸,妈,我们来了!"
抬头一看,是儿子一家三口,还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平日里他忙着在金融公司打拼,一个月也难得回来一趟。
这次却带着一脸喜气,连他媳妇杨丽华都笑容满面,平时总是嫌弃我们这老房子的她,今天却热情地帮着往楼上搬东西。
"你们咋不打个电话提前说一声?"老伴赶紧收拾屋子,"屋里乱七八糟的。"
"想给您和爸个惊喜!"杨丽华笑着说,掏出一盒燕窝,"这是给您补身体的。"
儿子放下手里的水果,搓了搓手,一脸神秘:"爸,妈,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啥好消息啊,神神秘秘的。"我给他们倒了茶,心想多半是要升职加薪了。
"我在滨江新区买了两套房子,就在一个单元,门对门。"儿子一脸得意,像是完成了什么伟大事业。
"啥?买房子?"老伴愣了一下,杯子差点没拿稳,随即喜上眉梢,"得多少钱啊?"
"两百万,贷款买的。"儿子脸上有点不自然,眼神飘忽了一下,但很快又笑起来,"我想接你们过去住。咱们一家人,就该住在一起。"
"那可不行,"我摆摆手,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你们小两口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住这儿挺好。"
说实话,我心里是不太舒服的。
两百万啊,这么大一笔钱,我和老伴干了一辈子也没攒下这么多。
儿子虽说在金融公司做得不错,可毕竟年轻,买房子应该慎重才对。
"爸,您这就不对了。"儿子撇嘴,露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像小时候我不给他买玩具时那样,"您看这老小区,电梯常坏,冬天暖气也不热,您和妈年纪大了,住那边我也能照顾你们。"
杨丽华也在一旁帮腔:"是啊,爸,小航上学也方便,放学就能来看爷爷奶奶。再说那边环境好,小区里有花园,有健身器材,您和妈每天还能散散步,多好。"
小航也凑过来,圆圆的脸蛋上挂着讨好的笑:"爷爷,奶奶,我想和你们住在一起。"
我瞧着儿子的眼睛,那里面有期待,也有我读不懂的东西。
心里不知怎的,泛起一丝不踏实。
可老伴已经开心地合不拢嘴:"多大的房子啊?有阳台不?有几间卧室?"
儿子打开手机,翻出户型图给老伴看,两个人凑在一起说个不停。
我坐在一旁,心里犯嘀咕。
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邻里都熟悉,出门买菜看病都方便,贸然搬走,真的好吗?
接下来几天,我反复思量这事。
倒不是舍不得这老房子,而是总觉得儿子这事做得太突然,太不寻常。
新房子肯定比老房子好,可要花那么多钱,儿子工资再高也是个担子。
为啥非要买两套紧挨着的?一套大点的不就行了?
我把这些疑问提给老伴,她却不以为然。
"老周啊,你就是老古董,想那么多干啥?"老伴一边收拾衣柜一边说,"咱们一辈子苦,就图孩子好。现在孩子有出息了,想让咱们过好日子,你咋还不乐意?再说了,往后年纪大了,住得近也好有个照应。"
看着老伴高兴的样子,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也许是我多虑了,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这个当父亲的就别瞎操心了。
就这样,我们决定搬家。
搬家那天,阳光灿烂,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老小区的街坊都来送我们,有的还带了自家种的菜。
王大爷是我们的老邻居,打麻将时经常和我一起配对,这些年来少不了互相照应。
他拄着拐杖,特意写了副对联:"多年邻里情意真,异地他乡常相忆"。
看着那泛黄的宣纸,我眼眶一热,这些年来,大家互相搭把手,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会来帮忙。
小区东头的李阿姨送来一罐自制的酱菜:"德明,这是你爱吃的蒜蓉辣椒,记得每天早上粥里放点,对胃好。"
小区门口卖早点的张大姐包了一袋刚出锅的包子:"周师傅,以后吃不到我的包子了,可别忘了我这手艺啊!"
