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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關稅戰按下了暫停鍵,但硝煙遠未散盡,當市場情緒隨著關稅戰的大起大落時,中國應採取什麼樣的策略才能從根本上維護自身的長遠利益呢?
中美關稅戰按下了暫停鍵,但硝煙遠未散盡。
當市場情緒伴隨著關稅戰的大起大落而忽高忽低時,有一個問題卻是中國,尤其是決策層最需要關注的,即中國應該採取什麼樣的策略才能從根本上維護自身的長遠利益呢?
我們先來看看我們的對手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簡稱特朗普)是如何做的?
說實在話,特朗普在關稅這個問題上既是言出必行,又是出爾反爾。
說他言出必行是指特朗普在競選的時候就多次讚美關稅,並聲稱要對中國徵收高達60%的關稅。現在看來,他的確是真正揮舞起了關稅這根大棒;
說他出爾反爾是指特朗普一會兒說要給多少國家徵收多少關稅,一會兒又把自己加征關稅的命令凍結90天等等。
這種忽左忽右的做法讓人確實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想想特朗普商人的出身也不難理解。
在特朗普的眼中,這個世界沒有正義和邪惡,只有利益和交易,而交易或談判就是零和博弈,沒有雙贏,只有我贏你輸。
他覺得憑藉美國世界第一超級大國、第一商品進口大國的地位可以對貿易對象國搞突然襲擊、極限施壓,再通過後續談判逼迫對手屈服,接受他的「對等關稅」,同時對美國商品和服務進口大開綠燈。
這樣,特朗普就可以大言不慚地宣稱他贏了,而別國的領導人則成了「失敗者」的形象。應該說,這種做法還真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一些國家「屈服」了,只好「求著」美國達成新的貿易協議。
當然,這時候談判的主導權就到了特朗普的手中。也有一些國家或國家集團說要報復,但到目前為止只是說說而已。
然而,中國沒有吃他的這一套。
隨著特朗普對中國加征越來越高的關稅,中國也進行了層層加碼的反制。最後,按照雙方加征的關稅,中美之間的直接貿易相當於被人為的「中斷」了。中國的這種做法代表了立地為人、不甘屈服的態度,是一個大國應有的氣節。但拋開感情因素來說,這種做法是否更有利於從根本上維護中國自身的長遠利益呢?
這方面美國的一項學術研究成果或許可以給我們帶來一些啟發。
二戰後不久,國際地緣政治就進入美國和蘇聯兩極競爭的冷戰時代,而美蘇這兩個超級大國都擁有摧毀整個地球的核威懾力。冷戰的陰雲也影響到了學術界。當時的學者,尤其是政治學家,非常熱衷於使用博弈論(game theory)的框架來分析美蘇兩國的冷戰策略,這裡面一個典型且常用的博弈論模型就是囚徒困境(prisoner's dilemma)。
囚徒困境模型並不複雜,甚至可以說是十分的接地氣。它說的是警方逮捕了甲、乙兩名合夥犯罪嫌疑人,但沒有足夠證據指控兩人合夥犯罪。於是警方分開審訊嫌疑犯,並向雙方提供以下相同的選擇:
1.若你自己認罪並作證檢控你的夥伴(我們將此行為定義為「背叛」),而你的夥伴保持沉默,那麼作為證人你將即時獲釋,而你的夥伴將被判監10年。
2.若你們兩人都保持沉默(我們將此行為定義為「合作」),則兩人都將被判監半年。
3.若你們兩人都互相檢舉(互相「背叛」),則兩人都將被判監5年。
用表格概述如下:
陷入困境的玩家到底應該選擇哪一項策略才能將自己個人的刑期縮至最短?
甲和乙由於隔絕審訊並不知道對方的選擇,而且即使他們能交談,也未必能夠盡信對方所說的話。就個人的理性選擇而言,背叛對手方獲得的刑期,總比沉默要來得低。試設想困境中的甲會如何做出選擇:
若乙沉默、甲背叛,這會讓甲獲釋,所以甲會選擇背叛。
若乙背叛,甲也要背叛才能得到較低的刑期,所以甲也會選擇背叛。
兩人面對的情況一樣,所以兩人的理性思考都會得出相同的結論——無論對方做哪種選擇,自己選擇背叛是最優。
在博弈論里,背叛就因此被稱為佔優策略(dominant strategy),也是這個博弈模型的「納什均衡」(nash equilibrium)策略。我們對博弈結果合理的預測就是兩人都背叛,同樣服刑5年。
從個體出發最理性、收益最大的策略卻不是整體上最理性、收益最大的策略。
我們時常會感嘆人類的自私與短視,囚徒困境似乎也從學理上支持了這種看法。但有人並沒有止步於此,畢竟,現實中人與人之間合作的範例也是舉目可見的。
難道美蘇兩國的核軍備競賽的終點註定了就是人類的毀滅嗎?是否存在某些條件使得強大的對手能夠超越相互確保的核毀滅並轉向相互合作呢?
