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的台南海鲜市场,已经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了。
今天是林秀英的生日。她大清早来到自己熟悉的海鲜市场。这是她的地盘,她征服的主战场。
每个鱼贩子都殷勤地跟她打招呼,口里说着“林小姐生日快乐”,一边把自家最好的海鲜展示给她看。
林小姐嘴里应酬着,客套着,眼睛却只是熟练地挑拣最新鲜的货品,偶尔鱼贩子想耍点滑头,报个高价,她只需一瞪眼,露出一点惊愕的神情,对方马上先败下阵来,送上龙虾找补。
短短的一个小开头,选货砍价装运,林小姐一气呵成得干脆利落。她做生意的干练精明和高高在上的江湖地位都跃然于镜头前。
70岁了她还被叫做林小姐,这么奇怪又有点尴尬的称呼,伴随着医院传来的噩耗,让观众猜出了答案。
——她那离开家庭二十年未归的丈夫陈伯昌在台北过世了。
大概就是在他抛弃妻女的日子里,好强的她就把陈太太改成了林小姐。
但是她至今没有签丈夫留下的离婚协议,法律上她还是他的妻子。
做夫妻的那十几年,她爱着他,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她也恨着他,拿着菜刀带着女儿去捉奸,要砍死这个出轨的渣男。
林秀英不是没用的女人。她敢爱敢恨,也敢承担责任。丈夫不养家了,她自己摆了个小摊炸虾卷卖,拉扯大了三个女儿。
二十年来她苦心经营,小食摊变成了台南赫赫有名的大餐厅。而她当年养家的那个虾卷,几经改良,也成了餐厅的招牌。
拉扯大的三个女儿,各个争气。大女儿,知名舞蹈老师。二女儿,台北整形医生。小女儿,接手母亲的餐厅,成了新任老板娘。
70岁寿宴这天,是林秀英要宣告自己伟大而成功的高光时刻,是要定论自己励志而圆满的人生。
但是丈夫居然在这一天死了。斗志昂扬,意气风发的她,突然衰败了下来。往事如昨,那些年轻恩爱的时刻,那些负气怀恨的时光,逐一闪过林秀英的心头。
面对女儿们面面相觑的问询——今天寿宴要取消吗?她用最后的硬气回了一句——不用麻烦,一切照常。
陈伯昌这一生亏欠她林秀英太多太多了。如今死了还想要回到台南,这不是找她麻烦,叫她给人看笑话吗?!
但倔强的林秀英,很快做出了决定——寿宴不取消,该吃吃该喝喝,不能让全台南人看笑话;葬礼也要办,而且就在台南当地办,完成陈伯昌魂归故乡里的心愿。
然而,林秀英很快知道了,陈伯昌这十多年身边早就有了其他女人。是这个女人在医院陪伴丈夫走了最后一程,一直跟他们有联系的是小女儿。小三是她嘴里和蔼可亲的“蔡阿姨”。
对于这个蔡阿姨,林秀英有些好奇,也有些嫉妒。但是没有什么恨意。
灵堂上,蔡阿姨请来几位佛友给陈伯昌念经超度,林秀英则孩子气地叫来道士挥剑作法。一静一动,一佛一道,在灵堂里各自为政。
蔡阿姨选了陈伯昌年老时的照片作为遗照,而林秀英换成了丈夫跟自己在一起时的年轻照片。这是无声的竞争,林秀英还是有些负气的。
这些小细节的描写,在70岁的女强人林秀英身上显得格外好笑又感人。她依然爱着丈夫,只是带着恨。
作为丈夫,父亲,男人的陈伯昌一出场就死了。他离开这个家庭二十年了,但是他的影响无时不在。
大女儿二女儿从小跟着母亲去捉奸。还没成年,就见识了婚姻的龌龊,两个少女的内心,已经受到了震撼。
在父亲缺席的日子里,重塑着各自对婚姻、家庭、人生的看法。
大女儿活成了父亲的翻版。要激情,要自由,要快活,不要责任也不要脸。做渣男那么快活,做渣女应该有同样的收获。她烟不离手,劈腿不断,看似潇洒不羁,其实孤独又苦闷。
而她的生活方式,也让她不幸成了乳腺癌患者 。父亲葬礼上,她再次复发的消息被证实了。而她只能跟一个最近才见面的旧情人抱头痛哭。
二女儿为了赢得父亲的心,从小拼命学习。考第一名,上医学院,成为别人家的孩子。但是父亲还是走了。
她虽然跟同是精英的医生丈夫过着中产美满富足的生活,但是内心深处的不安,让她如同惊弓之鸟。她根本不相信男人,也不相信婚姻。