"德明啊,新地方好好享福,别忘了回来看看我们这帮老家伙!"王大爷拍着我的肩膀说,苍老的脸上满是不舍。
我点点头,心里却莫名堵得慌,像是有块石头卡在那儿。
上了儿子租来的搬家车,我回头望了眼那栋老楼,二楼窗台上还挂着老伴晾的几件衣服,阳光下飘飘荡荡,像是在向我们挥手告别。
新小区真不愧是高档住宅,光是大门就气派得很,保安穿着制服,站得笔直。
大理石地面,二十四小时保安,还有个小花园。
房子里铺着木地板,干净明亮,卫生间还装了扶手。
老伴喜欢得不得了,天天擦擦洗洗,唯恐弄脏了新家。
"老周,你看这卫生间多敞亮,洗澡都不用担心滑倒了。"她在房子里转来转去,像个孩子。
刚开始那阵子,日子过得挺舒心。
每天早上我去小区花园里练太极拳,认识了几位同龄人。
其中有个林大伯是退休教师,曾经教过语文,说话有板有眼的,我们常一块儿下棋聊天。
每次我下得急躁,他就笑着摇头:"周老弟,下棋如做人,要沉得住气啊。"
小航放学后就来我们这写作业,嘴甜得很,一口一个"爷爷奶奶"叫得老伴心都化了。
"奶奶,我今天考试得了满分!"他捧着卷子,眼睛亮晶晶的。
"真棒!我们小航最聪明了!"老伴摸着他的头,转身就去厨房给他做糖醋排骨,那是小航最爱吃的。
可好景不长。
半个月后,我开始注意到儿子脸上的疲惫,眼圈发青,说话也心不在焉的。
杨丽华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天晚上,我起来喝水,发现书房灯还亮着。
推门一看,建国正对着电脑发呆,桌上摊着几张红色的催款单。
见我进来,他慌忙收起来,表情像是被抓到做坏事的孩子。
"爸,您怎么还没睡?"他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
"睡不着,出来喝口水。你这么晚还不休息?"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公司有个项目,明天要交。"他揉揉眼睛,勉强笑笑。
我想再问,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孩子有他的难处,也许过段时间就好了。
只是从那天起,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又过了几天,晚上我去厕所,路过儿子卧室,听见他和媳妇在小声争执。
"这钱哪来的?你不是说上个月就还清了吗?怎么又多了这么多?"杨丽华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掩饰不住焦虑。
"你别管那么多,过几天我去南方出差,会有转机的。如果顺利,咱们就把房子卖了,还清债,剩下的钱够咱们重新开始。"儿子的声音听起来烦躁又疲惫。
"那你爸妈怎么办?"杨丽华问。
沉默了一会儿,儿子说:"再想办法吧。"
我站在门外,心里一沉。
果然有问题。
这几天,我细细回想儿子这段时间的异常,拼凑起各种细节:他经常接到陌生电话就走到阳台上去讲;偶尔我看到他打开银行APP时脸色铁青;杨丽华提起买新家具时,他总是说改天再说。
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我不愿意面对的事实:儿子可能遇到了经济困难,严重的那种。
就在我们搬来一个月整的那天晚上,我被厨房的响动惊醒。
起身一看,已经是半夜三点。
客厅亮着灯,儿子和媳妇正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小航睡眼惺忪地站在一旁,怀里抱着他心爱的小熊玩偶。
"这是要去哪?"我开了灯,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严肃。
儿子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脸上的慌乱一闪而过,随即挤出一个笑容:"爸,公司突然调我去南方分公司,我得先带着丽华和小航过去安顿。您和妈别担心,过段时间我就回来看你们。"
"这么着急?连夜的?"我心中警铃大作,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细节。
儿子避开我的目光,低头摆弄行李箱:"项目紧急,不得已。昨天领导刚通知的,我这两天一直在交接工作,没来得及告诉您。"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问,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过个把月吧,等我那边安顿好了。"他递给我一张银行卡,"这里有些钱,您和妈先用着。房子的事都办好了,你们安心住。"
