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社會學學者眼裡的「我與我們」

2025年廣州中考作文題目出爐,題目是《我與我們》,命題人給出如下提示:「我」是個體,「我們」是群體。「我」是一棵樹,「我們」可以是森林,是大地;「我」是一個人,「我們」可以是幾個朋友、一個家庭,也可以是一個班級、一個國家,甚至還可以是整個地球……

應該說,這個題目相對容易動筆,大體構思是從小我到大我,從個體到社會,再到國家與民族,全文重點是「我」與「我們」的辯證關係論證。具體而論,考生需表達兩層意思:其一,社會、國家、民族的興衰與個人息息相關,離不開每個個體的貢獻與奉獻,進行舉例說明;其二,個人的成長與發展,一定有賴於社會、國家與民族,沒有國,也就沒有家,沒有大家,當然也無小家,亦通過舉例展開闡述。據此思路展開行文,我感覺分數應該不會低。

作為一名高校社會學系老師,我想談談我對這個話題的看法。

無數個「我」才能組成「我們」,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我想說,無數個「我」只有真正聚合在一起,而非簡單或機械拼貼在一起,只有每個「我」相互間存在頻繁互動與有效聯結,才能形成真正意義上的「我們」。不可小覷「我們」,真正的「我們」可不簡單,在英文語境里,「我們」(we)對應的是「聚合成為一個東西」(unite as one)。譬如在籃球賽場上,教練經常鼓勵球友們多分享球,多打團隊籃球,而不是憑藉某一個或幾個球星單打獨鬥,希望場上的球員更多相互配合,相互間擰成一股繩。

日常生活中,只有「我」而沒有「我們」的事或例子,司空見慣。在匿名化特質明顯的大都市裡,很多人在同一小區住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但相互間依然喊不出對方的名字,不曉得對方從事何種職業,在哪裡工作,大家都很默契,相互間遵循不打擾、不打聽、不多事的社交規範,日常交流更多隻限於點頭或互道「早安」,此外再無別的聯繫與溝通。某大學某學院微信群里,平日鮮有人發言,或正兒八經地討論某些議題。更多時候是,某位領導有了好事,譬如在權威期刊上發表了一篇文章,或成功拿到了某個項目,或斬獲了某項獎勵,同事們才會在群里一連串地複製粘貼「恭喜」「祝賀」。其他時候,基本上是鴉雀無聲,淪為「殭屍群」。嚴格意義上,同一小區的居民,抑或同一單位的同事,很難成為名副其實的「我們」,因為在這個原子化、碎片化、個體化及精緻利己主義特徵日趨嚴重與明顯的現代社會中,彼此關係比較寡淡。這個意義上,很多時候或很多場合,或許有很多「我」,但「我們」卻不一定很多。

「我」與「我們」存在的前置性條件是「我」的主體性塑造,即強調從「無我」到「有我」。換言之,「我」或「我們」並非自然天成的,而是經由一系列作為「我」的行為或行動主體主動建構的產物。日常生活中很多「無我」或「忘我」的人。很多母親,為了子女的升學,放棄工作、放棄社交、放棄生活,一門心思放在培養與陪伴子女身上,她們把子女考上了好學校或子女成才了,當作自己人生的意義甚至全部意義。子女取得了世俗意義的成功,她們將其完全等同於自己的成功,恕筆者不能苟同。我認為,每個人都應持有自己的主體性,都應盡量挖掘自身的潛能,讓自己的人生精彩綻放,更多挖掘自身的生命多樣性與發展多元化,而不必把自己作為獨立個體的人生自然關聯或鑲嵌在他人(包括子女等家人)身上。母親們不妨想想,拋開孩子、拋開老公,我自己內心的真實需求與訴求是什麼,我要如何努力去達致或兌現,我的人生除了孩子與老公,我還有什麼?我還可以做些什麼令自己由衷開心與快樂?

總之,一個發展良好的社會,總體上呼喚更多「我」及「我們」。「我」與「我們」的齊頭並進,必須是一個社會繁榮與發展的重要體現,因為它真正踐行了「以人為本」和以人的主體性為本,把人的尊嚴滿足、人的主體性塑造作為社會建設的首要目標與任務。當然,「我」與「我們」更多湧現,一定倚賴於良好的社會發展與成長環境。

文|姚華松(作者系廣州大學社會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