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察文苑】工地見聞

工地見聞


河南省檢察院 王天潤


今年三月,我臨時搬進了一個小區,本為尋清靜而來,不想三五日後便熱鬧了起來——一處三十來人的工地紅紅火火地開張了。


工地與我的寓所緊鄰,要算直線距離,頂多不過十米。因此,工地上的一舉一動,盡在我耳目之內。我生來是個沒有出息的人,任憑怎樣也做不到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的入定狀態。尤其是聽說這幢建築要十個月後才能竣工,我便再也不假惺惺地悶在屋裡裝讀書人,每每下班回來,或是雙休日,乾脆就主動泡到工地上去,不想竟也收穫了不少新奇的東西——這也許就是所謂的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吧。


工地者,顧名思義,委實沒什麼要說的,因此,題目雖然是「工地見聞」,而實際上我要寫的是工地上的工人。


他們不是正規的工程隊,沒有總部,也沒有番號。說是工人,其實大多是農民——要是遇上寒暑假,也會有個別勤工儉學的學生。他們住的大都相距很近,農忙時在地里忙莊稼,忙完了莊稼,領頭的一招呼,呼啦一聲,十來個人就湊齊了。


「樹起招兵旗,就有吃糧人」,這邊隊伍剛整好,那邊電話一個緊似一個,催著叫工頭趕緊把人帶過去。於是,每個人便將行李一卷往蛇皮口袋裡一裝,背起來就走。「掏出乾糧就是饃」,拎起傢伙就能幹。到了工地,這十來個人就是一個集體,吃住干都在一起,和灰的和灰,運料的運料,壘牆的壘牆,生旦凈末丑,各干各的行當。其餘的事務,自有工頭與東家交涉。他們之間有一種天然的默契,誰也無需指揮誰,但誰也誤不了誰的事,實在是一個難得的運轉協調而效率極高的有機體。


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些人出門在外,和行軍打仗沒多少差別。十來個人中,通常要有一個是負責伙食的。這個人不必有多高的廚藝,但必須有較高的「廚德」,就是必須大家都能信得過他,保證不會偷工減料、中飽私囊。因此,通常情況下,這個人不是這十來人中某個人的老婆,就是某個人的至親。


現在不比以往,糧油等必備之物供應充足,超市裡要啥有啥,根本無需自帶,皆可就地取材;隨身帶的,就只是一隻電飯鍋和一個電磁爐,什麼問題都解決了。一日三餐怎麼吃,沒有固定的飯譜。你說你的意見,我講我的想法,最後廚子統一匯總一下,來個民主集中制,少數服從多數,一頓飯就出爐了。由於專人負責,因此開飯絕對準時。廚子一聲「開飯啦」,各人便立即停下手中的活,鏟灰的一杴不多鏟,壘牆的一磚不多壘。


到了廚房——其實就是建在工地一角的一個簡易工棚,匆匆抹一把臉,各自取了掛在牆上的大鐵碗就去盛飯。菜通常是用一個大塑料盆子盛著,早就擺在餐廳里了。說是餐廳,其實就是用幾塊磚支起來的三條木板:中間一條木板寬點,支得也高點,就是餐桌,菜盆子就放在上面;兩邊兩條木板支得低些,就是板凳,專門坐人。飯菜是從不限量的,食量大的多吃,食量小的少吃,包管吃飽。飯菜每頓都有盈餘;不管吃多吃少,每頓飯的價錢卻是固定的,一律從工錢中扣除。


俗話說,看菜吃飯。主食自不必說,只是這菜往往流於普通,市場上什麼最便宜,就吃什麼,至於肉的影子,那是萬難見到。幾天下來,個別特別嘴饞的就有點吃不消了,收工後徑自跑到街上去下館子。要上一斤熟肉,兩個饅頭,兩瓶啤酒,三下五除二便報銷了。臨走時還覺不過癮,就要了一瓶啤酒夾在腋下,出得門來,連油光光的嘴也不擦,仰起頭咕咚咕咚猛喝,一口氣能喝下半瓶,稍稍緩了口氣,一個勁兒地感嘆:爽,爽,爽死了!


說完吃的,再說住的。如果說他們對吃的還將就一些的話,那麼對於住,就慘淡一些了。床么,工地上基本是見不到的,但工地上卻從來不缺寬寬窄窄、長長短短的木板,隨便撿幾塊往一起一併,下面支上幾塊磚,一張床就誕生了——要知道,他們可都是貨真價實的建築工程師。草席往床上一鋪,就是床鋪了。


床鋪放哪裡?沒準!要是從工程奠基時就接手,最初的半月二十天只好露宿;要是中途接手,那就好辦多了,那麼多空房,隨便揀一間就能住;想清靜的住單間,愛熱鬧的住大通間,不管住哪裡,都是毫不含糊的新房,雖然牆還是毛坯牆,但這也正好說明它的新啊。「別人家買個新房,第一夜卻叫咱給睡了。」每說到這裡,他們就會樂得合不攏嘴,好像真的佔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俗話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其實三個男人也能撐起一台戲,更何況十來個男人呢。人畢竟不是機器,連續工作時間長了就會犯困,工頭看在眼裡,但也不好指名道姓地罵誰,就提議由誰來講個段子。眾人一聽,瞬間就來了精神。接下來便有人自告奮勇,開口就是一個段子。眾人樂得前仰後合,就連那個平日里石雕泥塑般的啞巴蚊子也沒能把持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一口唾沫未來得及咽下,嗆得連聲咳嗽,脖子都憋得通紅。段子講得精彩,人人聽得高興,疲勞不知不覺間就消失得沒了蹤影,段子就成了興奮劑、潤滑劑。


要說這些工人,個個都是泥腿子出身,可常年在工地上摸爬滾打,技術上卻個頂個地毫不含糊。一邊講著段子,一邊忙著手裡的活。這邊講得精彩,那邊幹得起勁。四把泥刀一面牆,眨眼工夫,牆體就漲了二尺來高。

來源:檢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