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2月17日,上午,蚌埠二馬路鐵路橫道前。
偽安徽省政府秘書科秘書高振亞,裹了裹衣襟,靜靜地站在等候著收道桿的人群之中,此時的他感到有些不安,而這種不安感的來源,一時間卻又說不上來。
過了橫道之後,人群漸散,高振亞瞥了眼身後,這才尋到了那個令自己不安的源頭——有兩個人,此刻,正緊緊地跟在自己的身後。
而其中一個人,是認識自己的,更糟糕的是,對方還知道自己的真名字。
「高振亞」這個名字,是其奉組織命令,打入蚌埠市偽政府內部的化名。除了單線聯繫的上級之外,蚌埠當地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字——張炯(後面為了描述方便,我們一概稱其真名)。
1942年年初,奉新四軍第四師參謀長張震的命令,張炯打入敵人內部,以少校營長的身份,經汪偽政府內線的牽線安排,在偽省政府秘書科悄悄潛伏下來。
自此,張炯便在敵人的腹心之地,不斷地搜集、傳遞著敵方的秘密情報,在這個步步驚心的險要巢穴之內,悄悄地向外編織著一張密集的情報網路。
張炯原以為自己先前一直在新四軍部隊工作,敵占區這裡被人認出的可能性不大,然而,他卻沒有想到,偏偏今天會在路上,遇到了一位「老熟人」。
這人便是此刻,緊咬在自己身後不遠處的那名灰衣男子。此人名叫王三套子,其堂兄曾因拐騙、販賣婦女到我根據地,經群眾舉報後被抓。
當時,王三套子知道陳炯是新四軍這邊的,當晚便來找陳炯說情,希望陳炯能夠幫忙開腔,給當地政府講講情,將自己堂兄釋放出來。陳炯當時對之未予理睬,對方隨後恨恨離去,自此便一直懷恨在心。
此時,兩人在此處狹路相逢,已然投入日寇懷抱之中,淪為漢奸的王三套子頓時面露奸笑:
「沒想到呀,沒想到,新四軍的大官竟然被我在這裡遇到了,這莫不是老天故意讓我發財嘛!」
陳炯瞥了眼不遠處的這倆人,一見王三套子向路旁的幾名便衣特務招手,登時感到情況不妙,隨即轉入旁邊的一條巷子內,進入巷口之後,陳炯便立馬發足狂奔起來。
然而,此刻,他的身後也隨即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抓住他!」、「別跑!」嘈雜的叫喊聲此起彼伏,在這條窄窄的巷子之內,不斷迴響著。
跑了不大會兒,正當陳炯轉彎準備拐過一戶人家門口的時候,身後竄出了四名手持短槍的特務,這幾個人大聲吆喝著「再跑就開槍了!」。
其中兩名特務跑得很快,幾步便竄到了陳炯的身後,對方猛地欺身上來,一把扭住了陳炯的胳膊,將之死死按住,隨後得意地嚷嚷著:
「看你還往哪兒跑?」
陳炯旋即被捕,隨後被幾人架著押到了他們的特務機關——任公館。
眾人進門之時,裡面迎頭出來了一個人。這人急匆匆地出門,像是有急事要辦,不過,對方走出幾步遠的時候,卻又突然回過頭看了看,隨後立即掉頭回來了。
「哎呀,你這是怎麼回事?」
陳炯一抬頭,原來是任公館的大特務傅善海。傅善海這個人是任公館裡的紅人,專門替日本人刺探新四軍方面的情報,受日本憲兵隊直接領導。
但只有陳、傅兩人知道,傅善海其實還有另外的一面,他不僅替日本人搜集情報,同時還轉手倒賣日本人的情報給陳炯。
傅善海的家中有四口人,所有人都靠著傅善海這點兒薪水過日,家境很是困難。他的岳父家在根據地,借著這個條件,張炯便以民族大義、金錢接濟,將傅善海這個「鐵杆漢奸」拉了過來,令他為我方秘密提供情報,成為了一個名副其實的雙面間諜。
此時的傅善海一看陳炯被捕,第一反應便是一定要救下對方,他看陳炯不斷搖頭,連忙對著身旁的特務們擺了擺手:
「誤會,這都是誤會,都是朋友嘛,好說,好說。這樣吧,兄弟們看在我的面子上,一切由我來辦吧。」
傅善海在任公館的地位不低,因此他這一說,原本抓著陳炯的那兩名特務,隨即鬆開了手。他們只是外派在外面踩點、抓人的暗探,自然比不上傅善海這種日本人眼前的「紅人」,大特務既然已經發話了,自己犯不著去觸霉頭。
不過,偏偏就有一個不信邪的,這人是王三套子的朋友,剛才便是王三套子親自拉著此人,喊著要抓陳炯的,當時王三套子信誓旦旦對其說,眼前這個人,是新四軍方面的大魚。
到手的功勞,可不能被人給放過了。
那人隨即站了出來,堅持不讓傅善海將人帶走,他扭頭對旁邊特務說道:
「你們等著,我去找二隊長。」
很快,一個睡眼惺忪的男人走了出來,這人是特務隊隊長的弟弟王啟盛,人稱「二隊長」。
王啟盛摸了摸溜光的頭皮,擺了下頭,「先把人帶進去吧。」
進了屋,傅善海將王啟盛拉到一旁,竊竊私語了一番,聽罷傅善海的話,王啟盛仔細打量了番張炯,隨後假惺惺地笑著說道:
「好辦,都是朋友嘛。請坐,既然你是新四軍那邊來的,就把他們部隊的情況說一下吧。」
張炯平靜地回答道:
「我不是新四軍的人,是和平區的。因為懂點兒日語,他們讓我出來幫他們買些貨,跑跑生意,賺點兒錢。」
見問不出來什麼名堂,王啟盛起身出去,到了晚上八點左右的時候,特務隊長王啟太來到了審訊室,他操著一口東北腔,將桌子狠狠一拍:
「看你還嘴挺硬,不給你點兒厲害,你是不會說真話的!」
隨後,他便指揮著幾個特務,撬開張炯的嘴巴,往嘴裡直灌涼水,接著又上老虎凳,幾番折騰下來,張炯隨即便昏迷不省人事了......