帶著對這個問題的好奇,美國密歇根大學的政治學家羅伯特·阿克塞爾羅德(robert axelrod,簡稱阿克塞爾羅德)在1977年設計了一場由計算機模擬的囚徒困境錦標賽。阿克塞爾羅德具體的做法是擴展經典的囚徒困境,改玩一個回合就決定勝負的博弈為玩多個回合的博弈,這就是「重複的囚徒困境」(iterated prisoner's dilemma)。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因為人和國家的壽命都不短,而且並不是所有的交易或談判都是一鎚子買賣。其實,人類大部分重要的交易都發生在「熟人」之間(比如上班的同事們、供應鏈上的相關企業等)。
阿克塞爾羅德向心理學、經濟學、政治學、數學和社會學等領域的專家學者發出邀請,讓他們設計他們認為最優的囚徒困境策略,並寫成計算機程序代碼(使用當時流行的計算機語言fortran或basic),然後郵寄給他。
阿克塞爾羅德的計劃是將這些策略的程序代碼放入密歇根大學計算中心的主機中去進行一對一的多回合對壘,看哪種策略獲得的積分最高。比賽的規則如下:每種參賽策略都將和另外一個參賽策略配對,然後進行200個回合的囚徒困境博弈。
每種參賽策略還將與其自身以及一個隨機策略進行博弈,這個隨機策略就是由計算機在每一回合隨機的選擇背叛或合作。
參賽策略無法在每一回合前互相交流,所以不知道對手方在本次回合中會做出哪種選擇;但可以觀察到對手方過去的選擇,並參照對手方過去的選擇來做出己方現在和未來的選擇。
每回合的博弈結束後,對壘雙方將按以下方式獲得積分:相互合作各得三分;相互背叛各得一分;當一名玩家合作另一名背叛時,背叛的玩家得五分,合作的玩家得零分。
從博弈的設計我們可以看到,在相互合作的情況下,雙方得分總和達到最高(3+3=6,即可分的蛋糕最大);而在相互背叛的情況下,雙方得分總和最低(1+1=2,即可分的蛋糕最小)。所以,囚徒困境並非零和博弈,只要合作就能實現雙贏。
比賽結束後,阿克塞爾羅德將統計每種策略的總分數並看看誰是最終的獲勝者。這樣一來,阿克塞爾羅德就成功的將一個爭議不清的定性的問題轉化為了一個直觀的定量的問題。
阿克塞爾羅德一共收到了14種策略,隨後他將這些策略的代碼放入計算機中模擬對壘。結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獲勝者竟然是「一報還一報」(tit for tat)策略。
1.在第一回合比賽中要採取合作的態度;
2.在此後的每一回合比賽中,就做對手在前一回合比賽中所做的事情。換句話說,對方合作,己方立即合作;對方背叛,己方立即背叛。
然而,阿克塞爾羅德對這樣的結果仍存有疑慮,因此他又組織了第二場比賽。第二次比賽的規模更大,阿克塞爾羅德一共收到了62種策略。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獲勝者依然是「一報還一報」。
「一報還一報」意味著奉行這一策略的參賽者對另一方有三個態度:一,先禮;二,禮來回禮;三,兵來回兵。
大家是不是也覺得很有趣呀?假如你覺得你可以設計一個更牛的策略,不妨在自己的電腦上寫一個程序,拿「一報還一報」來對壘一下。
阿克塞爾羅德由此推論在適當的條件下,獨立的個體完全有可能從各自追求自身的利益發展成一種大家都能繁榮發展的合作狀態。進一步說,當人們遵守以下三條規則時,合作就成為可能:
1、只要對手願意合作,就應積極合作,以避免不必要的衝突;
2、如果對手背叛你,那就進行一次「一報還一報」;
3、假如對手在背叛後又選擇合作,那就原諒對手過去的背叛(既往不咎),並選擇再次合作。始終遵循步驟1、2和3,這樣你的對手就能了解你的行為,並據此調整他的策略。
實際上,細心的讀者可能已經發現,「一報還一報」的策略在「一鎚子買賣」的博弈中必敗無疑,但它卻能成功誘導「熟人」長期合作而實現最終的雙贏勝利。
回到中美關稅戰的問題。
中國在這場令人眼花繚亂的關稅戰中先是與特朗普政府針鋒相對,隨後又打開了談判的大門,並在日內瓦的談判上最終與美方達成妥協,雙方大幅下調關稅,這是不是很像「一報還一報」的策略?
畢竟中美兩國是全球經濟的兩極,都具備讓全球經濟深陷大蕭條的能力,也是地球上相互擺脫不了的鄰居,只有合作才能實現雙贏。
現在關稅戰只是按下了暫停鍵,但它並沒有完全遠離我們而去。
筆者認為中國在截至目前的鬥爭中所採取的策略是正確的。這種「一報還一報」的策略一邊誘使、一邊逼迫特朗普政府採取合作的態度來解決關稅的問題。中方做到了不卑不亢,而特朗普則暴露了其色厲內荏的本質。
特朗普的胃口是難以滿足的,這方面我們可以看看英國的例子。
英國是美國的傳統盟國,而且英國對美國是貿易逆差國,但特朗普依然迫使英國簽訂了一份損人的關稅協議。雖然這個協議對美國的長期利益沒有幫助,但特朗普卻可以大吹大擂他在談判桌上的勝利。
不敢想像,假如中國採取英國的態度,中美之間的關稅協議會是何種模樣?
合作是鬥爭出來的合作,不是綏靖出來的,所以有以打促和的說法。
在中美達成最終的貿易協定之前肯定還會有很多波折,但拿定主心骨,繼續堅持「一報還一報」,就像中方所言——「談,大門敞開;打,奉陪到底」——的那樣,那麼筆者相信中國一定會在這場波及全球的關稅戰中不但為自己爭取到一個更好的結果,也為維護全球正常貿易、減少這個世界的關稅做出自己的貢獻,而這就是從根本上維護了中國自身的長遠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