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珠和躲闪的眼神,我知道他在撒谎。
我想问个清楚,可他一家三口像逃命似的快速离开了。
临出门前,小航回头看了我一眼,小脸上满是疑惑和不舍,却被杨丽华拉着匆匆离开。
留下我一人站在客厅,听着电梯下行的声音,心里空荡荡的。
一瞬间,我想起小时候建国发高烧,我和老伴彻夜守在他床前的场景;想起他第一次独自坐公交车去上学,我偷偷跟在后面的身影;想起他大学毕业那天,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如今,这个孩子却只留下一张银行卡,连夜逃走了。
第二天,我没敢告诉老伴实情,只说儿子临时出差了。
老伴信以为真,还埋怨儿子走得太急:"这孩子,也不多住几天,好不容易一家人聚在一起。"
我点点头,心里却堵得慌。
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不敢轻举妄动,打电话给儿子,但一直无人接听。
可三天后,真相终于暴露出来。
物业上门通知我们,说房子的贷款已经两个月没还,银行要收回房产。
"什么?不可能啊!"老伴一下子瘫在沙发上,脸色煞白。
"周先生,银行已经联系过您儿子多次,但一直没有回应。按照规定,如果再不还款,我们将不得不启动催收程序。"物业的工作人员面露难色。
更让我们震惊的是,隔壁那套房子,也就是儿子一家住的,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低价卖给了别人。
"这孩子,这是干什么啊?"老伴眼泪流了下来,嘴唇颤抖着,"他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实话?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我无言以对,只能握住她的手,心疼地看着她因为悲伤和震惊而苍老的脸。
"淑芳,别急,我去找建国问个清楚。"我强作镇定,可心里已经乱成一团。
我打开银行卡一查,里面只有五千块钱。
电话打不通,微信不回。
儿子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没办法,我们只能回到老小区。
可原来的房子已经租给了别人,房东见我们情况特殊,好心退了租户的押金,但要等一个月后才能搬进去。
只好暂住在老邻居李师傅家。
李师傅是我在厂里的工友,这些年来情同兄弟。
"德明,别想那么多,住我这儿,慢慢想办法。"李师傅拍着我的肩膀说。
他家也不宽敞,我和老伴只能挤在客厅的小沙发上。
晚上,听着客厅挂钟的滴答声,我辗转难眠。
老伴蜷缩在沙发上,背对着我,肩膀时不时地抖动,显然是在无声地哭泣。
我伸手抚摸她的背,心里酸楚难言。
几十年辛苦积攒的尊严,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一个星期过去了,仍然联系不上建国。
老伴整日以泪洗面,茶不思饭不想,身体也每况愈下。
我决定主动出击,去他公司打听情况。
"周先生,您儿子已经离职了,说是家里有急事。"人事部的小姑娘礼貌却疏远地说。
"他去哪了,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我急切地问。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他走得挺匆忙的。"小姑娘摇摇头。
我正准备离开,一个年轻男子叫住了我:"您是建国的父亲吧?我是他的同事张明。"
原来,建国参与了一个高风险投资项目,亏损严重,还欠下了一屁股债。
"他最近提到要去西部的一个城市重新开始。具体哪个城市我也不清楚,但他说那边有个朋友能帮他找工作。"张明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周叔叔,建国其实是个好人,就是太想一夜暴富,走了些歪路。"
我勉强笑了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孩子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我这个做父亲的..."
话未说完,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
回到李师傅家,我将打听到的情况告诉了老伴。
她听完,神情复杂,既心疼又生气:"这孩子,有困难为啥不跟家里说?我们虽然没多少钱,但总能想办法啊!"