第二天,任公館便派人將張炯押送至日軍憲兵隊,押送人員當中,便有自告奮勇的傅善海。
日軍憲兵隊這邊,雖然也對張炯上了一遍刑,卻依然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情報,隨後,日軍長官下令將張炯綁在房子外面的柱子上,看看對方能扛多久。
在往柱子上綁繩的時候,傅善海假意上前幫忙捆綁,臨了卻偷偷地將繩子鬆了下,給張炯手腕活動留了個空。傅善海轉身走時,用輕微到只有兩人可以聽到的聲音說道:
「想辦法,趕緊逃。」
二月的蚌埠,寒風刺骨,張炯被敵人綁在柱子上,四天四夜滴水未進,衰弱得渾身發抖。這四天里,他一直用食指不斷刮擦著繩子,一縷繩絲、一縷繩絲地扣斷著,一直到了第五天的晌午,才最終將捆綁自己的繩子刮斷了。
此時,日軍憲兵隊內,正值敵人吃中午飯的時候,原本看守他的哨兵,見張炯一副奄奄待斃的樣子,早已跑去食堂吃飯去了。
此刻,張炯的周邊沒有一個敵人,正是逃跑的好機會!
張炯將繩索悄悄解開,然後急忙跑到電網下面的圍壕邊上,朝著凍酥了的土塊上面跺了幾腳之後,順著電網下面的空隙,爬出了圍壕,隨後,攢著一口氣,飛奔至一百多米外的馬路之上。
當時的張炯,內心十分緊張,但凡有個人吃完飯,路過自己被綁的地方,便會立即發現自己逃跑的事情。此時的他,十分虛弱,敵人要是追趕出來,自己很難逃脫。
張炯一邊跑,一邊尋思著該怎麼辦。巧的是,跑了沒多久,馬路上過來了一輛人力車,張炯見狀,趕緊攔下對方,隨後匆匆地登上了車。
「趕緊拉,一會兒加兩塊錢給你,送我到新船塘子。」張炯低聲囑咐著車夫,對方聽罷,快步拉車而去。
到了新船塘子,下車後的張炯卻發現,自己此時身無分文,沒辦法,張炯便將自己戴的那頂帽子,給了拉車師傅作為酬謝。
此時,張炯已經察覺市內情況已然不對勁兒了,市裡街道之上,偽軍開始戒嚴,不斷地搜查盤問著過往行人。
看來,敵人已經發現了自己逃跑的事情,此時想要從容出城,已經不可能了。
張炯隨後沿著淮河邊走著,巧的是,正好有一條小漁船準備出城,張炯將小船叫了過來,進船後告訴對方,自己的貨被日本人查扣了,對方正抓自己,想讓對方幫忙捎自己出去。
那名船家聽罷,隨即讓張炯卧進小船艙內,用篙席將他遮蓋起來,然後劃著小船出了城。當天水門處還沒有開始戒嚴,因此,通過時倒沒有什麼困難。
出了城,張炯便從山香寺下了船,當晚趕到了曹老集偽軍據點,偽軍隊長高祥標是打入敵人內部的自己人,在高祥標的幫助之下,第二天中午,張炯回到了十一旅的根據地內。
多少年後,張炯再次回憶起這段往事,依然唏噓不已:
「後來,我聽到我們敵工關係的同志們講,那天如果我再不逃跑,當天下午敵人就要把我處決了,真是死裡逃生。」
在那烽火狼煙的歲月里,有無數草根英雄,他們在晦暗之際奮起,卻最終消隱於歷史的長河之中。這些隱匿在歷史長河之中的故事,雖然鮮為人知,卻依然是當年那幅波瀾壯闊的人民戰爭畫卷之中,不可或缺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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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安徽文史資料》,原江都縣離休老幹部陳炯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