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私塾
我的原名叫向守芝,1917年11月28日(民國六年十月十四日)出生在四川省宣漢縣福祿壩曹家灣(今南壩鎮紅廟村)一個貧苦農民家庭。上邊有1個姐姐,4個哥哥,自己排行老六。我的父親向世發,為人忠厚,勤勞樸實,少年時曾跟一位郎中學過醫道,識得些字,在村上開了家小中藥鋪。當時家中又佃租地主幾畝田地,全家生活尚能勉強維持。母親康氏,操勞家務,勤儉賢惠,她雖然沒有念過書,卻懂得教育子女的道理。
我家住的那個小山村,坐落在大巴山南麓。這裡峰巒疊嶂,溝壑縱橫,幾乎沒有多少可耕種的土地。而這點僅有的土地,90%以上都被地主霸佔著。
宣漢縣位於四川東北的大巴山地區。四川自1920年實行軍閥「防區制」以來,各軍閥的防區都成了獨立王國,各霸一方,軍閥就是土皇帝。當時川東一帶劉存厚、劉文輝、鄧錫侯、劉湘等各派軍閥為爭地盤、擴防區,勾心鬥角,連年混戰。大小軍閥為了維持巨大的軍費開支,他們在各防區內委派官吏,橫徵暴斂,殘酷剝削人民。當時,川東有70多種苛捐雜稅,劉存厚駐軍的萬源、宣漢、城口和達縣等地區名目更多,人們形象地諷刺說:「自古未聞糞有稅,而今只有屁無捐。」軍閥還強迫人民大量種植罌粟,每年要交「特別稅」,以繳大煙土代替賦稅。不肯種罌粟的人家,要繳「懶稅」,因繳不起捐稅而被吊打時,還要付吊費、打費。大量種植罌粟的另一惡果,就是當地成年人吸毒的很多,所以不少人才二三十歲便中毒死亡了。
當時,雙河、南壩鎮交通便利,商業興盛,商賈往來眾多,煙館開設有上百家,煙槍都是進口貨,晝夜營業,吸煙人絡繹不絕,農業勞動主要靠婦女承擔。用當地話說「要吃通江飯,婆娘打前站」,指的就是這種情況。
我從5歲起到8歲期間,讀了4年私塾。
教書先生是清朝末年的本縣老先生,俗稱秀才。我在私塾讀的課本有《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論語》、《孟子》、《大學》、《中庸》等等。我國自古有「三百千」之說,講的就是《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三本兒童啟蒙教材。教書先生曾對我講:《三字經》是中國流行的蒙學課本,內容側重道德教育,為三言韻語,如「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百家姓》是供幼童學識字用的。《千字文》原是梁武帝為教育諸皇子,讓廷官周興嗣從王羲之的書法字跡中選出1000個不重複的字,依韻編排的書。每四字一句,每句成文,前後連貫,內容包括自然、歷史、社會、農藝、園林等,語句平白如話,有順口溜特點,如「知過必改,得能莫忘;罔談彼短,靡恃己長」等等,便於學童記誦。
《論語》是孔子的弟子及再傳弟子編輯而成的一本書,集中地反映了孔子的教育思想、為人品格、政治主張和倫理道德觀點,有人稱《論語》是「中國人的聖經 當時,教書先生按慣例規定,學生初學4年只是認字背書,要念出聲來,亦即讀死書,死讀書;4年之後才開講。教書先生的教學方式方法是懲戒為主。課堂上設有「戒尺」——打學生的板子。每天早飯後,學生一到校,便是一個接著一個站著輪流背書,凡背書背得熟的,就過了關;背不下來的學生,就要挨戒尺打手、打屁股。對調皮的學生更是重在懲處。譬如放學時,在學生手上畫個記號,如果發現擅自游泳把記號洗掉了,就要躺在長條板凳上打屁股。此種體罰學生的教育方法,帶有濃厚的封建色彩。
然而,我覺得其中有兩點值得借鑒,首先是教學重嚴的思想。古人常說「嚴師出高徒」,是有一定道理的。古人又說:「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若學生學習不好,首先要檢查教師的責任。這一點,今天仍是一條重要經驗。其次,十分強調讓童子少年有選擇地背誦一些名言、警句和重要文章段落,這是一個讓青少年終身受益的好方法。
這一點,我個人深有體會。由於教書先生的強調,我在童年和少年時代背書的成果,經歷了大半個世紀的風雨滄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一些名言警句。例如,孔子講學習方法時說:「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溫故而知新」;「敏而好學,不恥下問」;「學而不厭,誨人不倦」;「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即今天所說反對教條主義)」。又如,孔子講人際關係時,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和為貴」;「與朋友交,言而有信」。再如,孔子講到人的良好素質時,說:「吾日三省吾身」;「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孔子在講到重視年輕人時,說:「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不如今也」。還如,孔子很注重德治,他說:「為政以德」。
