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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雪憶柔
知道白先勇緣於他有一個大名鼎鼎的父親，白老爺子是素有「小諸葛」之稱的著名軍閥白崇禧。我常想，生在這樣一個家庭，白先勇的作品應該是充滿氣勢和力量的，然而，白先勇卻是個極其敏感和細膩的作家。
大概是因為7歲患有肺結核不能就學的緣故，白先勇孤單地度過了整個童年，唯有書籍是他唯一的相伴。我們很難想像，作為將軍之後的白先勇竟然毫無英氣，卻是滿腹經綸的書生氣。
此後成為文壇大家的白先勇，其藝術成就可以與魯迅相匹敵。作為現當代文壇的一流作家，他最為人們熟知的著作便是《玉卿嫂》，這大概是緣於它被搬上熒屏，且由蔣雯麗出演的緣故吧。
電視劇版《玉卿嫂》宣傳照
其實，《玉卿嫂》只是一部短篇小說，精鍊的文字卻彷彿說透了萬語千言，便是那字裡行間都彷彿在敘述著看似平實，實則潛藏各種玄機的故事。
《玉卿嫂》緣於一段披著美麗外衣的畸形戀情，終結於愛恨情痴之中，讓人不禁想感嘆一句：問世間情究竟為何物？
世事無常，人生如夢，這是白先勇作品中永恆的基調，而《玉卿嫂》就是這樣一個充滿滄桑感的故事。
全書以容哥兒為第一人稱，在孩子純真的視角下，以童真的口吻娓娓道來一段凄涼的往事。容哥兒作為玉卿嫂短暫人生的見證者，也是他間接地製造了這出悲劇，或者說，是他提前拉開了大幕。
玉卿嫂曾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少奶奶，丈夫因吸食大煙而亡，從此家道中落。然而婆婆嫌她且不容她，終是被掃地出了門。為了生計，玉卿嫂給容哥兒做了奶媽，且深得容哥兒喜愛。
蔣雯麗飾演的玉卿嫂
玉卿嫂在幫工的日子裡，因其美貌也招來了不少麻煩，甚至有人前來提親，但是都被她拒絕了。
這期間，玉卿嫂經常說要回家探親，每次都會把自己打扮地愈發美麗。好奇的容哥兒終於在一次跟蹤時發現了玉卿嫂的秘密，原來她還有個模樣俊秀的「乾弟弟」，名叫慶生。
年少的容哥兒並不知道慶生和玉卿嫂其實是戀人關係，慶生因為深染肺病只是每日地賦閑待在家中，玉卿嫂辛苦做工從不捨得花一分錢，而是全部給了身體孱弱的慶生。
事情的轉機來自容哥兒，他帶著怯懦的慶生走出了玉卿嫂從不讓他踏出的家門去看戲，這也讓慶生與戲子金飛燕結下了情緣。得知慶生背叛的玉卿嫂，最終絕望地手刃了愛人，然後自殺殉了情。
羅海瓊飾演的金飛燕
這是白先勇充分體現「蒼涼感」的一部代表作，在他的筆下，女性總有著惆悵的苦悲，以及殊途同歸的悲劇命運，恰如玉卿嫂。
不可否認玉卿嫂是個美麗的中年女子，儘管年近三十，然而我們從周遭人的言語中便可讀到她的魅力。
容哥兒第一次見到玉卿嫂時，便覺得她「好清爽，好標緻」。在孩童眼中如是，在成人眼裡亦如此。
愛嚼舌根的胖子大嫂說她「長得太好看了些」，結果剛進家門沒幾天，玉卿嫂果然惹出了許多故事。
蔣雯麗飾演的玉卿嫂
首先是家中那些男光棍們，他們見了她仿似「蒼蠅見了血」，每次玉卿嫂路過他們身邊，便「口水都快流出了似的」。而且私下裡，這幫無恥的漢子們編排意淫著玉卿嫂，彷彿過了嘴癮也是相當地解饞。
很快，玉卿嫂遭到了下人的輕薄，但是剛烈的她也給了對方狠狠一擊。由此看來，玉卿嫂絕非一個聽天由命的普通婦人，她有思想有勇氣，也能夠潔身自好，這也為她贏得了容哥兒的尊重。
玉卿嫂惹起的最大風波就是滿叔的求婚，自恃有點家財的滿叔要娶玉卿嫂，自然是遭到了拒絕，感覺受到屈辱的滿叔也藉機用言語羞辱了玉卿嫂的「不識抬舉」。然而玉卿嫂依然雲淡風輕，彷彿這一切都事不關己。
儘管日子艱難，但玉卿嫂依靠自己勤勞的雙手抵抗著生活的無情。面對金錢的誘惑她無動於衷，卻心甘情願地供養著慶生。這是個傻女人，也是個忠貞的女人。
玉卿嫂從不屈服於貪戀她美色的人，在她的心裡自始至終只有慶生一人。她告訴慶生，只要她再幫工兩年便能攢下一套房子錢，到時候他們在鄉下落腳，她願意一輩子照顧慶生。愛情的卑微，在她的隻言片語中可見一斑。
