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我喜歡的月份，單單寫下六月兩字，心裡就生出一對歡喜的翅膀。六月，意味著荷葉已經撐起了碧蓋，知了還未到歇斯底里的時候，紫色風鈴草吟唱著小調，星星般的花朵如音符沿牆滑下，藍粉色繡球擠擠挨挨，從花壇直擁到地面，而紫色百子蓮在一旁燃起了夏日的煙花。六月是少年吹出的小調，音調連接著瓦藍的天空。
我照料這小小的花園，關心它的痛癢。一清早醒來就走進花園，花園混合著草木的清香之氣，藍色的晨靄輕輕落在我的肩膀。摘去枯葉、翻土、除草、施肥，門鈴和電話在這時候對我是失效的，時間與我互不相干地流逝，直到第一縷金色陽光降臨花園。
風裡送來遠處草木的氣息，花園裡每一天都生長新的故事。一盆叫作粉達的月季，攢足了勁兒準備復花，已經打出一個漂亮飽滿的花苞。沒想到樓上住戶掉下來一個夾子，正好打在它頭上，把花苞砸斷了。我撿起斷落的花苞，為無法給它一個擁抱而深感遺憾。接受一切不確定的因素是生活的必修課。好在植物是堅韌的，它們從不哭哭啼啼，歷經春夏秋冬，短暫的一生習慣了風雨無常，習慣了驕陽如火，在遭遇艱難或禍患的日子，深深地向下紮根，為下一次綻放而蓄力。
從窗外看去，六月的花園綠色更深了，顯得更沉穩了。每年漫長的冬日過後，東南吹來的暖風就召喚銀杏、玫瑰、鬱金香們，植物們蘇醒過來，紛紛湧出地面，爭相展葉、打苞、開花，彷彿那是一個玩不膩的拋接球遊戲。我們在等待花苞的過程中，就滿心充滿期待的幸福。這個春天把我們的眼睛喂得飽飽的，從第一個花苞到綻放成群的花牆，這種體驗的豐盛仿若一波又一波煙花升空，我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友好而寧靜的日子，實在過得心滿意足。
初春時分，賣花的老闆給我弄來了兩棵琴葉榕，他囑咐這是室內養的植物，不能放到室外露養。我看它們在一個花盆裡實在太擠，寬大的葉片密不透風，還是決定分作兩盆，一盆放在室內，一盆放在院子里露養。哪一種植物會拒絕陽光、雨露和風？兩棵琴葉榕個子不相上下，我叫它們大琴和小琴。大琴搬到了院子里，靠著院牆開始了經風迎雨的生活。小琴則安安靜靜呆在一室之隅，既不缺肥也不缺水。沒多久，大琴很快抽出了兩三片新葉，肥嘟嘟的葉片如大象的耳朵，在風裡搖來晃去很是自在，而養尊處優的小琴卻毫無動靜，直到大琴生二胎的時候，才懶懶地抽出幾片蜷曲的新葉。顯然琴葉榕更喜歡站在真正的天空之下，風吹一吹，雨淋一淋，日頭曬一曬，正是它需要的生活。我們這些原本生在大地之上的人，豈不也需要從房間里出來，晒晒太陽，聞聞花香，適當勞作，這樣抑鬱症和焦慮症會減少很多吧。
六月，去年的蝴蝶又來了，它抱抱繡球，親親月季，再圍著檸檬樹打圈。好幾次它幾乎快飛到我的手心上，一瞬間又拍翅飛離。不知道它跟去年那對蝴蝶夫妻是什麼關係，都是大大的黑色翅膀，尾端有金橘色、白色的美麗花紋。查了一下黑蝴蝶叫玉帶鳳蝶，壽命不過15-20天而已。它看中了院里這棵檸檬樹產卵，芸香科的花樹對它有致命的吸引力。明年六月，美麗的黑翅膀或者會再次光臨我的小花園？
擁有一小片土地，是上天對我的恩賜，對之我負有一種深切的責任。探究植物們的性情，摸摸它們的葉片，是豐潤有力的還是軟綿癟縮的，就知道植物的心情是健康歡快的，還是鬱悶寂寥的。跟植物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簡單多了，只需要去注意泥土、陽光、水和風這些本質的存在。
這一小片土地，連接著遠古森林的氣息，連接著祖先生活的血脈。每一張葉片、每一朵花的生長和凋零，都是一個生命的圓舞曲。無數的曲調低低吟唱，直匯入宇宙的大合唱之中。我相信土地和陽光擁有生命的力量，我負責盡心儘力去照看，去勞作，而土地、陽光用繁花和碩果，年復一年祝福了我的花園，這是我與土地、陽光之間的默契。從我的童年開始，時代的火車迅速變化更迭，世間萬物都在加速繁殖，湧現出許多新事物和新觀念，但土地和植物的世界仍然遵守古老的準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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