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原來是這樣唱響的!原型是他們…

營區通上自來水,解決了吃水難題(翻拍照片)。新華每日電訊記者李志鵬攝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殷耀、朱文哲、李志鵬

「十五的月亮,照在邊關照在家鄉……軍功章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歌聲飄蕩40年,這首《十五的月亮》如今仍在祖國的大江南北傳唱,優美的旋律唱出了戍邊軍人守衛祖國「大家」的無上榮光,也唱出軍嫂們獨自撐起一個個「小家」的汗水和辛勞。然而很少有人知道,這首歌的創作原型,是一支曾駐防在內蒙古草原的英雄部隊。

20世紀60年代,為緩解蘇聯陳兵我國邊境線所帶來的壓力,中國人民解放軍原北京軍區守備第一師,進駐內蒙古烏蘭察布市化德縣秋靈溝地區。此後的十餘年裡,駐守官兵與當地百姓克服重重困難,紮根秋靈溝,建設秋靈溝,共同譜寫一曲紮根邊疆、獻身國防的時代頌歌。

軍旅作家受軍嫂感動,創作《十五的月亮》

「部隊剛進駐秋靈溝的時候,不僅自然條件差,官兵們的生活條件一樣艱苦,更別說軍屬隨軍生活。」原守備一師師長邱金凱回憶說,駐守秋靈溝初期,現實條件制約,部隊家屬不能隨軍,後來隨著條件改善,守備一師在距離師部150多公里外的集寧建設留守處,供隨軍家屬生活。「儘管有了這些住房,但多數官兵的家屬還是在老家生活,為她們的丈夫撐起一個溫暖的家。」

仰頭看明月,寄情千里光。兩地分離的生活,讓「軍嫂」這個平凡的稱謂愈加顯得偉大。

「一直以來,我很想寫一首讚頌軍屬的歌,當年秋靈溝的那段經歷,讓心裡的這個念頭落地開花。」作為一名軍旅作家,年逾八旬的石祥曾經創作了多首膾炙人口的軍歌,筆下所描繪的部隊風采,影響了幾代青年人投身熱血軍營。回顧自己的作品,那首《十五的月亮》最令他難以忘懷。

20世紀70年代末,石祥來到秋靈溝體驗生活,與守備一師的官兵們同吃同住。「在連隊體驗生活就是為了在基層找靈感,走訪時,人們常常向我講軍嫂李友霞的事兒,聽完以後我覺得,這事兒能寫,而且特別值得寫。」說起當年在秋靈溝採風,一件件往事隨即在石祥的腦海里浮現。

「一說軍嫂李友霞,師部里人人都能跟我聊上兩句,我很好奇她是誰的家屬,結果發現她正是師長邱金凱的愛人。」石祥拿著一張多年後與邱金凱、李友霞的合影對記者說,邱金凱的老家在河北,參軍時上有年邁的老人要盡孝,下有弟弟妹妹要撫養,家庭的重擔全都落在了李友霞的肩上。

挑水、種地、洗衣、做飯,這位普通的農村婦女在河北老家數年如一日,如黃牛一般不辭辛勞。

「家中老人生病,李友霞在床邊細緻地照顧,擦臉、喂飯、喂葯,如同老人的閨女一般,任勞任怨,從沒讓邊關的丈夫為家庭分心。」石祥說,都說長嫂如母,看著邱金凱的弟弟妹妹逐漸長大成人,李友霞仍舊忙前忙後,給弟弟張羅蓋房的材料,走幾十里地為妹妹準備稱心的嫁妝。「給丈夫的信里,她總是說,『家中都好,勿念』。」

「官兵們和我聊著李友霞的故事,其實也是在講述自己和家人的故事。在每位官兵心裡,都裝著一個人、一個家,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都值得被讚頌。」石祥說,李友霞只是一名普通的軍嫂,也正是有了千千萬萬和李友霞一樣的軍嫂,替她們的丈夫擔起家庭重任,讓這些熱血男兒手握著鋼槍,保家衛國!