越劇版《玉卿嫂》：玉卿嫂和慶生
玉卿嫂深愛慶生，但是因為年齡的差距，她有著深深的不安，所以玉卿嫂每天拘著慶生，深怕他走出家門就會見識到不一樣的人生。
然而，玉卿嫂可謂是怕什麼來什麼的，終是因為拴得太緊滋生了慶生的叛逆之心。鮮少見世面的慶生，在走出「牢籠後」瞬間就對金飛燕一見生情。
在玉卿嫂的世界，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撥動她心底的那根弦，唯有慶生可以。因為太過用心地投入了這份感情，才會直接死了心、送了命，她的悲劇大抵是性格使然。
玉卿嫂的悲劇不只是她的偏執性格所致，還有舊社會給予女子的不公對待。
比如，玉卿嫂的美麗刺傷了胖子大娘，於是她告訴容哥兒「（玉卿嫂）一定是找野男人去了」。
世人的誤解和妄言，讓玉卿嫂成為了流言蜚語的中傷者，然而堅強如她卻並未因此而受傷。正如她所說「反正我不得罪人，他們也不會傷害我」，無獨有偶，沒多久她就差點被打雜的小王佔了便宜。
「美麗」成了玉卿嫂的原罪，但是她卻在流言蜚語中堅強地存活著，真正能擊垮她的只有慶生的成長和無情。
電視劇版《玉卿嫂》劇照
慶生是個俊秀的後生，「二十多歲，修長的身材，長得眉清目秀」。而整部作品中，更是五次通過容哥兒的眼睛強調慶生的容貌，也不斷凸顯著他的年輕。
在戲院的戲子們嘴裡也可見，旦角兒露凝香說慶生「長得蠻體面」。很多闊老兒要納金飛燕為小妾，可是金飛燕從不正眼瞧，卻獨獨在見過慶生後以身相許。這一切都說明了慶生的樣貌極好，這也是玉卿嫂愛他的原因之一。
「青春」是慶生的利器，他的羞澀和稚嫩，讓他像不成熟的孩子一樣躲在玉卿嫂的羽翼之下，一旦他自己的翅膀長成，便總想飛去更廣闊的天空。
而玉卿嫂呢，歲月顯然已在她的額頭留下了印跡，她唯有借著慶生似乎還能感受到活著的氣息，彷彿還能握緊青春漸去的尾巴。
電影版《玉卿嫂》
因為一副好皮囊，眾人皆以愛為名。容哥兒因為玉卿嫂的美貌而信任她，光棍們因玉卿嫂的美貌便沉淪，而玉卿嫂也因慶生的外貌最終所託非良人。
可以說，眾人看到的都只是表相。就像玉卿嫂一樣，她不知道自己所謂的關懷和愛護，反而將慶生越推越遠，她的愛沉重而有壓力，她以為給了慶生豐盈的生活，就可以填滿少年空虛的心。
然而這段畸形愛戀的悲劇結局，早在容哥兒第一次到訪時就初現端倪。
容哥兒始終覺得，這對錶姐弟之間的關係非常微妙，兩個人要麼相對無言，要麼是玉卿嫂不停歇的叮囑，慶生從不插話，只是低頭地聽著。
這樣的關係自然是不像情侶的，反而像真正的姐弟。在一段戀情中，若有一方懼怕另一方時，這愛的天秤就不可能持平。有時，戀人雙方需要勢均力敵的拉扯，才能維持住情感的平衡。
玉卿嫂彷彿在握著一隻風箏，卻從來不敢將它放入天空。直到有一天，容哥兒不小心地拿到手，卻徹底將它放飛了。
「玉」乃人之「欲」，「卿」是人之「情」，慾望滋生俗情，便在這塵世開了花，最終又飄落凋零。
玉卿嫂和張愛玲筆下《傾城之戀》的女主角白流蘇何其相似，總想試圖尋找幾近謝落的青春，總在以己之軀與命運抗衡，到頭來都抵抗不過無力回天的宿命。
容哥兒說，玉卿嫂事事都為慶生想的周全。是啊，她將身家性命都壓在了一個男人身上，從而滋生了過度的熱愛和強烈的佔有慾，這畸形的情感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在兩人之間划出了一道無法彌補的傷痕。
慶生是玉卿嫂的希望，是她心靈的重要寄託，更是她生命的唯一出口。慶生的背叛，無疑打碎了她的幻夢。
《玉卿嫂》大概就是一個女人的悲情戲，她在付出，她在享有，她在撕扯，她在崩潰，在這出獨角戲中，始終只有她一個人的姓名。
作者：雪憶柔
心中有點墨 故事藏山河
文字是墜入凡間的精靈
靈魂唯有在書海中方能自由
願我的文字可以溫暖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