"可能他觉得丢人吧。"我叹了口气,"年轻人好面子,不想让父母看到自己的失败。"
经过林大伯帮忙联系,我们终于从建国的一个远房表弟那里得到了更具体的信息。
他去了西北一个叫兰城的地方,那里有个大学同学开了家小餐馆,答应给他一份工作。
"周师傅,您得去找他。"林大伯认真地对我说,"不管怎样,这是你的儿子。他现在肯定也很痛苦,需要家人的理解和支持。"
我看了看身边憔悴的老伴,下定决心:"我去找他,把他带回来。"
老伴担心地握住我的手:"你一个人行吗?那么远的路..."
"没事,我年轻时候跑过工地,啥苦没吃过?"我拍拍她的手,故作轻松地说。
实际上,我心里也没底。
我已经快七十岁了,这么多年来,一直生活在熟悉的环境里,从没独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可为了儿子,我愿意试一试。
李师傅二话没说,塞给我一千块钱:"路上小心,有事就打电话。"
我买了张最便宜的硬座票,踏上了寻子之路。
火车摇摇晃晃地穿过大半个中国,车窗外的风景从东部的平原水乡变成了西北的荒漠戈壁。
三十多个小时的硬座,腰酸背痛,可我顾不上这些。
脑海中全是儿子小时候的样子——他第一次说话,喊"爸爸"时那稚嫩的声音;他上学路上蹦蹦跳跳的背影;他考上大学那天,仰着脸对我说"爸,我没让您失望"的样子...
这个从我手心里长大的孩子,现在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不知道过得怎样。
到了兰城,我拿着表弟给的地址,一路打听,终于在城西的一个小胡同里找到了那家叫"家乡味"的小餐馆。
餐馆不大,门口挂着几串红辣椒,一股浓郁的炒菜香气飘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店里没几个客人,一个年轻人正在收拾桌子,见我进来,热情地招呼:"大爷,一个人啊?要点什么?"
"我找人,姓周,周建国。"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年轻人愣了一下:"您是..."
"我是他爸爸。"
"哦,建国哥在后厨,我这就叫他。"年轻人快步走向厨房。
几分钟后,儿子从后厨走出来。
他比我上次见到的时候瘦了一圈,脸色发黄,头发也长了,乱蓬蓬的。
衣服上沾满油渍,看上去疲惫不堪。
看见我的那一刻,他愣住了,碗从手中滑落,摔得粉碎。
"爸......"他的眼睛红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多少个日夜,我想象着再见到他时的情景——或许会大发雷霆,或许会泪流满面。
可真到了这一刻,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感觉一阵心酸涌上喉头。
"走吧,找个地方坐坐。"我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
我们坐在餐馆后面的小巷子里,初秋的风带着些凉意。
远处传来收破烂的吆喝声,一只野猫从墙头上轻盈地跃过。
儿子低着头,不敢看我,手里搓着一根烟,却没点燃。
"你妈很想你。"我打破沉默。
儿子的肩膀抖了一下,像是被戳中了痛处。
"对不起,爸..."他的声音哽咽,"我没脸见您和妈。"
"出什么事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不带责备。
他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他去年参与了一个投资项目,朋友说稳赚不赔,他把所有积蓄都投了进去,还借了不少钱。
结果项目失败,亏掉了大部分积蓄,又欠下了高利贷。
债主天天上门催债,甚至威胁要对家人不利。
为了应付债主,他想出了买房子的主意,借用我和老伴的名义增加贷款额度,计划是把房子卖掉还债。
"我本来想等房子卖好了,留一部分钱给您和妈租房子住。可债主催得紧,我怕他们找到您家去,只好先卖了一套。"他声音哽咽,"还是不够,剩下的那套也要卖,可您和妈已经搬进去了,我实在没脸告诉您真相,只能这样逃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实情?我们是你的父母啊!"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我...我怕您失望。"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泪水,"您和妈辛苦了一辈子,我一直想让您们过上好日子。可我却...."
他说不下去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我坐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从小疼到大的儿子,心里五味杂陈。
想起他小时候第一次骑自行车摔倒,爬起来时坚强不哭的样子;想起他高考那年熬夜到天亮的身影;想起他结婚时红光满面,说要给我和他妈过上好日子的承诺......