於是,寫一首歌頌軍屬的歌,這個想法開始在石祥心中生根發芽。

20世紀80年代初,由石祥作詞的歌曲《十五的月亮》開始在軍營中傳唱,樸實的詞句道出了官兵們的心裡話,舒緩的旋律也唱出了軍嫂心中最柔軟的愛。時間消逝在歷史的長河中,《十五的月亮》卻飄進了每一位駐守邊疆的官兵心裡。

「我守在嬰兒的搖籃邊,你巡邏在祖國的邊防線,我在家鄉耕耘著農田,你在邊疆站崗值班,豐收果里有你的甘甜,也有我的甘甜……」走在守備一師的師部舊址,曾在秋靈溝服役6年的桂茹,不自覺地哼起這首熟悉的旋律。

潤物無聲,一首歌曲的創作靈感可能來自一個人的故事,傳遞的卻是一個群體的情感,歌頌的亦是一個群體的精神。

「儘管這首歌的創作原型在守備一師,但歌頌的是每一位軍屬、每一位為祖國國防事業做出貢獻的官兵。」桂茹說,正是廣大官兵與軍屬的無私奉獻,才擁有了如今的歲月靜好。

「這就如同草原上的干枝梅,雖不為人所知,但它細小的枝幹上開滿淡粉色的花朵,哪怕經歷風吹雨打,也不曾凋落。」桂茹說,干枝梅特別耐瘠薄、乾旱,抗逆性強,在當地很常見。

秋靈溝本不長菜,可解放軍在這裡種出了菜

汽車從化德縣城一路向北行駛,半個小時就能到秋靈溝。

9月的內蒙古草原,艷陽多了幾分柔和,爛漫的花朵點綴著秋日的牧草芬芳,一朵朵淡粉色的干枝梅隨著微風輕輕搖擺,舞動在如詩般的遼闊草原。

「過去走這段路要花大半天的時間。」車窗外的草原如畫幕般後撤,桂茹的思緒也被拉回到那個艱苦但充滿熱情的激昂年代。

桂茹1957年出生在秋靈溝,1974年參軍,在秋靈溝服役6年,父親曾是秋靈溝大隊支書,爺爺是1946年入黨的老黨員。「我是聽著『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的歌聲長大的。」

「到了!到了!」指著遠處山坡上「紮根山溝,建功立業」八個大字,再次回到秋靈溝的桂茹,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桂茹說,1964年秋開始有部隊進駐秋靈溝,隨著相關設施的逐漸成形,1969年底,擔負陣地守備任務的守備一師駐紮秋靈溝。

「解放軍叔叔來啦!」看到部隊的卡車,村上的男女老幼全都走出家門。「以後我也要當解放軍。」桂茹說,就是從那一刻起,參軍的想法在心裡發芽、開花。

歲月的痕迹照在秋靈溝的山坡上,嵌在山坡上的窯洞彷彿在講述著曾經的過往。桂茹說,這些窯洞後來被山坡下的磚瓦營房所代替,而當年的磚瓦營房現已變為附近村民的住家。

經桂茹介紹,我們結識了67歲的村民師永,他就住在這些磚房中。15歲那年,師永成為一名民兵,和守備一師的戰士們共同訓練。說起營房,這位靦腆的老人很快打開了話匣子。

「部隊剛來秋靈溝的時候並沒有太多營房,也顧不得建營房,白天戰士們備戰訓練,晚上就住在依託山坡挖的『地窩子』里,老鄉的牛羊偶爾還會把樹枝茅草做成的『地窩子』頂棚踩漏。」師永回憶說,部隊大規模修建營房是在1973年,這之前一些戰士暫時借住在老鄉家。

聽說解放軍要借宿,當年的村婦聯主任李秀梅立馬發動鄉親們騰房。「騰房的時候村裡熱鬧極了,大夥就像過年一樣,你家騰一間,他家騰兩間,熱情特別高,我們村幹部完全不用做工作。」說起那段騰房的往事,82歲高齡的李秀梅話語中既興奮又自豪,「我家騰出了兩間房,院子里還搭了帳篷,住了30多人呢。」

邱金凱回憶說,部隊初到秋靈溝時,急需解決「無房、無水、無菜」的困難,在鄉親們的幫助下,戰士們有了穩定的住處,可喝水吃飯的問題仍待解決。

「秋靈溝本就缺水,借住老鄉家已經很添麻煩,部隊不能再和鄉親們爭水,必須要自己想辦法解決吃水難題。」邱金凱說,夏天,戰士們去幾十公里外的地方拉水,一盆水往往是兩三個人一塊用,先洗臉再洗衣服,洗完衣服的水還要澆地。冬天,戰士們就用盆來融雪,化完的雪水在使用之前,還得用笊籬把裡面的羊糞蛋和雜草撈出來。