另外,孔子在講到自己時,不承認是生而知之,而是學而知之,他說:「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等等。另外,「三百」,是「儒家思想的集中代表作」。
當時,教書先生按慣例規定,學生初學4年只是認字背書,要念出聲來,亦即讀死書,死讀書;4年之後才開講。教書先生的教學方式方法是懲戒為主。課堂上設有「戒尺」——打學生的板子。每天早飯後,學生一到校,便是一個接著一個站著輪流背書,凡背書背得熟的,就過了關;背不下來的學生,就要挨戒尺打手、打屁股。對調皮的學生更是重在懲處。譬如放學時,在學生手上畫個記號,如果發現擅自游泳把記號洗掉了,就要躺在長條板凳上打屁股。此種體罰學生的教育方法,帶有濃厚的封建色彩。然而,我覺得其中有兩點值得借鑒,首先是教學重嚴的思想。古人常說「嚴師出高徒」,是有一定道理的。古人又說:「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若學生學習不好,首先要檢查教師的責任。這一點,今天仍是一條重要經驗。其次,十分強調讓童子少年有選擇地背誦一些名言、警句和重要文章段落,這是一個讓青少年終身受益的好方法。
這一點,我個人深有體會。由於教書先生的強調,我在童年和少年時代背書的成果,經歷了大半個世紀的風雨滄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一些名言警句。例如,孔子講學習方法時說:「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廣溫故而知新」;「敏而好學,不恥下問」;「學而不厭,誨人不倦」;「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即今天所說反對教條主義)」。又如,孔子講人際關係時,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和為貴」;「與朋友交,言而有信」。再如,孔子講到人的良好素質時,說:「吾日三省吾身」;「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孔子在講到重視年輕人時,說:「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不如今也」。
還如,孔子很注重德治,他說:「為政以德」。另外,孔子在講到自己時,不承認是生而知之,而是學而知之,他說:「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等等。另外,「三百千」等課本中反覆強調的「忠」、「孝」二字,一直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至今仍在為維護民族團結、家庭和睦、尊老敬賢和構建和諧社會發揮作用。
在我4年的私塾生活中,時刻銘記下列古訓:「三更燈火五吏雞,正是孩兒讀書時;黑髮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所以,我學習十分認真刻苦,認識了很多字,記住了不少名句、格言,讓我成了「識字分子」,為我後來人紅大、進黨校,及至新中國成立後到高等軍事學院學習和出任第二炮兵工程學院院長奠定了文化基礎。只是因為當時家庭生活困難,無錢繼續讀書,我沒有趕上教書先生的「開講」,就含著眼淚告別教書先生和同學們,離開私塾輟學回家,給地主當了長工。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很快,災難接連降臨我的家庭:先是大哥不幸早亡,姐姐遠嫁外鄉;接著,父親因過度勞累,不到50歲就離開人間;家中小藥鋪關閉了,只能靠佃耕幾畝薄地度日,日子越來越艱難。我七八歲那兩年,3個哥哥先後被軍閥部隊抓壯丁,音信杳無,嫂嫂們被迫改嫁,家裡只剩下母親和我兩人。家境越來越貧困,我只好跟著母親上山打柴,下田幹活,春暖草綠時還得給地主放牛。