只不过丈夫接了个不方便的电话,她在家翻到一本恋爱指南,都能马上战战兢兢先发制人——如果离婚,我只要孩子的抚养费。
三女儿是那场捉奸的产物。当年林秀英拿着菜刀气势汹汹地杀上门去,陈伯昌跳楼摔断了腿。临了还林秀英帮他收尾,付掉男人开房的钱,还要去付医疗费。
男人养伤的日子,又甜蜜了一阵子,林秀英生了最小的这个女儿。
她被保护得很好,家里的事情,都瞒住她。她不知道父亲有多渣,也不知道因为养不活三姐,把她送给姓何的夫妇带去新加坡养。从此林秀英永远失去了一个女儿。而她成了这个家庭里的三女儿。
她喜欢爸爸,妈妈总是那么忙碌那么烦人,而爸爸虽然很少回来,但是每次都给她买好吃的糖果。
长大后,她也是这个家唯一跟父亲和蔡阿姨联系的孩子,也是父亲临终床榻见过最后一面的孩子。
林秀英吃尽苦头拉扯大了三个女儿。但是女儿们以各自的方式怀念着父亲。
《孤味》是2020年台湾的一部热门电影。不仅拿下了当年台湾电影票房冠军,约2亿台币(约4636万元)票房。同时入围金马奖六项大奖。
女主角林秀英的扮演者陈淑芳以81岁的年纪,成为史上最高龄的金马影后。它拍的是台湾电影人最擅长的家庭伦理故事。
“我外婆当年的确是跟外公的情人一起办丧礼。”这正是《孤味》导演许承杰改编自他外婆的真实经历。
本片有渣男,有出轨,有捉奸,但是一点也不狗血。相反,拍得平静,隽永,又荡气回肠。
所谓“孤味”——是在片中,林秀英最喜欢卡拉OK的一首台语老歌。
青春的味道又酸又甜,好听的歌不需要歌词。一大口喝下青春这杯酒,不必害怕内心的忧伤。
唱的是青春不再,爱人离去的伤感情怀。也唱出了人生的孤独常态。
其次,在台湾很多餐厅的特色是:只专注做好一道菜,并把它做成招牌。林秀英正是靠着“炸虾卷”这一道孤味起家。
但是,还有一种人生的孤味。那就是一种对感情的执着,所品尝到的“孤独的滋味”。
丈夫陈其昌要跟林秀英离婚,她说,夫妻是一辈子的事。于是,她就这么孤独地守着妻子的名分孤独了一生。
导演巧妙地借美食隐喻人生。林秀英的炸虾卷,便是其一生的缩影。
这部电影,没有一点生活阅历是难以领悟其中的滋味的。因为它并不符合当下独立女性的价值观——为什么要跟渣男结婚?为什么要生那么多女儿,难道是为了生个儿子?为什么要从一而终,为什么要对渣男念念不忘?为什么渣男总有好女人陪伴?
为什么不离婚不放手,不潇洒的找个小狼狗?
……
林秀英是五六十年代的人,那个时代的价值观跟今天还是有很大的出入,但是最重要的是她爱着他。
“渣男”在剧中就是那么讨女人喜欢。甚至学此之道的大女儿亦如是。真是讽刺啊,值得女人们深思。
除此之外,导演许承杰没有简单的将“第三者”和“渣男”贴上刻板的标签,陈其昌在剧中展现了很多有魅力有担当的时刻,小三蔡阿姨则是一个专情而开阔的女人,导演从人性的复杂性,情感的多样性,来展现我们中国式情感的错综复杂。
一家人撕起来,每个人都说出血淋漓的狠话。互相戳对方的伤口。
但是一遇到困难,马上团结一致,相亲相爱,可以为彼此奉献和牺牲。
这就是错综复杂的中国式情感。有时,它大到可以包容一切,
有时,又小到尽在针尖里互相争斗。
而中国传统女性身上的隐忍,牺牲,包容和奉献等等美德,
虽然现在仍然被人诟病,但是又忍不住总是被它感动。
林秀英最后选择了跟自己和解,跟丈夫和解,跟过去和解。
这部跨越时代的家庭记事,更是一段学会放下的情感历练。
她填写了二十年前丈夫留下的那张离婚协议,虽然没什么意义了,但是她要烧给他让他解脱。
她让出正妻的身份,让小三以未亡人主持葬礼,不可谓不大度,不可谓不包容。
导演许承杰说——“没有一个人可以真的教另外一个人怎么放下,因为每个人心里面对某件事的对错或看法是他自己的功课。”
放下过去,原谅他人,才是真正的放过自己。在感情的世界里,最好的解脱,就是放手。
林秀英最后在想象的世界里,跟前夫陈其昌合唱了那首《孤味》,但是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人品尝这孤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