"建国,"我长叹一口气,"我不是来骂你的。咱们回家吧,有什么困难,一家人一起扛。"
"爸,我没脸回去......"他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我欠的钱还没还清,债主们还在找我,我不能连累您和妈。"
"我年轻的时候,也犯过错。"我缓缓说道,眼前浮现出几十年前的往事,"那年我在厂里操作失误,损失了一批重要零件,差点被开除。是车间的老师傅们一起帮我分担责任,给了我改错的机会。"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人这一辈子,谁能不犯错?关键是犯了错后,敢不敢认,会不会改。你妈嘴上对你失望,心里头却一直担心你过得好不好。李师傅一家把我们安顿在他家,王大爷、林大伯他们都在帮着打听你的消息。你看,还有这么多人关心你,在乎你。"
儿子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爸,我真的错了。我只是...只是太想成功,太想让您和妈过上好日子了。"
"傻孩子,"我揉了揉他的头发,就像他小时候那样,"对我和你妈来说,最大的幸福就是一家人能在一起,平平安安的。钱是赚不完的,但家人只有这一次。"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个人,一老一少,肩并肩坐在小巷子里。
风吹过来,带着远处小吃摊的香味和市井的喧嚣。
这一刻,我感觉儿子又回到了我身边,不再是那个被金钱和欲望迷惑的陌生人,而是我的孩子,我血脉相连的儿子。
回去的路上,建国像个迷途的孩子一样,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他脸上的稚气让我恍惚间看到了那个跟在我屁股后面要糖吃的小男孩。
车窗外,夜色渐深,星星点点的灯光在远处闪烁,像是给我们指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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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老伴见到儿子,又哭又笑,拉着他的手不放。
建国跪在地上,给老伴认错,说了实情。
老伴哭得更厉害了:"傻孩子,有什么事不能跟爸妈说啊?我和你爸虽然没钱,但还有两只手,还能帮你干活挣钱呢!"
社区居委会的郑主任得知情况,主动组织了一次调解会。
建国当着大家的面认错道歉,并制定了还债计划。
"叔叔阿姨们,我知道我做错了,辜负了父母的期望。"他声音哽咽但坚定,"但我保证,一定会负起责任,把欠的钱还清,重新做人。"
老小区的邻居们知道我们的遭遇后,纷纷伸出援手。
王大爷拿出自己的养老钱,说是借给建国周转;林大伯介绍他在教育培训机构的兼职给建国;李师傅的儿子是律师,免费帮我们处理了一些法律事务。
大家凑了一笔互助基金,帮我们渡过难关。
半年后,建国通过勤工俭学开始逐步还清债务。
他白天在一家广告公司工作,晚上给培训机构代课,周末还做家教。
慢慢地,债务在减少,他眼中的光彩也在恢复。
我和老伴搬回了老小区的一处小房子,条件比不上新房子,但在这里,我们感受到了真正的家的温暖。
"爸,妈,我下周发工资,先还您们两千块。"建国每月都会把工资的一大部分拿来还债,脸上再没有了往日的浮躁。
"钱的事慢慢来,别累坏了身体。"老伴心疼地说。
去年冬天的一个周末,社区组织了一次联欢会,郑主任让我上台发言。
我站在那里,看着台下熟悉的面孔,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雪花从窗外飘进来,落在台前的地板上,化成一滩水渍。
"我老周没啥文化,就知道一点,房子可以再建,人心才是最难修复的墙。"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感谢大家这段时间对我们一家的帮助,让我明白了,家不在于住在哪里,而在于心里装着谁。我儿子犯了错,但他愿意承担责任,重新开始。这就是我最大的安慰。"
台下响起了掌声,建国站在角落,眼中闪烁着泪光。
窗外开始飘雪,但屋内暖意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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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一辈子啊,房子倒是挺重要,可比房子更重要的,是装在心里的那些人。
他们才是真正的,回不去的故乡,走不丢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