9歲那年,我跟母親被迫搬家,移住本縣雙河場(今雙河鎮)陳家坪村,渴望搬遷後日子能好過一點,誰知天下烏鴉一般黑,所有的惡霸地主都剝削人,搬到哪裡都要租種地主的田地,所有地租都是四六分,就是佃戶得四成,地主得六成,有時甚至更高。我和母親租耕當地姓陳的一戶地主的地,姓陳的地主的名字忘記叫什麼了,只知道當地佃戶背後都叫他「陳刮皮。他見我們是外來戶,硬是把地租提到三七分,我們勞累一年只得三成,還要交押金等名目繁多的苛捐雜稅。每年收谷時,地主派人來晝夜監督,必須把糧食晒乾揚凈,才能過秤。
然後,再由我擔送到地主的糧倉里,最後家裡剩下的三成都不到,我和母親只能以野菜、雜糧或紅薯糊口,終年過著「三月雜糧三月糠,三月野菜三月荒」的日子。
我10歲那年,天旱少雨,莊稼歉收。但地主不管你乾旱水澇,地租顆粒不能少,莊稼一上場,「陳刮皮」就帶著一幫打手,挨家挨戶催租。為了繳納田租,我母親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以50%的高利,向他借了30塊銀洋抵田租。
大年三十,「陳刮皮」派一幫打手到我家索債要錢,殺氣騰騰地對我母親說:「你借我們東家30塊大洋,利滾利,連本帶息整整300元,今天必須還清,一串錢不能少。」母親好話說盡也不行。這幫打手在我家屋裡翻遍了也沒找到一點值錢的東西,最後發現灶間柴堆下面的袋子里有一升米,拎起來就走了。眼巴巴地看著全家過年僅有的一升米被搶走了,我拿起扁擔就要去拚命,母親死死地拉住我不讓我去,我和母親抱在一起怒視打手的背影。那一刻,我感到世道太黑了,地主的心太狠了,這不讓窮苦人活命的舊社會終有一天要推翻。從此,在我幼小的童心裡埋下了對舊社會深深的仇恨。
在我12歲那年,有人捎信來說,我那個出嫁到開縣筆山村的苦命的大姐分娩了,母親把借來的一點錢和平時捨不得吃的雞蛋、糯米裝在背筐里,讓我背著去看望姐姐。從宣漢縣雙河場到開縣的筆山村,有200多里路,中間還要翻過1000多米高的宣漢、開縣交界的大梁山。大梁山山勢陡峭,林海茫茫,野獸時常出沒傷人,平時一個壯年漢子都不敢走。為了看望日夜思念的姐姐,我沒想那麼多,肩背籮筐,手拿一根粗竹棍就上路了。山道彎彎山路長,我翻山越嶺,餓了,嚼一口乾糧;渴了,喝一捧泉水。哪裡想到,當我艱難地跋涉兩天兩夜趕到姐姐家時,出現在我面前的卻是不幸,姐姐產前苦受熬煎,產後落下病根,因無錢醫治,產後不到40天就含恨辭世。
姐弟盼望已久的相見,卻是一個在新墳里,一個在墳墓外,陰陽兩個世界,我再也看不到親愛的姐姐了。這噩耗如五雷轟頂,我趴在姐姐的墳前痛哭了很長時間。
滿懷悲傷離開姐姐家後,我隨一位走村串鄉收購藥材的商人搭伴返回雙河場。這位商人聽我訴說了家庭的苦難和不幸,非常憐憫和同情。他對我說:「孩子!別難過,窮人的苦日子快熬到頭了。你聽說過王維舟組織川東遊擊軍的事嗎?」我回答他說,聽說了一些。他用手指著前方將要走過的一個村子說:「孩子,前面那個村子就是王維舟的老家。」接著,他向我講述了有關王維舟造反的故事。雖然,年少的我對王維舟組織川東遊擊軍反軍閥呀,打富濟貧呀,這些話語中內涵的意義朦朦朧朧,但憑樸素的感情我認定王維舟是個大好人,是給窮人打抱不平的英雄,有朝一日我要找到王維舟,跟著他造反,打富濟貧。
在我13歲那年,因生活無著,被迫到地主「陳刮皮」的家裡當長工,以柔弱的肩膀挑起家中生活的重擔。天還沒亮就下地干農活,晚上還要鍘牛草、出圈糞,天天忙到夜半更深,但吃的連地主家狗食都不如,見不到一點油水。
除了地主惡霸欺凌,官府苛捐雜稅也壓得貧困農民喘不過氣來。有一次,我家實在沒有錢,也借不到錢交稅。官府的衙役和打手來催捐,他們推開我家的柴門,見四壁徒空,實在沒有東西可揀,一個領頭的衙役便兇狠地說:「把窮老婆子吊起來打!」幾個打手上來對我母親連打帶踢。我看到這情景,怒火燃燒,挺身上前護住母親,大聲斥責說:「要打就打我吧!
我們自己連吃的飯都沒有,哪有什麼錢交捐稅?從縣上到村裡,窮人多,富人少,誰能百年富貴?不要欺人太甚!」這幫衙役和打手的狂妄氣焰一下子被我的凜然正氣鎮住了,停止了對我母親的打罵。最後,他們見我家實在榨不出油水來,也就只好作罷了,臨走時,那個領頭的還惡狠狠地留下話說:「看在你們孤兒寡母的分上,今天就饒了你們,限20天內交清捐稅。
如果再不交捐稅,扒你們的皮,抽你們的筋。」望著這幫打手,我恨得緊握雙拳,把牙齒咬得咯咯響。
這樣的生活過了將近兩年,我感到非常苦悶和壓抑。種地受壓迫剝削,苛捐雜稅、高利貸逼人於死地,一年到頭起早貪黑、拼死拼活地干,最後得到的仍是饑寒交迫,兩手空空,一無所有。在一個個難眠的寒夜裡,我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怎麼辦?哪裡才有窮人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