在營房舊址背面的一個小山谷里,師永抬起一塊木質蓋板,蓋板下的井水清澈無比。「這就是當年部隊官兵在山溝里打出的水井。」他一邊說著,一邊從井裡提出一桶水倒在一旁的牲畜飲槽里,「當年為了打水井想盡了辦法,看植被的長勢,看樹木的集中程度,可真沒少花心思。」

據師永講,找到水源後,戰士們還和當地百姓在不遠處建起一座「軍民友誼水庫」,營區也通了自來水,「一盆水再也不用使三回了!」

「一年一次風,從春刮到冬,六月剛停雪,九月又結冰。」這是當年秋靈溝地區氣候的寫照。

特殊的地形讓秋靈溝的氣溫偏低,能種的蔬菜少之又少。烏蘭察布盛產土豆,小小的土豆也就成為那個年代官兵飯桌上的「常客」,營區里流傳著這樣一句順口溜:「土豆絲,土豆片,土豆丸子土豆塊,包餃子也都是土豆餡。」

「20世紀70年代初,官兵生活條件還很艱苦,很少能吃到綠葉菜,有的戰士因為維生素攝入少,得了夜盲症。」邱金凱回憶道。

解決了住房和飲水,菜的問題也必須解決。

不斷的摸索最終讓困難得以解決。1975年前後,官兵在營區蓋起了大棚,慢慢地還辦起了農場,肉蛋菜奶全都實現了自給自足,大棚里20多種蔬菜結束了土豆「霸佔」餐桌的歷史。當地人說,秋靈溝本不長菜,可解放軍在這裡種出了菜。

蓋房、找水、種菜,「三大會戰」的勝利改善了官兵們的生活。這片沉睡了千年的荒原,在戰士們的手中變成了肥沃的土地。

第一次坐汽車,第一次吃米飯……

「那個年代,想走出秋靈溝去縣城都難,很少能看到汽車,更別提坐車了。」翻看著家裡的舊影集,李秀梅對記者講起了自己第一次坐汽車時的情景。

李秀梅說,戰士們早先借宿在百姓家,每天幫村民劈柴掃院、擔水鋤地,彼此親如一家。當聽說村裡基本沒有人坐過汽車後,守備一師的官兵就把部隊的汽車開了出來,讓老鄉「過過車癮」。

「戰士們帶我們坐汽車那天,村子裡熱鬧極了。」李秀梅回憶說,老百姓坐著車出去轉上10里地,回到村裡再換下一批人。坐上車的人興奮地這摸摸那看看,等車的人則聚在一起拉著家常,說著笑著。「那感覺就像過年聚在一塊吃餃子。」

說起餃子,李秀梅的女兒凌鳳賢接過話茬,又給我們講了一個「吃米飯」的故事。

凌鳳賢說她第一次吃米飯是「沾了小孩嘴饞的光」。米飯是守備一師官兵改善生活時,特意給村裡孩子們留的。

「那時候別說吃米飯,我們連大米都沒見過,從小吃得最多的東西就是土豆。」凌鳳賢回憶道,「後來守備一師有了蔬菜大棚,戰士們經常會給村上的百姓送菜,遇到聚餐,他們還會把稀罕少見的菜給村裡的孩子留一些,裝到飯盒裡趁熱送出來。」

吃得越來越好,秋靈溝的生活也變得愈加多彩。

守備一師的師部禮堂幾乎每周都會放一場電影,時不時還能請來一場大戲,附近的百姓都能去看。「戰士們坐在禮堂的一層,二層是專門留給老百姓的,大家都有座位。」凌鳳賢回憶說。

部隊雖早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就已移防,但秋靈溝的一草一木都能喚起桂茹服役時如歌的青春歲月。指著靠近村子的一排平房,桂茹激動地說:「那房子就是當年的『626』!」

桂茹說,當年為解決老百姓看病難的問題,守備一師從師部醫院派出兩三名軍醫和三四名護士,在村旁的小房裡建起一座診所,被稱為「626門診」。

「別看這門診小,當年十里八鄉的農牧民都來這兒瞧病。」桂茹說,1972年前後,秋靈溝附近有很多孩子得了腦膜炎,正是「626門診」軍醫精湛的醫術讓孩子們健康痊癒的。「那個年代鄉親們都不富裕,門診的大夫基本上就是免費瞧病,人們說起『626門診』都豎大拇指!」

