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這錢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還?」
那天晚上,燈光昏黃,風把窗子吹得直響,我盯著老許,他縮在床角,滿臉的不耐煩:「哎呀,老程,你別老念叨了,下個月發津貼再說吧!」
話一出口,我心裡猛地一堵,像是吞了口沒嚼碎的饅頭,咽不下去卻又吐不出來。可最終,我還是轉身回了自己的鋪位,沒有再追問。
1975年,我21歲,那年家裡窮得叮噹響。父親幹了一輩子農活,腰都快直不起來了,母親身體差,兩個弟弟還在上學,一家六口人,全靠父親一個人撐著。
我從小受的教育不多,念完中學就回了家,白天跟著父親下地,晚上點著煤油燈幫弟弟們複習功課。日子苦歸苦,但父親總是咬著牙供我們讀書,說:「咱家窮,窮得只剩下這條出路了。」
1974年冬天,我聽說部隊來徵兵,一顆心忽然就活泛了起來。穿上那身軍裝,走出大山,掙津貼補貼家用,這簡直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出路。
可報名的時候,我卻猶豫了。
家裡離了我,地里的活怎麼辦?弟弟們的學費還指著我跟父親一起掙呢。
父親看出了我的心思,晚上吃飯的時候,他突然對我說:「想去就去,家裡有我呢!」
我抬頭看著他,那張早已被風霜刻滿皺紋的臉上,竟然帶著點笑意。
「爸……」我鼻子一酸,眼眶濕了,卻沒再說什麼。
就這樣,我穿上了那身夢寐以求的軍裝。
新兵連的日子,說苦是真苦。每天五點起床,出操、訓練、學習,忙得腳不沾地,晚上累得倒頭就睡。可我不怕苦,甚至有點享受這種生活,覺得自己終於像個有出息的人了。
老許是我們班裡最愛熱鬧的,他河南人,說話帶著一股子幽默勁兒,總能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剛開始我們關係不錯,他總是愛拍著我的肩膀說:「老程,你這人實在,咱以後就是兄弟了!」
可誰能想到,這麼個看著大大咧咧的人,居然在錢的事上這麼不上心。
事情得從新兵連第二個月說起。
那時候,我們剛發了津貼,每人12塊錢。我平時不捨得花,除了買點牙膏肥皂啥的,剩下的都攢著,想著趕緊寄回家。
可老許不一樣,他花錢大手大腳的,幾天功夫就花了個精光。
一天晚上,他突然湊到我床邊,嘿嘿一笑:「老程,借我點錢唄,五塊就成,等下個月發津貼我就還你。」
我愣了一下,說:「你不是剛發了津貼嗎?」
他撓了撓頭:「唉,花沒了。你放心,下個月一發錢我就還。」
我心裡有點不情願。畢竟我知道他平時花錢沒個數,可想想咱們一個班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借就借吧。
於是我從枕頭底下掏出五塊錢遞給他,還叮囑了一句:「別忘了啊。」
可誰知道,一個月過去,津貼發了,他卻壓根沒提還錢的事。
我實在憋不住問他,他卻甩了句:「再等等吧。」
那語氣,怎麼聽著都像是壓根沒打算還的樣子。
我心裡窩火,可又不好意思撕破臉,畢竟五塊錢也不算多,大不了吃個虧算了。
可這事兒怎麼想都彆扭。
就在我糾結的時候,事情有了轉機。
那天晚上,我們班長把我叫到辦公室,說:「老程,你家裡來信了。」
我愣了一下,接過信拆開,熟悉的字跡讓我眼眶一熱。
信是父親寫的,他說家裡的日子還過得去,弟弟們的學費他已經湊夠了,讓我不用擔心,在部隊好好乾。
可字裡行間的那份艱難,我怎麼會看不出來?
幾天後,我趁著休息時間去郵局,想把攢下來的津貼寄回家。可當我掏出錢的時候,發現少了五塊。
五塊錢,在當時可不是小數目。
我站在郵局門口,想了又想,最終還是決定去找老許。
「老許,那五塊錢你是不是該還我了?」
他低頭擺弄著手裡的鞋刷子,半天才悶聲說:「再緩緩成不?」
我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最終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那天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
我在想,這五塊錢我到底還能不能拿回來?
又在想,老許平時看著挺仗義的,怎麼在這事上這麼不講究?
可誰能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新兵連結束後,我們班被分到了不同的連隊。我和老許雖然沒分到一個班,但平時訓練還能見著面。
一天晚上,我們一起站崗,夜裡風大得很,凍得人直哆嗦。
老許突然湊過來,低聲說:「老程,那五塊錢的事,我得跟你說實話。」
我愣了一下,盯著他:「啥?」
他撓了撓頭,咧嘴一笑,神色卻有些不自然:「你還記得新兵連那次你腳崴了吧?班長讓我去買藥膏,還讓我墊錢。我當時身上沒錢,就拿了你借我的那五塊錢。後來班長說會報賬,可一直沒給我。」
我愣住了,腦袋嗡嗡響。
新兵連那次,我腳崴得厲害,班長確實讓人送了藥膏來,可我怎麼也沒想到,那藥膏的錢居然是老許墊的。
「你咋不早說呢?」我盯著他,聲音都有些顫抖。
他嘿嘿一笑:「說了你信嗎?你肯定以為我是找借口賴賬。」
那一刻,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心裡又是愧疚又是感動。
原來,他一直沒還錢,不是因為不想還,而是因為早就花在了我身上。
後來,我再也沒提過那五塊錢的事。
老許還是老樣子,愛笑、愛鬧、愛開玩笑。可我知道,他是個真正的兄弟。
再後來,我們一起熬過了無數個寒冬酷暑,一起經歷了許多風風雨雨。
每次想起那五塊錢的事,我都忍不住笑出聲。
那段日子雖然苦,但那份戰友情,卻成了我一生最寶貴的回憶。
多年後,我退伍回家,把這段故事講給父親聽。
父親聽完,拍著我的肩膀笑著說:「這才叫兄弟,有啥事都扛得住!」
是啊,兄弟就是這樣,不是看誰欠了誰,而是看誰在關鍵時候願意為誰付出。
。
「老許,這輩子有你這個兄弟,真值!」
說完這句話,我仰頭看著天,眼角濕潤了。