軍愛民,民擁軍。在秋靈溝地區駐守的十餘年裡,守備一師官兵時時想著鄉親,事事幫著鄉親,鄉親們也把自己淳樸的愛毫無保留地送進營區。

李秀梅回憶說,村裡成立了「擁軍小組」,不定期地去師部招待所幫戰士們洗衣縫被。「那些戰士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大小夥子,說實話都還是娃娃,每天訓練又辛苦又費衣服,我們就琢磨想幫他們做些什麼,縫縫補補對大夥來說最簡單,也最實用。」

「看著『626門診』里女醫生給鄉親們看病,我打心眼裡崇拜她們,也夢想自己長大了能當一名女軍醫。」如今在學校工作的凌鳳賢雖然沒有穿上軍裝,但她的二哥就在秋靈溝參了軍。「部隊官兵的優良作風深深地影響了我們那一代人,村子裡很多男孩都去參了軍,那是全家人的榮耀!」

明月何曾是兩鄉

廣袤的平原丘陵間,一輛大巴車向著秋靈溝駛去,最後停在了守備一師戍邊紀念館門前。

十五的月亮交替輪迴,守備一師駐守邊疆、獻身國防的事迹,也早已升華為鼓舞人心、催人奮進的干枝梅精神。如今,曾經的師部舊址已變為紀念館,「館長」師永也兼起講解員的角色。

「歡迎大家來到守備一師戍邊紀念館參觀,這裡看到的是『干枝梅精神永存』紀念碑。」師永熱情地向黨員們講述著守備一師的故事。

官兵們當年種下的小樹,如今已長成參天大樹,師永黝黑的臉頰上也爬上了深深淺淺的皺紋。師永說,他沒寫過解說稿,因為守備一師在秋靈溝的每一件事,都深深地刻在他心裡。

「雖然我這個館長是戰友們開玩笑叫出來的,但我願意以這個身份向人們去介紹當年守備一師的事迹,讓更多的人知道這朵綻放在草原的干枝梅。」儘管身材瘦小,師永的眼睛裡滿是軍人的堅毅。

在距離化德縣300多公里的北京市,中華社會文化發展基金會副理事長丁耀正和同事討論著工作安排。曾在守備一師服役的他雖然年過花甲,但舉手投足間仍保持著軍人的氣質,話語鏗鏘有力,精氣神十足。

「我是1970年入伍的,在守備一師度過了最美好的青春時光。」講起當年的崢嶸歲月,丁耀好似再次穿上了軍裝。

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于軍人而言,駐地就是他的第二故鄉。丁耀也曾回到化德縣,回到秋靈溝,而記憶中的場景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低矮的土房變成高層樓房,蔬菜水果也早已不是百姓餐桌上的「稀客」。

「退休後我曾在中國老區建設促進會工作,之所以這樣選擇,源頭就在守備一師。」丁耀說,不論是在部隊,還是轉業到其他崗位,或是退休後的生活,草原上干枝梅所蘊含的堅韌頑強與拼搏奉獻的精神,始終貫穿在他的生活當中。

守備一師給這個小山溝帶來了熱鬧與人氣,鐫刻出官兵艱苦奮鬥的輝煌創業史。相融相合,干枝梅精神已在化德大地落地生根,在化德人民中薪火相傳。

鄭才是化德縣一位普通的退休教師。在化德縣有關部門的支持下,2018年,他開始挖掘整理守備一師在化德縣駐防期間的故事,回溯干枝梅精神的源頭。

「干枝梅精神為什麼在守備一師中產生,為什麼會在化德的土地上傳承?」在走訪了包括退伍老兵和駐地百姓的200多位受訪者後,鄭才找到了答案。

「這一片熱土雖饋贈給我們的不多,但是吃苦耐勞的人民子弟兵,硬是在不毛之地創造了彪炳史冊的感人事迹。」鄭才一邊說著,一邊翻看著自己的採訪筆記,微微顫抖的手彷彿訴說著他內心的感動與崇敬。

在他的精心籌備下,《永遠的豐碑——干枝梅頌》一書在2020年完成。書中全面講述了守備一師在駐防化德時期的故事,為干枝梅精神的傳承提供了翔實的文字素材。

近年來,化德縣依託交通、資源、產業等比較優勢,走出一條新型工業化發展道路。馬鈴薯、燕麥雜糧、生豬肉羊等產業快速發展,百姓幸福感與獲得感顯著提升。在今天化德縣人民政府的網站上,當年守備一師的故事與干枝梅精神被放置在縣情介紹的顯要位置,干枝梅精神也早已融入化德百姓的日常生活。

微風拂過,草原上的干枝梅,正伴著那曲《十五的月亮》,向陽生長。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